第135章
“今日的大還丹好了,陛下可要即刻服用?”
謝苓眉眼疏冷,琉璃色的眸子映著映著道士指尖的丹丸。
銅爐里積著寸許香灰,忽然坍落一截。她嗯了一聲,站起身來,聽見自己衣襟上的流蘇正簌簌地掃過奏折,讓她有些心煩意亂。
接過檀木匣,她遣退了沖虛真人,走到熟睡的司馬佑跟前,輕聲喚道:
“陛下,該服丹藥了�!�
第132章
~
司馬佑迷蒙睜眼,
喉結(jié)滾動咽下丹藥,蠟黃面皮泛起異樣潮紅,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攥住她腕子。
“愛妃,
你說這大還丹,當真會讓朕痊愈嗎?”
說完這句話,他緊緊盯著謝苓漂亮的杏眸,似乎想從其中看出些什么。
謝苓垂眸掩住厭惡,
回握住司馬佑的干瘦的手,眉目溫順:“沖虛真人道法精深,
丹術(shù)爐火純青,
定能讓陛下痊愈”
司馬佑看了她許久,
終于松了手,
他虛弱點頭:“你說得對,自打服用大還丹,朕有精神多了�!�
謝苓點頭,
不著痕跡抽手,
將司馬佑滑落的錦被重新掖緊:“陛下會越來越好的,
您剛服了丹藥,
需得好生歇息。”
司馬佑頷首,側(cè)過頭,目光穿過槅門上透入的光影,視線慢慢虛化,
思維也混沌起來。
謝苓走回外間,
在御案前坐下,朱筆懸在彈劾謝珩的奏折上方,
墨汁將落未落。工部侍郎王玙的字跡力透紙背,歷數(shù)謝珩三年前督造玉珠橋時貪墨萬兩、苛待役夫。
她沉默片刻,
將朱筆在折尾批下“查無實據(jù)”。
王氏和謝氏的爭斗,已經(jīng)搬到明面上來了。
王玙乃是王氏二爺,歷來與謝珩這個尚書左仆射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有齟齬,那也是暗地里斗。
如今一切都擺上這張御案,說明王桓兩氏的兵馬,恐怕準備的差不多了。
寒山寺豢養(yǎng)私兵和制造兵器的線索,還還在探查中。目前只查到了寒山寺一年前,往石頭城運過七車銅料。
但是制作兵器的老巢,以及豢養(yǎng)私兵的地方,卻沒摸到,恐怕還需要一些時日才能走眉目。
謝苓望著窗外的樹影,輕輕嘆氣。
希望能快點將王桓兩氏除去,不然她的算盤,就要全部落空了。
*
謝珩到含章殿的時候,謝苓正睡下,只有雪柳和霞光當值。
他去浴房沐浴過后,頭發(fā)稍還有些潮濕,俯身時,發(fā)絲垂落在謝苓臉頰,略微的癢意讓她睜開了眼。
對上他漆黑沉冷的鳳眸,謝苓忽然就有些心悸。
謝珩看不小心驚醒了謝苓,便躺到她身側(cè),將人摟進懷里,溫熱的手掌輕輕落在她小腹處。
“苓娘,還有八個月,我就要做父親了。”
說這話時,他的聲音又輕又柔,哪怕在漆黑的幔帳里,謝苓也能想象到他唇邊的淺笑。
謝苓呼吸凝滯,心情愈發(fā)不好。她拿開他的手,蜷縮在床里側(cè),一句話都不想說。
和他的孩子。
一個籌碼般的存在。
一個折騰的讓她日日吃不下飯的…孩子。
她根本很難想象生下這孩子后,自己會疼愛。
謝珩感受到她的冷漠,也不在意,撐起上半身,掰過她的肩膀親吻。
謝苓推了兩下推不開,只能喘息著承受,兩手隔在他胸膛上。
一吻畢,謝珩還覺得不夠,他坐起身,將人抱起來坐在懷里,抬起她的下巴繼續(xù)吻了下去。
良久,她感覺舌根發(fā)酸,謝珩忽然掀起她的衣擺,緩緩探了上去。
心中彌漫出難忍的憎惡,她握住他作亂的手,想將它從衣擺下拉出來。
謝珩感受到她的抗拒,倒也沒繼續(xù),離開她的唇瓣后,在她頸側(cè)蹭了蹭,聲音低啞:“苓娘,我不亂來,但你得幫幫我,好嗎?”
謝苓有些茫然,抬眼看他,就聽到黑暗里他意味不明的輕笑了一聲,捉住了她的手腕,放在了那個位置。
她臉色爆紅,羞憤不已,立馬就要抽回手,卻被不由分說的包裹住手背握緊,活動起來。
“阿苓…苓娘,喚我阿郎�!�
謝苓閉緊了唇瓣,別過頭一句話都不肯說。
直到手心摩擦到痛,手腕酸軟不已,她才冷聲道:“堂兄,你差不多行了�!�
話音落下,便聽到一聲低啞勾人的悶哼喟嘆。
謝苓掌心一片黏膩。
她氣得不行,惡狠狠就要把東西抹他身上,卻被對方捏住手腕,聽到他悶笑了一聲。
謝珩愉悅的笑著,掀開幔帳,命值夜的宮女端來了盆水,用濕帕子替她擦拭干凈。
入睡之前,他都還有些惋惜,謝苓竟然一聲夫郎都不肯叫。
他環(huán)抱著困倦的她,輕輕在鬢邊落下一個吻,將手掌放在溫熱的小腹上。內(nèi)心一片柔軟。
總有一天,她會接受他,喚他夫郎。
因為有個孩子,一個屬于他們的孩子,她會為此慢慢心軟,慢慢身心都屬于他。
謝珩感受著掌心下的柔軟,心滿意足的睡了過去。
……
盛夏的天氣,熱得難耐。
謝苓按照慣例去式乾殿批了折子,便回含章殿休息。
午時燥熱,殿內(nèi)也悶得讓人待不住。她命人搬了金絲楠木搖椅到庭院里的梧桐樹下,坐著乘涼休息。
自打懷了孕就很容易困倦,謝苓抬手揉了揉額側(cè),天水碧的廣袖滑到手肘處,露出半截藕臂。
冰鑒里鎮(zhèn)著的李子在青瓷盤里沁出水珠,她抬手捏了一個放在唇邊,剛咬了一口就蹙起眉。
夕眠和白檀跪坐著打扇,素紗單衣被風鼓得輕顫。謝苓忽然有些反胃,扶著酸脹的腰坐直身子,唇色有些蒼白。
兩宮女驚了一跳,趕忙拿了唾盂來,放在謝苓面前,又端來了茶水給她漱口。
一番折騰后,謝苓額頭出了層細汗,竟是渾身一點力都沒了,窩在搖椅上深深嘆了口氣。
夕眠面上浮現(xiàn)出心疼,朝不遠處修剪花枝的霞光使了個眼色。不一會,霞光便端著一碗酸梅汁來了。
謝苓用了兩口,就皺眉揮手讓人拿走,竟是一點都喝不下去了。
禾穗走到含章殿門口,就看到主仆幾人都長吁短嘆的。
她端著銅盤里的羅裙,腳步輕快走近,行了個禮后問道:“小家伙這是又鬧騰了?”
檐下金絲籠里的畫眉撲棱棱跳上銀架,謝苓胃口也一上一下。
她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腹部,皺著眉頭輕輕頷首:“是啊,也不知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禾穗將銅盤擱在一旁的石桌上,將腰間的小葫蘆解下來遞給謝苓,笑盈盈道:“按醫(yī)書上的說法,應該還有幾天就不會再反胃了�!�
“自打前些日子知道娘娘反應大,奴婢就回去配了這糖漬話梅,您胃里不舒服的時候吃兩個,會緩解很多。”
謝苓接過小葫蘆,打開塞子倒了兩個到掌心,看了幾眼后放進口中。
酸酸甜甜,確實能壓下胃中的不適。
她由衷道謝,站起身拉住禾穗的手:“走,去屋里說話�!�
二人相攜進屋,在羅漢榻上對坐。
夕眠在謝苓腰后塞了個軟墊,遂頗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將門合上。
謝苓看了眼窗外,確定幾個細作不在,才正色道:“小佛堂那邊的事,辦的如何了?”
禾穗點了點了:“如今我在司織局,很得李掌宮賞識,故而前些日子得到了庫房的鑰匙�!�
“前兩天,我已經(jīng)暗中將墨葵子的藥粉揉進了太后用的所有布料中�!�
“想必至多一個月,她就會開始產(chǎn)生幻覺�!�
謝苓攪了攪碗中的冰圓子,眉眼一片沉靜:“好,寒山寺那邊近日也有了新消息,云臺城已經(jīng)查到了他們豢養(yǎng)私兵和制造兵器的地方,剩下的…就等長公主和謝珩如何動作了�!�
她拍了拍禾穗的手,露出一抹笑:“你的仇,馬上就要報了。”
聞言,禾穗也笑了,卻忽然又想到自己的父母,眼神又暗淡了下去。
謝苓知道她在擔憂父母,卻也不知怎么安慰。
禾穗的父親,高泰武現(xiàn)下在為謝珩做事,至于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故而說什么似乎都有些蒼白無力了。
二人陷入沉默,忽然就聽到了殿外有小太監(jiān)的稟報聲。
“娘娘,陳才人求見�!�
陳才人,正是之前她撈出冷宮的陳漪。雖說能脫離那破地方,卻也回不了之前的位份,只能做個低等才人。
陳漪進來后,看到旁邊還有個女官站著,眼神便有些猶疑。
謝苓示意禾穗先走,招手讓陳漪坐下,又命宮人關(guān)好殿門。
“怎么不午睡,來本宮這了?”
陳漪也沒遮遮掩掩,她抿了抿唇,小聲道:“娘娘,我妹妹她…還好嗎?”
謝苓倒也猜到她來問陳漾的事。
畢竟谷梁老將軍鎮(zhèn)壓叛軍…一直不太順利,前幾天還傳來急報,說梁州已破。
陳漾跟在谷梁老將軍旁邊,還進了前鋒營,算是最危險的地方,陳漪重愛自己的妹妹,心中擔憂,特來詢問,實屬正常。
她親手給陳漪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柔聲道:“你妹妹沒事,只不過…你母親在朝中近日卻不太好過�!�
宮妃是不能參與朝政的,像陳漪這種位份低,家世一般的,更是很難及時得到朝中的消息。
謝苓也是代筆朱批后,才能第一時間知道不少事,通過細枝末節(jié),判斷朝中形勢。
陳漪一下握緊了茶杯,指節(jié)泛白,她顫聲道:“母親她,怎么了?”
謝苓面色平和,溫聲道:“你母親本是謝崖的人,但由于你妹妹偷跑…讓謝崖覺得你們不聽話了,于是在朝堂上大肆針對你母親�!�
“似乎是想直接把她從中書令的位置上拉下來,甚至是…殺人滅口,永除后患�!�
陳漪臉一下白了,她屈膝跪下,手腕上的鐲子嗑在羅漢榻的雕花上,發(fā)出一聲輕響。
“娘娘,求您救救我母親。”
謝苓沒有扶陳漪,垂眸看著對方,盛夏的金芒照的眼珠顏色淺淡。
“我救不了她,只有她能救她自己�!�
要知道,暗殺身為朝臣的丈夫,并且取而代之,這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可陳漪的母親蔣六娘,哪怕頂著這種大罪,也要為謝崖做事,甚至對陳漪向自己妥協(xié),并且放走陳漾一事,頗為惱怒。
這其中牽扯,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得清的�;蛟S當年漠北一戰(zhàn),還有什么蹊蹺。
這件事,只有蔣六娘想通了,愿意把謝崖的把柄交出來,她才能幫。
陳漪癱坐在地上,捂著眼睛哀哀哭泣起來。
半晌,她似乎做好了決定,才擦了擦眼淚站起身,看著謝苓道:“娘娘,求您想想辦法,讓母親來見我�!�
“我會說服她的,一定會�!�
這點事倒是不難辦,她頷首應下。
陳漪離開后,謝苓在羅漢榻上又坐了一會,直到腰酸的坐不住,才恍然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過了半個多時辰。
理了理紛亂的思緒,她將打開葫蘆,又倒了兩枚話梅放入口中。
……
六月二十六,入伏。
暑氣如一層黏膩的絲綢裹住雕梁畫棟,檐角的銅鶴垂首,影子縮成地上的一滴墨。
殿前的蓮花缸里也蒸出裊裊白霧,恍若游魂叩著琉璃壁。
謝苓肚子又隆起了點,她側(cè)躺在貴妃榻上,面前的小幾上放著碗半融的荔枝與碎冰,懷孕后她更不耐熱,額頭和頸側(cè)都是細汗,哪怕有雪柳打扇,也燥的厲害。
夕眠急匆匆進來,探頭看了眼庭院,將門合緊后才走到內(nèi)室,從懷里拿出封信來。
“娘娘,流徽傳信來了,說從王家主的書房里,看到了西府兵送來的密報,這上面是詳細情況,您看看。”
謝苓扶著雪柳的手坐起來,結(jié)果信紙,展開來細細看了。
末了,她將信紙丟在融化的冰盆里,看著墨跡慢慢暈染開,眉心越皺越緊。
這個月中旬,謝珩和長公主都告訴她,王桓兩氏豢養(yǎng)的私兵都慢慢充入了西府兵。
西府兵的數(shù)量,在眾人未察覺的時候,就從五萬增到六萬。
除此之外,制造兵器的地方開始連夜趕工,兵器都源源不斷自水路輸送到豫州。
這些事,都表明王桓兩氏恐怕明年就會起兵謀反。原本她想著就算謀反,應該也要到鎮(zhèn)壓了叛軍,將擾邊的吐谷渾和前秦驅(qū)逐出去,才會動手。
畢竟內(nèi)亂不解決,直接動手的話很可能會讓周邊幾個王朝趁火打劫。
而今天這封信,卻讓她心驚肉跳起來。
信上說,西府兵,從她懷孕開始,就一小支一小支的南移,隱藏扎營在山林野地,伺機而動。
這樣看來,王桓恐怕會在年底前動手。
事情更加緊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