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幾處還未化盡的積雪反射日光,熠熠生輝。
屋中泥土皆已清掃干凈,
君瑤就坐在一方軟榻上,
小老虎坐在她身前,
仰頭看她。
君瑤卻是愣了一愣,心中不解,
容色仍自平靜,
又問道:“童養(yǎng)媳是何人?”
小老虎語速慢,一字一字說得清晰,答道:“阿~緣~”
君瑤不禁莞爾,
忍了笑意,柔聲問道:“那阿緣是誰的童養(yǎng)媳呀?”
小老虎不解,
迷惑地望著她,
不知她為何明知故問,
口中仍是認真答道:“阿~瑤~”
君瑤揉了揉她的老虎腦袋,心中略略大致明白了阿緣為何漏夜藏匿金銀。
童養(yǎng)媳,多是人間窮苦人家,相中旁人家的女兒,在其還小之時,
或以錢財,或以粟米更換來。
阿緣多半還記得在她十分年幼之時,她以兩錠金子與那獵戶換了她來。她將金銀藏起,便是不讓她換別的老虎來。
君瑤摸了摸她,夸她道:“阿緣乖�!�
蕭緣開心,蹭了蹭她,軟軟的絨毛蹭在君瑤手心,癢癢的,又甚柔滑。
君瑤卻忽起了玩心,又問蕭緣:“阿緣可知童養(yǎng)媳是什么?”
小老虎老老實實地搖頭,又忙用前爪抱住君瑤的手腕,以示她想知道。
君瑤眼中蘊著深深笑意,與她道:“阿緣做了我的童養(yǎng)媳,要聽我話�!�
小老虎一聽,鄭重點頭,她是要聽阿瑤的話的,做不做童養(yǎng)媳都要聽的。
君瑤又道:“不許看別的花�!�
這句小老虎便有些懵懂了,她還不知君瑤是株桃樹,自然也不懂為何是“別的花”,但還是點頭:“不、看�!�
君瑤摸了摸小老虎的后頸,眼中笑意沉下,漸漸變得溫柔,與蕭緣道:“還要生生世世不分離�!�
蕭緣還是嚴肅點頭,她不知什么叫生生世世,但她很堅定她不要與阿瑤分離的決心。
蕭緣還小,對什么都是一知半解,但君瑤還是相信她的話,將她方才應允當做承諾,記在心上。
蕭緣卻有些急了,阿瑤方才說的都是她要如何,卻沒有說她自己該如何,忙道:“你、呢?”
君瑤順著她道:“那阿緣要什么?”
小老虎正色:“親、親�!倍笸nD下來,嚴肅思索了片刻,接著道:“兩、回!”
她不肯吃虧,她想她做了阿瑤的童養(yǎng)媳,阿瑤不能每日只與她親親一回了,至少要兩回才行。
君瑤忍俊不禁,自是答應她。
小老虎開心,覺得阿瑤真好,撲到她的懷里,要她抱。
時辰還早,日光溫煦,君瑤與蕭緣說了許久,卻還不知她從哪兒得知童養(yǎng)媳一事,小老虎言辭緩慢,多半形容不明白,君瑤想了想,便讓蕭緣領她去昨日所去之處。
蕭緣昨日迷路了,她不記得回家的路,卻記得從村子出來的,帶著君瑤去了一回。君瑤見了那家農(nóng)舍,心中自是大亮,多半是阿緣誤入人家,偷聽了旁人言談。
知曉不是有人存心教壞阿緣,君瑤放下心來,與小老虎相伴回家。
小老虎開朗,身形又靈活,一路上,或躍到灌木叢中,或追趕遇上的小獸,玩得不亦樂乎。但不論她多貪玩,她總不會跑得與君瑤太遠,保持著一個君瑤喚她,便能聽到的距離。
君瑤見她歡喜,自也不禁她,由得她玩得盡興。
不想小老虎躍進一生長于低洼處的灌木,很快又鉆了出來,變成了一只小泥虎。
灌木后是一泥潭,近日冰雪消融,泥潭中結了一冬的冰也化了,重又泥濘,蕭緣不知,跳了進去,滾了一身泥。她呆呆地出來,原先潔白的絨毛黑黑的,小臉上也沾了泥,只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
君瑤一愣,隨即輕笑,道:“臟孩子。”
臟孩子不敢再調(diào)皮了,垂頭喪氣地跟在君瑤身后。
君瑤望著她,搖了搖頭,卻非生氣,倒是有無盡寵溺在其中。
溪澗的冰還未化盡,消融了一半的冰浮在水面,此時溪水,最是寒冷,自不能用以清洗。君瑤領著蕭緣徑自回了家。
蕭緣身上臟兮兮的,到了家中,便在院中待著,也不進屋,生怕將屋中又弄臟了。靈獸聰明,并非虛言,許多事只說一回,她就能明悟,且記在心中。
君瑤自去將水煮沸,而后兌了涼水,至溫熱,再給小老虎清洗。
柔軟的絨毛沾了泥濘,很不好受,小老虎站在木盆中一動也不動,任由君瑤將水撲到她身上,直至換了三回清水,小老虎的身上方又干凈。只是原本蓬松細軟的絨毛沾了水,全貼在了她身上,小老虎的身形顯得更小了,君瑤不由想起初見她時,她小小的一只,能捧在手心里。
一年下來,也未將小老虎養(yǎng)大,此時的她比起那時,也沒大多少。君瑤這一想,手下越發(fā)輕下來,恐弄疼了她的小身子。
小老虎瞇著眼睛,舒服極了,她主動躺下來,露出小肚子,這里也要摸摸。肚子上的絨毛最為疏短細軟,只薄薄的一層,手感最好。君瑤摸摸她,直到她滿意,方將她抱出來,施法將她的皮毛烘干,以免她著涼。
小老虎日日與君瑤相處,對法術習以為常,并不覺得奇怪,君瑤去將木盆等物收拾起來,她就在屋中打滾,自己玩耍。
又過半月,春回大地,林中萬物逐漸復蘇,枯黃的雜草漸漸泛起綠意,光禿禿的樹木也抽出綠芽來。
君瑤本打算到了春日,若眾妖處還未尋到曇光道人洞府蹤跡,她便親去尋一回,但蕭緣已啟智,此事便不大急了,她先將修煉法門教了蕭緣。
小老虎活潑好動,讓她安靜下來,潛心修煉,稱得上為難了。她在房中坐上一會兒,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去窗外,窗外春光大好,蝴蝶飛舞,百鳥鳴唱,很是熱鬧,小老虎想出門去玩。
君瑤平日里對她萬分寵愛,一涉及修煉,便成了嚴師,半點不肯松口。小老虎很沮喪,但她記性極好,時時都記得她答應了要聽阿瑤的話的,且在聽阿瑤的話后面,她還極為自覺地補上不能讓阿瑤生氣,就在屋中乖乖地跟著君瑤學習。
然而獸類天性好動,何況蕭緣還小,哪里坐得住呢,她很努力克制了,小眼神仍是不斷往窗外瞧。
一日,一只半大的梅花鹿從院外跑過,小老虎聽見了響動,連忙轉頭去看。小鹿身姿靈動,自由自在,在林中穿梭。小老虎眼中流露出羨慕來,一路目送小鹿消失于林中,方回過頭來。
一回頭,就見君瑤正望著她,小老虎大急,連忙擺出“我沒有走神,我只是轉了一下脖子”的模樣來,端端正正地坐好,裝作是個好學生。
君瑤并未責備她,她知曉她能乖乖坐在這里,便已是極懂事了,至如走神則是獸類天性,怎能怪阿緣呢。
時過三月,又到了桃花盛放之時。君瑤招招手,示意蕭緣走近。
蕭緣膽怯,唯恐她發(fā)現(xiàn)她不認真,要批評她了。雖不喜悶在屋中,可蕭緣知道君瑤事事都是為她好,不會害她的。
小老虎心虛知錯,靠近了君瑤,不敢說話。
不想君瑤卻未怪她,反是溫柔道:“待阿緣學好了這一篇,能聚日月光華為靈氣,我就現(xiàn)出本體,與阿緣玩�?珊�?”
小老虎先是眼睛一亮,而后又好奇道:“本體?”過去三月,她言語又流利了些,仍說不了長句,卻不必一字一頓了。
君瑤頷首:“阿緣有本體,是只小老虎,我自也有本體,我的本體是棵桃樹�!�
桃樹。小老虎知道的,山中有野桃樹,能結果子,她去歲嘗過的,甘甜水潤,很好吃,只是阿瑤只與她一個,就不許她吃了。
小老虎高興,連忙道:“要玩�!鳖D了頓,又補充道:“要吃�!�
作者有話要說:
桃子,想吃嗎。
第一百零三章
有能與阿瑤玩耍的鼓勵,
蕭緣學習用功起來。
小老虎專注不易,
然窗外草木鳥獸,
在她心中遠沒有能與阿瑤玩耍來得要緊,
縱然偶爾教響動吸引了注意,她也連忙將自己的心神拉回來。
君瑤并未立即教蕭緣如何吐納,
而是先傳授她功法,功法深奧晦澀,
小老虎稍復雜些的句子都聽不懂,
更不必說這等蘊含了大道奧義的功法,
君瑤又一句句拆分開,與她分說。
功法口訣,
乃是基礎,
至關重要。只是蕭緣還小,其中深奧道理,君瑤竭力說得淺顯,
仍有許多不能領悟的,這倒不是她愚笨,
而是缺在見識上,
譬如一方能行走的稚兒,
與他分說道理,他也不能明白。
君瑤倒不以此為礙,蕭緣聰慧,過目不忘,過耳不失,
講道理講給她聽,她此時不解,記在心中,將來修煉,自然就領悟了,如此,更能事半功倍。
如此君瑤講授,蕭緣銘記,足足過了大半月,方將功法中啟智這一篇說盡。
蕭緣靈獸,君瑤自不敢以她自身的修煉之法教她,她所教的乃是一卷自一處秘境中取得的功法,乃是一殘本,僅到筑基末而已。彼時她已化形,自是用不上了,但粗淺掃過,只覺以她化形期妖修的道行,仍是頗覺深奧,細品之下,仿佛內(nèi)含無盡意味,故而便留下了。
一晃過去三千年,她得了這只小老虎,方想起這一篇功法來,重拿出來細細參詳,又向胡廉討了一卷虎族所用功法對比,方知這怕是上古之時,大能寫就,特做靈獸修煉所用。
君瑤自是歡喜,自費了些功夫將這卷功法吃透,再來教小老虎。只是筑基以后的篇章殘缺,還需去找全才好。
蕭緣把君瑤與她說的都記下,今日功課便算是結束了。
天色尚早,君瑤想著拘了阿緣大半月,難得今日歇得早,不如由她出去玩。
小老虎終究貪玩,一聽君瑤許她出門,開開心心地就去了。
她照舊先跑到院外那棵樹前,卻沒有立即要爬它,而是呆呆地看了它一會兒。小老虎仍不長個,小小的一只,心性也未有多少變化,與小時一般稚氣懵懂。
這棵樹她自冬日爬到春日,始終沒有成功。小老虎原也不急的,但君瑤答應了與她玩耍就不同了。倘若阿瑤顯出本體與她玩,她也爬不上去,那怎么與她玩呢?
小老虎深覺挫敗,不想爬樹了,慢吞吞地往林中去,毛茸茸的小身子寫滿了深沉。
家附近的林子是她走慣了的,每一處皆是熟悉,小老虎便胡亂地走,只是老虎天性活潑,沒有挫敗多久,又興奮起來,撲打蝴蝶,追逐兔子,在林間到處穿梭。
她追著一頭小狼,跑到溪畔,溪水中冰已化盡,潺潺流水,泠泠作響,小老虎的注意又被溪水吸引,丟了小狼,到溪邊去抓魚。
興許是冬日剛過,魚兒還未嘗到春日溫暖,都木木的,小老虎盯著溪面,瞅準時機,飛快地揮出一爪子,捕到一條魚。
魚兒不小,她開心地叼到嘴里,要帶回去與阿瑤一起吃。
小老虎正欲轉身,回家去,對面林中走出一只貓,吸引了她的注意。那貓與她一般大小,身后有一只老虎追它,它飛快地跑,跑到溪前,猛地轉了個身,朝與它最近的一棵樹奔去。
那樹枝干粗壯,綠葉茂盛,比起蕭緣玩耍的那棵要大得多。蕭緣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那貓,生怕錯過它的每一個動作。
只見那貓前爪扒樹,身子抬起,后腿輕輕一蹬,整只貓都貼在了樹上,它爪子鋒利,體態(tài)輕盈,不一會兒便順著樹干爬到樹冠,蹲在一頗為結實的枝干上,向下望,神態(tài)頗為倨傲。
追它的猛虎爬不上樹,在樹下徘徊,或拍打樹干,或沖那貓怒吼,那貓紋絲不動,仿佛一座小巧的石雕一般,就在樹上蹲著。
一貓一虎對峙良久,終是老虎捉它不住,覺得無趣,緩緩走了開去。貓見它離去,并未立即下樹,而是在樹上等了一會兒,雙目瞪得大大的,耳朵高高豎起,四下張望聆聽,確認老虎是真的走了,方靈活輕盈地躍下樹來。
離去前,它朝溪對岸的小老虎淡淡瞥上一眼,方步履沉著地走開,大有宗師風范。
小老虎大目瞪口呆,心中很不服氣起來,她與那貓一般大小,它上得樹,憑什么她上不得,她一定也能學會的。
小老虎暗自握拳,叼著魚飛奔回家,將魚交給君瑤,便又跑回樹前。她并不急著動,而是在腦海中仔細回想了一番那貓的身法,而后稍稍往后退上幾步,學著人家的模樣,跑上前,前爪抬起,后腿蹬地,并伸出鋒利的爪子,抓住樹干。
噗的一聲,小老虎又摔在了地上。
她站起身來,毫不氣餒,重新再試。
一下午,她學著那貓的身法,不斷往樹上躍,卻始終不能成功。
小老虎沮喪,百般回憶,仍不知自己哪里做錯了。
君瑤見她不開心,少不得來哄她。
小老虎懨懨地道:“吃魚�!卑帟鲷~,很好吃。
君瑤道:“好�!�
小老虎又道:“烤�!濒~烤起來,阿瑤會將魚肉撕下來喂她,最好了。
君瑤仍是道:“聽阿緣的。”
小老虎精神一震,頓將今日又未能爬上樹拋到腦后去,隨著君瑤往廚下去烤魚。
功法已授畢,接下去便是篤行了。
隔日,君瑤開始教授蕭緣吐納之法。
吐納乃是基本,原是說將靈氣納入體內(nèi),滋養(yǎng)丹田。如今則要在加一步,將日月光華納入丹田轉變?yōu)殪`氣,而后運行周身,打通全身筋脈,使得靈氣暢通無阻。
修士初入道,學這吐納之法頗難,因軀體屬濁,體內(nèi)濁氣無數(shù),穴道筋脈頗多阻塞,靈氣入體,不能暢通自如,一運行靈氣,便筋脈受阻,疼痛難忍。然而一旦練成,便如新生,筋脈暢通,體態(tài)輕盈,有如飛鳥一般。
故而,妖界也將納入靈氣,一點一點洗濯自身,叫做煉體。靈氣在體內(nèi)一圈圈運行,實則是淬煉軀體。通常,需得練上二十余年,方能將靈氣運轉自如。
君瑤抱著小老虎摸摸,與她分說接下去將有的狀況:“阿緣勇不勇敢?”
小老虎神態(tài)堅毅,肅然道:“勇敢�!�
君瑤便道:“那過會兒,若是疼了,忍一忍,好不好?”
小老虎點頭:“好�!彼赂�,不怕疼,會忍!
每答應一句,蕭緣便像是完成了一重如泰山的允諾,鄭重而嚴肅。君瑤看得好笑,然而終究擔心她更多,摸了摸她滑軟的后頸,又叮囑道:“倘若著實疼痛,便停下�!�
阿瑤關心她,小老虎眼睛亮亮的,高興地答應。
接著,便是君瑤先為她演示,而后由她學著來。
小老虎天資身高,聚日月光華一節(jié),只學了半日便會了。接下去的吐納便難得多,天資稍差者,學上十余年仍是不會的,也是有的。這等情形,便是與仙途無緣了。
君瑤不急,下午并未緊接著教下一步,而是督著小老虎將晨間所學練熟了,隔日再授她吐納。
小老虎功課緊湊,竟也頗能適應,從不叫累。
隔日一早,進食過后,君瑤再教她如何將聚到丹田的光華轉為靈氣。
此一節(jié),唯草木與獸類可行,人卻辦不到。而草木與獸兩者間,又是前者更能適應,獸類雖也行,但學起來,便很吃力,煉體之時,更是痛入骨髓,仿佛將整個軀體都捏碎重塑一般。
蕭緣仔細回想一遍前幾日君瑤教她的功法,又認真看了一遍君瑤是如何做的,待她學會了,便輪到她去嘗試了。
君瑤在旁,片刻不敢分神地看護著蕭緣。
凡人肉眼,只可見一只小老虎闔目端坐,半日也未動彈一下,君瑤卻能看出,淡淡光華如夏日間成群飛舞的螢火一般在蕭緣丹田忽明忽暗地浮動。接著,那些螢火慢慢往正中去,它們移速極慢,勢頭卻頗為篤定,到了丹田中心,漸漸地竟成了一道無色的氣流。
這便是靈氣了!
君瑤大喜,面上卻是穩(wěn)重,暗暗放出神識,籠罩住蕭緣,只待她一有不對,便立即施救。
方才聚成的靈氣,流出丹田。待啟智期滿,這些靈氣可隨意留至四肢百骸,起始之時,卻只能朝上往心室方向去,且能流動出一寸,都是難得。
小老虎輕闔地雙目顫了顫,君瑤心中一緊,隨即,又是一驚,只見那道靈氣毫無阻礙地流出,直往心室,緊接著,又入肺中,將五臟六腑皆運行了一遍,一路下來,暢通無阻。
待到一周運行完畢,竟過去不到兩個時辰,小老虎睜開眼睛,半是迷惑,半是松了口氣,呆呆道:“不疼�!�
第一百零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