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老婦埋怨老翁忘事,總拖她后腿。老翁埋怨老婦嘮叨,一句話反復(fù)地講,聽得耳朵起繭。
蕭緣每回都聽一耳朵抱怨回家,悄悄說給君瑤聽,又道:“阿翁與阿婆總互相看不慣,但他們其實是很好的�!�
君瑤每次聽她這般說,總是一笑而已。
阿緣自生來就被她護在羽翼之下,見的人生百態(tài)太少,故而她雖修煉極快,到一定時候,也會止步不前,那是道心不穩(wěn)的緣故。
見一見人世,看一看冷暖,有益于她道心的修行。
過了三年,那健忘的老翁終于將一切都忘得干干凈凈,當(dāng)真什么都不記得了,他不認(rèn)得兒孫,也記不起老婦。老婦最愛嫌棄他,但到那時,她卻反而不嘮叨了,耐心地照顧像變回了稚子的老翁。
蕭緣心軟,每每見阿婆領(lǐng)著一臉茫然的阿翁,在院中散步,與他說話,阿翁卻什么都聽不懂,就難過極了,但她又明白了許多。
當(dāng)年,阿瑤與她結(jié)為道侶,說要此生此世,永不分離,她答應(yīng)了,也篤定必不與阿瑤分離。但見了這對老夫婦,那句誓言愈加沉重起來。
她不與阿瑤分離,不論發(fā)生什么,她們都不分離。
除了這對老人家,蕭緣還見了許多別的世情,她見過官吏盤剝百姓,見過民暴起而殺官,見過有人為一口飯鋌而走險,見過有人忘恩負(fù)義,轉(zhuǎn)頭就對恩人舉刀。
世間事,什么都有。人心最是叵測,好的時候,舍己為人,大公無私,連命都能拿出來。險惡時,人命一文不值,為幾文錢,一點好處,輕易就能害人。
小老虎看得多了,漸漸的,也懂了許多,道心就是這般在她的感悟中日漸穩(wěn)固。修為也就一日千里。
百年后的一日,空中忽天雷震動。
君瑤與蕭緣的雷劫雙雙降臨。
她們熬過天雷。仙樂齊作,霞彩漫天,接引之光如虹彩降世,照耀在二人身上。
經(jīng)歷了這么多世,相守了數(shù)千年,她們終于得道成仙,不再受輪回的羈絆,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再不分離。
第一百三十章
一道古樸的石門,
站了兩名身著青袍的童子。童子瞧上去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jì),
頭上扎了兩個發(fā)髻,
一派天真稚氣。
他們正笑意盈盈地望著君瑤與蕭緣,
道:“前兩日老君才言,月出帝流漿,
必有道友飛升仙班。”
所謂帝流漿,乃是月華中含有之物,
萬年方有一回,
形如無數(shù)橄欖,
萬道金絲,纍纍貫串,
垂下人間。草木食之,
可成精魅,妖食之,可添道行數(shù)千年。
這是天界的說法,
下界未有記載。
那童子說罷,便在一旁留意二人神色。君瑤只一笑而已,
并不追問何為帝流漿。蕭緣在君瑤身旁,
君瑤不問的,
她也不問。
飛升的新仙多半歷經(jīng)艱辛,一到天上,往往激動難言,聽聞先前聞所未聞之事,難免顯露對天界的歆羨來。
不想眼前這二人倒是鎮(zhèn)定,
童子暗贊一聲,又介紹道:“小仙二人乃是天界接引使,二位飛升天界,位列仙班,已是我仙界一員。”
君瑤聞言,與他們相互見禮,蕭緣學(xué)著她的模樣,也行了一禮。
左邊的童子看了看她們,眼中先是有些好奇,隨即又是了然,顯然已看出她二人是何關(guān)系,但他并未說什么,只道:“同時飛升之時,自小仙看守此門以來,還是頭一回遇見,二位緣分不淺�!�
他笑瞇瞇的,目光在君瑤與蕭緣間一轉(zhuǎn),轉(zhuǎn)身自身后的石桌上取出兩枚玉牌,分別交與二人,道:“這令牌用以記錄二位身份、功績之用,萬勿遺落。”
君瑤與蕭緣各自接過。
蕭緣將玉牌放在掌心看了看,她的玉牌是鳳凰狀的,上系絲絳流蘇,玉質(zhì)瑩潤,似有流光,一看便不是凡物。
她又看了看君瑤的,君瑤的玉牌與她的長得一樣。
君瑤問道:“敢問令牌如何使用?”
童子道:“只需引入一縷仙氣即可�!�
經(jīng)他一說,君瑤才發(fā)覺丹田豐沛的靈氣,不知何時已換成了仙氣。仙氣更為純粹,在體內(nèi)流轉(zhuǎn)起來,修為較之在下界,亦提升了數(shù)層。
她們依言,將仙氣引入令牌中,令牌泛起幽綠的淺光,隨即又復(fù)原樣。
童子笑道:“再引入神識。”
引入神識,只見這令牌仿佛成了一卷靈簡,刻了她們的名字,與何時飛升。
童子繼續(xù)介紹。
原來仙界自有一套規(guī)矩。
成仙之人,皆有無盡壽數(shù),上得天來,也無需再刻苦修煉。且仙人辟谷,亦無需飲食,無需睡眠。如此,修得了大道,有了大把年華,到頭來卻不知年華如何揮霍。
百萬年前,天界便曾因眾仙無所事事,生出不少事端來,后東華大帝退隱,玉帝接掌仙界,想出一法子來。
既然無所事事,方才無事生非,便與諸仙一些事做。
星辰起落、人間國運、風(fēng)雨雷電、姻緣婚配……凡間諸事,皆被眾仙家接管起來,如此一來,眾仙家各司其職,天界井然有序。
君瑤笑道:“的確是良策�!�
童子也是連連點頭:“但后來,天界的仙家多了,各司皆有主官,位置便不夠分了。”如此,又多出了許多無所事事的仙。
君瑤聞言,不免想到那回人修與妖修的大戰(zhàn),那一戰(zhàn)后凡人再不能以修煉成仙,禽獸草木雖可成妖,卻難上千萬倍。
蕭緣不知她想得這樣遠(yuǎn),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童子,道:“如此,便該有更多位置,來安置多出的仙人�!�
童子道:“正是。令牌便是用以記載功績之用,功績可換做天官,又或得些旁的寶物。譬如一萬多年前飛升的那位曇光道人,他愛豢養(yǎng)靈獸,沒有功績,皆往珍獸園挑揀稀罕靈獸來養(yǎng)�!�
蕭緣聽到曇光道人,緩緩地眨了下眼睛,沒有說話。
童子未發(fā)覺她的異常,繼續(xù)說道:”至于功績,仙界大得很,總有些事宜,需人處置,譬如天破了需補,或是魔族進犯,又或下界出了什么異數(shù),天庭常有招人手的時候,但凡有心,諸仙皆可前往應(yīng)征,做了事,就有功績可得�!�
他這番話說下來,君瑤與蕭緣聽明白了。
天界是一處極為安逸之地,倘若哪一位仙者閑得發(fā)慌,可往天庭另一份差使做,天庭則會與仙者以嘉獎。
方才開口言說的,一直是站在左邊那位童子,他說罷了,右側(cè)童子方道:“穿過小仙身后這道石門,便是仙界了,仙界廣闊無邊,二位可往各處觀賞,也可擇一地為仙府,但有一點,萬望謹(jǐn)記——但凡仙者,不可擅自下界�!�
他說到此處,又仔細(xì)分說起來。要至下界,必得通過南天門,南天門有李天王親自鎮(zhèn)守,無玉帝手諭,任誰去了,都不放行。如此,也是為防止哪一位居心叵測的仙家,到人間為非作歹,壞了秩序。
蕭緣聽懂了,點點頭,天上仙人多了,確實不好管。她心中這樣想,卻沒有在口中說出來。
聽明白了仙界諸事,君瑤便與蕭緣穿過那道石門。
一過石門,眼前景致倏然一變。漫無邊際的云海,并非在遙不可及的天上,而是在足下飄動,每走一步,都如騰云駕霧一般。
蕭緣滿是好奇地看著,她想摸摸浮在下面的云,但若彎身去摸,便顯得很沒有樣子。蕭緣想了想,變回本體。結(jié)果,小老虎被流云淹沒了。
君瑤無奈地?fù)u了搖頭,道:“試試運轉(zhuǎn)仙氣。”
蕭緣依言而行,竟?jié)u漸浮了起來,流云柔軟,一觸即散,然而此時,她卻能輕而易舉地在云上走動。
“好神奇。”小老虎睜大了眼睛,在云上奔跑起來。
君瑤跟在她身后,她們駕云飛出十萬里,便見一靈島,靈島浮在流云間。君瑤與蕭緣見靈島,便上島去看。
那島上有樹有花有草,瞧上去,與人間無異,只是再仔細(xì)些看,花與樹皆非人間品種,枝葉上仙氣飽滿,結(jié)出的果子,亦是如玉一般,泛著幽光。
君瑤與蕭緣往山上走了一會兒,又見了幾只兔子、松鼠之類的小獸,小獸甚有靈性,竄得亦是飛快,不過眨眼,就消失于樹叢中。
她們閑得很,不必修煉,也無甚要事,想要如何游歷皆可,故而走得也不急。
君瑤問道:“阿緣喜不喜歡天上?”
蕭緣點點頭:“喜歡�!�
君瑤又問:“喜歡天上哪一處?”
聽方才童子來講,仙界與人間也有相似處,有爭權(quán)奪利,有利益熏心。這山上一路走來,更是與人間相仿,山水碧綠,草木幽靜。
她們仿佛并未成仙,而是換了一處游歷而已。
如此,阿緣又喜歡天上的哪一點?
蕭緣眨了下眼,小老虎的尾巴隨著她走動而一甩一甩的,她眼中有些迷惑,似乎不明白君瑤為何有此問,但她仍是好好答道:“有阿瑤,自然是好的�!�
她說罷,眉眼中顯露出憂愁來:“我先前可怕了,萬一天上不許仙人相戀可怎么好�!�
小老虎一本正經(jīng)地說著她的擔(dān)憂。
她們恰好走到一處瀑布下,瀑布飛流直下,水聲嘩嘩作響,兼之云氣繚繞,甚有仙家氣度。
君瑤在水池旁的一塊巖石上坐下,小老虎躍到她的膝上,道:“我瞧瞧看了許多話本,都是如何拆散相戀的仙與凡人的�!�
既然仙與凡人不能相戀,小老虎自是擔(dān)憂,仙與仙也要避忌。
她都想好了,倘若真是如此,那她們要趕緊逃跑藏起來,她說什么都不愿與阿瑤分離。
人與仙不能相戀,是因人一旦老了,入了輪回,仙如何抉擇?仙人可入地府,若是為情所迷,去改了生死簿,豈不是使人間生亂。
人間天上,皆有秩序,一旦秩序亂了,必會遺禍無窮。這也是但凡人仙相戀,必會遭受嚴(yán)懲的緣由。
仙者與仙者間便不一樣了,沒了這層憂慮,若仍嚴(yán)禁七情六欲,不免太過不近人情。
故而君瑤從未有過這方面的憂慮,只是她也沒想到,阿緣竟偷偷地?fù)?dān)憂此事。她并未將其中緣由說出來,只是輕輕捏了捏蕭緣的耳朵道:“不會的�!�
小老虎已置身其中,自然知曉了不會,她眉眼彎彎地高興,點頭道:“這樣好�!�
她們在水池旁坐了一會兒。池中偶有游魚浮出水面,看一看這兩位仙人,片刻,又潛下水去。蕭緣看著,覺得這魚似乎很好吃,想要捉來烤。
君瑤一看,就知這小饞貓在想什么,放出神識去探了探池底,未覺出什么異樣。方撈出一條魚來。
天上也有日升日落,夜間也會有月亮。只是廣寒宮離得甚近,月亮也并非人間看到的銀盤大小,而是大如房舍的一輪,懸在天邊。
君瑤與蕭緣就在山中宿了一夜,隔日一早,昴日星官才起當(dāng)值,小老虎就醒來了,她想起一件十分要緊的事,阿瑤與她規(guī)定了三日一回,今日就該輪到了,她們得趕緊尋一處仙府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君瑤只養(yǎng)一只小白虎。
曇光道人養(yǎng)了一群靈獸。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君瑤原想在天上且看一看,
待行得一處心儀之地,
再筑仙府不遲。不想阿緣晨起,
忽然鬧著要一個窩,
問她為何,她也不說,
只是十分堅決道:“阿緣要窩�!�
君瑤問不出來,只得認(rèn)為小老虎心血來潮。
于仙人而言,
要建一處房舍,
自是不難。難的是建于何處。
小老虎躍上一處巨石,
居高臨下地環(huán)視四野,決定道:“就在此處。”
她們建房舍得盡快才好,
若不在此山,
再往別處去尋,不知何時方能得一如意之所。小老虎心中,今夜之前,
房舍必得造好,她說罷,
又點點頭,
贊同自己:“此處很好�!�
君瑤見她喜歡此處,
又在山上看了看,見無不妥,也就答應(yīng)了。
她們成了仙,要在仙界建房舍,并不比在太乙山上難多少。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一間小木屋便建成了,小老虎高興,奔入屋中,見內(nèi)室床榻齊備,這才滿意。
至入夜,小老虎早早地躍上榻,君瑤方知她為何在今日要窩。
隔日醒來,照舊是一只小老虎。蕭緣喜歡變回小老虎,她雖做了許久的人,但仍覺得小老虎身形更為靈活。
她們在這座山上安了家,再看這座山,就與昨日初登此山不同了。小老虎揚起小腦袋,在山上巡視一遍,竟發(fā)覺這山上也有一只老虎。
一山不容二虎,她立即驅(qū)趕這只老虎,老虎打不過她,只得灰溜溜地搬離,將山讓了出來。小老虎這才高興,又威風(fēng)凜凜地往山中巡視了一遭,好讓山上大大小小的飛禽走獸皆知,山上的大王換了一個。
君瑤見她玩得高興,也不喚她回來,由她在山上四處鬧騰。
她們皆無建功立業(yè)之心,成了仙,仿佛也與在人間時沒有什么差異,只是將洞府自太乙山搬到一處仙山而已。
君瑤本就是恬淡的性子,如此正合她意。蕭緣更是簡單,有君瑤,且不禁她自由,就可以了。
二人便照常過日子,倒也逍遙自在。
一日,小老虎從山中叼了一串紅果回來。
那紅果生得靈透,一串似葡萄一般一顆接一顆地接在一處,但個頭要比葡萄小上一圈,且是完完全全的球狀,顆數(shù)也比葡萄少,稀稀疏疏的。
君瑤接過,摘下一顆,細(xì)細(xì)看了看,只覺這果子紅得似火,觸之光滑,色澤溫潤,似一顆成色上佳的紅玉。
往日入山去,并未見過這果子,君瑤奇怪道:“這果子是哪里來的?”
蕭緣答:“水池旁看到,摘的,很甜,好吃�!彼f罷,頓了頓,皺起眉頭想了片刻,又道:“舒服�!�
小老虎成了仙,也改不了貪吃的毛病。在下界時,尚有收斂,一成仙,仗著仙身百毒不侵,就肆無忌憚了。
君瑤沉下臉來,責(zé)備道:“不是說了,不許吃沒有見過的果子�!�
小老虎委屈,她試過果子好吃,立即就給阿瑤叼來了,阿瑤不夸她,還要責(zé)備她。她是仙人了,也是有仙人的尊嚴(yán)的。小老虎背過身去,生悶氣。但她又很想讓君瑤嘗嘗果子,這個果子與在下界吃的果子都不一樣,便又回過身來,與君瑤道:“好吃的。”
君瑤拿她沒辦法,也不愿待她過于苛責(zé),便抬手撫摸她頸上的皮毛。
阿瑤摸一摸,小老虎立即就不生氣了,端坐君瑤身前,催促她快嘗嘗。
君瑤將果子放入口中,輕輕咬了一下,甜甜的汁水立即流出來,那汁水似乎含有仙氣,一入腹,腹間微微有些暖意,那股暖意直入丹田。不多時,丹田便如被滌蕩了一回,格外舒適。
君瑤驚訝,將余下的果子又看了一遍,問道:“是在水池旁發(fā)現(xiàn)的?”
小老虎點點頭。
君瑤想了想,道:“去看看。”
蕭緣自是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