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毫不夸張，
婁語頃刻間嚇出渾身冷汗。
難道節(jié)目組挖到了替身的舊聞，故意來的這一出？
她下意識看向聞雪時，他總是悍在臉上的微笑也凝固住了，微微抿起嘴唇。
只是這份失措和她的又有些不同，
不是害怕過去被揭穿的緊張，
更像是不知道怎么面對這份回憶。
索性兩個人在片頭跳出來的剎那，
都借著看大屏幕背過身去，只留給鏡頭兩個后腦勺。
彈幕的氣象觀測員們瘋狂刷著：靠！看看這兩個黑咕隆咚的后腦勺！全世界找不出這么相配的兩個后腦勺了吧！
七樓雪花粉：？
大屏幕上開始播放經(jīng)典段落，不意外，是地下臺球室那一場。概念海報當(dāng)時之所以選用這個場景，
就是因為這是電影中的名場面：男女主人公分別三年，突然在國外唐人街的地下臺球館相逢。
這里過了深夜就是隱秘的賭場。彼時他是偷渡客，靠著這份工作營生，
白天做人，
晚上當(dāng)狗。剛擦完一根球桿，
轉(zhuǎn)過身，
看見了從烏煙瘴氣中緩緩走過來的女人。
大屏幕播的就是這個久別重逢的片段，短短一分鐘播完，
工作人員把只有半頁臺詞的臺本交到兩人手中。
好可笑啊，當(dāng)年只是兩個貍貓換太子的山寨品，居然有朝一日真的能來到臺前，
拿著男女主的劇本在千萬人面前演繹。要說受寵若驚嗎？她只感覺到一種命運弄人的滑稽。他們當(dāng)年無比渴望被人發(fā)現(xiàn)，如今卻是祈禱千萬別被發(fā)現(xiàn)。
婁語定了定神，
不管節(jié)目組打的什么主意，
事已至此，
只有裝作全然不知地進行下去。
“聞老師，
我們先各自背一下臺詞然后再對，
兩分鐘夠么？”
聞雪時捏著薄薄的紙頁，點頭說好。
兩人走到臺下，背過身去，毫無交流地各自記各自的臺詞。
其實這些詞并不需要怎么記憶，婁語掃了兩眼，那些鐫刻在回憶里的熟稔就破土而出，哪怕中間已經(jīng)隔了那么多年。
當(dāng)年雖然只是一個并不需要開口的光替，她也認認真真地背下了全部劇本的臺詞，肖想著如果哪天某個角色突然空出來，自己就可以頂上。
不過電影拍得很順利，沒有任何換角的機會。即便有，婁語也清楚這個機會不會落到自己頭上。背臺詞更多像是在給自己一種心理慰藉，不然漫長的六個月拍攝時光，沒有任何念想就太難熬。
但也許，這份虔誠也打動了一點神明吧。在拍到快尾聲時，她居然有幸被分到了一個龍?zhí)捉巧�，臺詞是一句“I
DON’T
KNOW”。
當(dāng)時已經(jīng)到了國外拍，原本預(yù)計的拍攝周期其實只有四個月，硬生生超期了兩個月，預(yù)算嚴重超支。
經(jīng)費能砍一點是一點，歐洲的群演花銷高，干脆改了劇本設(shè)定，直接讓女主角問外國人路的一場戲更改為問街頭的留學(xué)生，也就是她拿到的龍?zhí)捉巧?br />
縱然只有一句臺詞，她在短短幾天內(nèi)練習(xí)了上千次。
這個留學(xué)生是本科還是研究生，在國外呆了幾年，經(jīng)濟狀況怎么樣，她在街上是去準(zhǔn)備打工還是只是閑逛，這直接影響到該用什么樣的表情，怎樣的走路姿勢，怎么樣的口音和腔調(diào)。如果能搭理路人的搭話，應(yīng)該是個還算熱心的人吧，又或者至少今天心情不錯。那她又經(jīng)歷了什么值得高興的事呢？是考試考了高分嗎？
一個劇本沒有任何描述的路人，婁語洋洋灑灑地揣摩了數(shù)千字的人物小傳。
正式拍攝那天她什么都沒吃，連前一天也是只吃了一點點，怕上鏡水腫。
她不知道攝像機會不會帶到自己的正臉，也不知道如果能帶到會不會有停留一秒以上的時間，但她必須要保持最完美的狀態(tài)。
關(guān)于她的這場戲是當(dāng)天最后一場拍的，拍完女主角收工，導(dǎo)演又讓她留下單獨補了幾個鏡頭。
聽到這個指令，婁語的心都快停跳了。
這幾個鏡頭她牟足了勁，攝影燈全部暗下來的那一刻，已經(jīng)過了晚上十點。工作人員開始收拾場地，她抖著手蹲到片場外，隔著人群打了一通國際長途。
號碼能打通，只是無人接聽。
電話響了幾聲，她對著嘟嘟的忙音開口，興奮地報告。
“阿公阿嬤，我今天拍完第一個角色了！終于可以和你們說了，不然沒拍成怕你們白高興。對了，還是和很有名的女演員搭戲噢！這人你們也認識，有次我陪你們看電視的時候你們還說她很好看。”
她嘿嘿笑了兩聲：“不過我也不差吧，畢竟你們老說我們家小樓才是最漂亮的，反正我當(dāng)真了�！�
深夜街頭，外國人煙寥寥，也無人聽懂她奇怪的碎碎念。
她干脆放大嗓門，盡興地絮叨著，關(guān)于第一次站到鏡頭前的緊張，第一次來到歐洲的新奇，第一次快要結(jié)束劇組生活的奇怪的不舍得。
她沒想會有人聽到，因此掛斷電話轉(zhuǎn)身看到聞雪時的剎那，驚得手機差點滑出去，立刻回憶自己掛掉前的那句話……
“跟組真的很辛苦。但又有點習(xí)慣了。包括習(xí)慣每天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人，如果不在了，我應(yīng)該會覺得有點空落吧�！�
上天保佑，他一定不要聽到才好。
她面色緊繃，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以為你已經(jīng)回去了……”
明明最后一場只有女主角的戲，男主角下午就收工了，不需要他進行走位。
聞雪時哦了一聲：“還是沒車，我就干脆等大家一起了�！�
“哦哦，現(xiàn)在可以走了嗎？”
他剛點完頭，她的肚子“咕——”地叫了好大一聲。
她尷尬地捂住肚子，仿佛這樣就能把叫聲捂回去。
聞雪時看著她的動作忍俊不禁：“我看你餓了一天了，不吃點東西嗎？都拍完了�！�
“不用吧……組里這個時候也沒飯了。回去睡著就不餓了�！�
“你這樣不好，我昨天就看你沒怎么吃�！�
婁語微怔，他連昨天都注意到了嗎？
“走吧，帶你去吃點東西再回去�！�
他笑了起來，一直背著的手伸出，藏著一束并不起眼但很別致的花束——
“給你，剛在街角的花店買的，殺青快樂�！�
婁語盯著那束花，鼻子突然有點堵。
電影拍到這個份上，很多配角都殺青了，婁語目睹他們一一獲得劇組熱烈準(zhǔn)備好的殺青花束，還會有人前仆后繼地蹭過去求合影，退場無比熱鬧。
可誰會想到，給一個只有一句臺詞的龍?zhí)滓皇利惖臍⑶嗷ㄊ兀?br />
眼前的人想到了。
他帶來的不僅是花束，也是她人生中第一個圓滿的儀式。
婁語無比珍重地捧過鮮花，笑得眼睛都瞇起來，開口答謝時帶著掩不住的鼻音。
“好啊，我們?nèi)コ渣c東西再回去吧！反正拍完了，我可以敞開吃了！”她興致高昂，“我請你！”
聞雪時開玩笑道：“那我要點個貴的了�！�
劇組剩下的人乘著專車離開時，他們兩人已經(jīng)肩并肩沿著阿維伲翁的石板路走了兩條街。
婁語確實想請聞雪時吃頓好的，這六個月下來吃住都在劇組，每個月還有收入進賬，請他吃一頓大餐完全負擔(dān)得起。
她其實內(nèi)心有隱隱的愧疚，明明對方也和自己一樣，默默站了六個月的樁，但自己撈到了角色，他沒有。
因此盡管她很想和他分享這份喜悅，但還是忍住了，就當(dāng)這是件無足輕重的事。
可是他卻主動提起了這茬，還真心實意地祝賀她。
雖然一頓大餐無法代表什么，但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回禮。
只是阿維伲翁是個窄小的歐洲小鎮(zhèn)，餐廳在深夜幾乎都關(guān)了門，現(xiàn)在還開著的就是一些bar。她猶不死心，聞雪時指著街對面的二十四小時麥當(dāng)勞說：“要不吃這個吧�！�
她瞪大眼：“我們好不容易來這里……吃這個？”
“再找下去你就要餓扁了�！�
“沒有啊，我還好�！�
肚子仿佛成精，在這個時候又咕了一聲。
他失笑：“就這里吧，我也挺餓的�！�
就這樣，她人生中第一次出國的大餐，除了劇組盒飯外，居然是麥當(dāng)勞。
聞雪時說著想吃，但在點單時又全權(quán)把權(quán)利交給了她，說是既然她請客，那她說了算。
婁語摸不準(zhǔn)他想吃什么，干脆點了一套跟自己一樣的，也存了點私心，想試探他的口味和自己合不合。不是都說如果能吃到一起去，兩個人最起碼合得來一半吧！
兩個單層吉士漢堡，兩杯中可，兩包薯條。她沒敢多點，在深夜吃這樣熱量爆炸的食物已經(jīng)是很奢侈的事情了。但六個月以來就奢侈一回，也無所謂吧？
聞雪時的表情看不出來對她點的這些中不中意，很自然地替她接過餐盤，端著到窗邊坐下。
店外的視野很好，能眺望到阿維伲翁著名的斷橋，只不過在夜色下并不清晰。
但能見到這份景色就很難得，要知道他們來到阿維伲翁已經(jīng)大半個月，見到最多的，只有被車窗框著，在片場和住所之間一閃而逝的街景。
婁語餓得狠了，扯開漢堡的袋子迅猛咬了一大口。
她鼓著腮幫子抬眼，在玻璃窗上看見聞雪時發(fā)笑的表情，他在她沒察覺的時候看著玻璃窗，上面映出她毫不收斂的吃相。
她頓時卡住，嗆了好幾下。
“你吃起來怎么還會皺鼻子？”他伸手過來替她拍背，“像小狗�！�
從開始到現(xiàn)在，她就像一只想要親近人，但很害羞的非典型性小狗。嘴上別別扭扭的，尾巴卻顯而易見地搖晃著。
她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點呢。
聞雪時吞下手中的單吉漢堡，笑道：“多謝款待�！�
婁語被他突如其來的形容恍了神，回過神支吾：“客氣了�！�
她掩飾地拿過已經(jīng)喝空的可樂狂吸兩口，吸出咔哧咔哧的噪音，又慌張地咬住吸管，囫圇道：“等我們一起演上戲的時候，我們再一起吃頓吧，點個雙吉漢堡�！�
“好。”
當(dāng)時她沒想到真的能和他吃上一頓雙吉漢堡，他們居然真的一起共演了。婁語開始貪心地盼望著二搭三搭，和聞雪時約定著到時候再點雙吉來吃。
結(jié)果，就再也沒有下一頓了。
他們再也沒能二搭。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弱小的他們只有被選擇的份。
可到了能選擇別人的那一天，他們居然都不想再選擇對方了。
兩分鐘的時間一到，婁語將臺詞頁倒扣，轉(zhuǎn)向聞雪時。
“你可以了嗎？”
“來吧�！�
第一組周永安和鄧婧已經(jīng)開始上去表演，留給他們的時間并不多。
婁語先開口道：“給我開個桌�！�
聞雪時接道：“這里不適合你，趕緊出去�！�
“難道這里就適合你嗎？”
“你別犯蠢�！�
“我今天不會走的�！彼Z氣一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他盯著她，臉上浮出自嘲的笑意。
“這些年，你有想過我嗎？”
婁語的心臟不禁收縮——他錯詞了。
原臺詞是這三年，你還有在想我��？
他微妙地錯了幾個詞，聽上去就像是他本人在對她發(fā)問：婁語，這些年，你有想過我嗎？
不知無心還是有意。
聞雪時一瞬不瞬地盯著面前的女人，短短的幾秒停滯，她回答。
“沒有�！�
“一次也沒有�！�
聞雪時笑了笑，那笑容像極了阿維伲翁的深夜，他在玻璃窗的影子里看見她吃相時露出的神情。
只不過當(dāng)年的小狗妹成長了，修煉成人形，小狗尾巴也藏得深深的，他看不見了。
聞雪時抬手終止了對詞，說：“婁老師，你錯詞了。”
婁語回答：“你也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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