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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還不是……”太后咬牙,臉色幾經(jīng)變換,壓抑怒火道:“大哥放心,此事由我來處理,日后斷不會讓此等小人有挑唆圣上的機會。”

    待右相離宮,太后陰沉著臉喚來宮人:“去坤寧宮將皇后請來,說哀家鳳體違和,需皇后前來侍疾�!�

    一連數(shù)日,朝堂風(fēng)平浪靜,可右相卻心神不寧,總覺得這像暴風(fēng)雨前的平靜。

    仿佛要印證他的不安,這日早朝,一份彈劾宋毅的奏折當堂呈到了御案。

    出列的是個小小的護軍參領(lǐng),彈劾宋毅的罪名為宵禁時分隨意外出,任意妄為,目無法紀。

    這種彈劾罪名是不痛不癢的,眾臣工皆不以為意,畢竟朝堂三黨鼎立,相互傾軋彈劾是難免的事,這種陣仗他們都司空見慣了。況且如今那宋制憲的威望如日中天,除非是謀逆造反的大罪罷,否則圣上焉能輕易給他治罪?照著往常經(jīng)驗,猶如這等小打小鬧,圣上至多會不輕不重的說上幾句,如此事情就罷了。

    可結(jié)果卻出乎人意料。

    圣上并未如往常般就此輕輕揭過,而是當堂斥責(zé)了宋制憲,并罰俸半年。

    一石驚起千層浪。

    別看這懲戒不太大,可其中的深意耐人尋味。

    下朝后,眾臣工各懷心思的出了金鑾殿。

    宋毅只往那右相的方向看了眼,之后抬腿大步離去。

    右相沒有注意到宋毅投來的那莫名一瞥,此刻他正憂心忡忡的往御書房的方向而去,想要求見圣上。

    他無比確信,圣上到底還是按捺不住了,迫不及待的要開始有所行動。

    今日的彈劾也只不過是個開始,若猜測不錯,這只是圣上的稍一試探,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圣上怕是要有大動作了。

    一想到這他就心急如焚,腳步也愈發(fā)快了。他要阻止圣上這不智之舉,否則若一意孤行繼續(xù)為之,后果怕是猶未可知。

    卻不想剛到御書房,太監(jiān)總管就出來歉聲道,圣上歇息了,不見任何人。

    這是新皇登基以來,首次給他吃的閉門羹。

    右相心涼了半截。

    話說宋毅出了宮門后,福祿就趕緊迎上來,壓低聲音急促道:“剛幾位尚書大人還有提督大人等下人都來問,朝堂之事,不知大人心中可有章程?”

    宋毅腳步未停,徑直往馬車方向方向而去,邊走邊沉聲道:“回府之后你親自去幾位大人府上走一趟,且告知他們,稍安勿躁,靜觀其變�!�

    如此又過了三日。

    一連三日,皆有朝臣出列彈劾宋毅,或告他驕橫跋扈,或告他自恃己功,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竟還有人告他奴視同僚,常令州撫跪道迎送。

    宋毅額外在那告他奴視同僚的人身上停留幾個瞬息,目光里的深意令人膽寒。

    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楊儒頓時汗流浹背,僵硬的撇過臉不與那深冷目光觸及。

    圣上皆是以罰俸了案。統(tǒng)共加起來,共罰宋毅五年俸祿。

    眾臣心里皆驚濤駭浪,這幾日朝堂風(fēng)云無疑是圣上在向外釋放信號——他想要拿宋制憲開刀了!

    這信號不啻于驚天暴雷炸在朝臣當中。

    眾臣朝后議論紛紛,猶有幾分不敢相信圣上會有這般冒然舉動。而反觀宋黨一派,對此竟詭異的保持緘默。

    右相心急如焚,朝后就火急火燎的去尋圣上,依舊吃了閉門羹后竟將心一橫,不管不顧的就要硬闖御書房。最終卻是被兩個侍衛(wèi)一左一右的架了出去。

    右相氣急攻心,就此病倒了。

    朝堂沒了右相橫加阻攔,圣上行事起來就愈發(fā)沒了顧忌,本就有心依附圣上的右黨見此情形索性橫了心,甘當圣上的馬前卒。

    由單人彈劾轉(zhuǎn)為聯(lián)名彈劾,罪名也由最初的任意妄為等小打小鬧轉(zhuǎn)為驕縱攬權(quán),目無圣上,屢次干涉朝中及地方事務(wù)等數(shù)項重罪。

    同樣加重的是圣上對宋毅的懲戒力度。

    由罰俸祿,到革去宋毅兼領(lǐng)的兵部尚書并右都御史二職,再次降為二品臣工,再到官銜一降再降直到降為閑散章京。

    短短十日,朝堂風(fēng)云變幻,快的令人猶不敢置信,那威望如日中天的宋制憲,會就此轟然倒塌。

    朝堂上下哪個也不信,那宋制憲會坐以待斃。

    左相不信。

    右相也不信。

    縱然事態(tài)已朝著不發(fā)收拾的局面而去,縱然圣上的諸多舉動令他寒了心,可右相又如何狠心置身事外,束手旁觀?

    遂拖著病體往宮里而去。右相昏沉的雙目略過狠意,既然事已至此無法挽回,那就索性將事情做絕了,打蛇七寸一記擊斃,斷不給其反口回咬的機會。

    右相上奏,羅列宋毅八十七條大罪,諸如欺罔罪,僭越罪,狂悖罪,專擅罪,忌刻罪,殘忍罪,貪婪罪,侵蝕罪等,奏請圣上將其收押死牢,擇日問斬。

    此奏一出,且不提眾臣工如何反應(yīng),金鑾殿上的圣上先懵了。

    只是這回宋黨不再保持緘默,紛紛申斥右相大人此奏為無中生有,戕害忠良,望圣上洞察秋毫,莫要冤枉忠臣良將。

    宋黨據(jù)理力爭,右黨窮追猛打,左黨渾水摸魚,今日的朝堂吵成了一鍋粥,一派烏煙瘴氣。

    圣上游移不定,決定先散朝,此奏之事押后再議。

    散朝之后,圣上讓人將右相請到了御書房。

    “朝堂水已渾,要的就是快刀斬亂麻�!�

    右相如是說,見那圣上卻又開始猶疑,顧慮,心里團起無法排解的郁怒,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這事要做的是你,最終不想做絕的也是你。

    右相還欲勸說,圣上忙打斷:“舅父放心,朕會慎重考慮的�!�

    回府后右相就緊急聯(lián)系嫡系,反復(fù)商量明日早朝如何讓那宋毅將罪名坐實,又如何上奏定其死罪,若是能勸動圣上將其當堂拖出午門問斬,那便再好不過。

    縱然此番冒然殺重臣,朝堂會動亂很長一段時候,可只要控制得當,隱患也大概在能控制的范圍內(nèi),總比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來得強。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尚沒等他來得及行動,圣上已經(jīng)開始行動了。當日就連下八道圣旨至宋府,將其官職一擼到底,貶為白身。

    右相當即一口老血哽在喉嚨。

    他速入宮詢問,得到的答復(fù)令他腦門翁了下。

    “雖他宋毅近些年來居功自傲、驕縱攬權(quán),可朕念及當初襄助之功,便就留他一命。他不仁,但朕不能不義,斷不能令后世人說朕殘暴不仁,忘恩負義。卸了他的職權(quán)也算大功告成,其他便就算了。此事已成定局,舅父莫再說了�!�

    右相恍惚的進了相府,剛進門,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宋府門可羅雀,兩扇朱門緊緊關(guān)閉。

    “大人,船已備好,咱們可以隨時離開。”

    宋毅坐在窗邊持筆疾書,窗欞投在他身上的暗影,參差斑駁。

    “吩咐暗衛(wèi)到位,這一路上不會平靜了。”

    “大人放心,皆已妥當。”

    密信寫好晾干,宋毅將其折好遞給福祿,沉聲囑咐:“務(wù)必遣人親自交到端國公手里。”

    福祿仔細將信放進竹筒,用火漆封好,鄭重道:“大人放心。”而后匆匆出門遣人送信。

    宋毅兀自端坐案前沉思,此番他終于確信,朝堂上有另外一股勢力在攪動風(fēng)雨,若是他所猜沒錯……還是待李靖釩的回信再說。

    事妥之后,福祿折身回來,見他們大人靜坐不動,不由暗下生急,遂出口建議道:“大人,咱們不妨趕緊上路,以防遲則生變�!�

    宋毅突然抬眼看他:“爺令你辦的另外一件事,妥了嗎?”

    福祿窒了下,而后垂頭沉默。

    宋毅瞇了眼:“莫不是爺沒了官職在身,還使喚不動你了?”

    福祿撲通一聲跪下:“奴才斷不敢有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只是如今事態(tài)緊急,再節(jié)外生枝實為不妥,遲則生變啊大人。”

    宋毅看他:“你現(xiàn)在就去辦�!�

    福祿大驚,顧不上尊卑,猛地抬頭:“萬萬不可啊大人!從皇覺寺?lián)锶�,不提要折咱們多少人手進去,咱這一路上本就不太平,還指不定要添多少變數(shù)!大人,不過一區(qū)區(qū)女子罷了,大人若有不甘,殺了她便是,斷不可以身犯險!”

    宋毅呵斥:“你懂什么�!�

    福祿垂了頭,他的確不懂。他不明白,既然右相緊逼至此,那大人又何妨回敬三分?只要引爆那人身份,斷能將他拉下馬�?纱笕藚s只道右相正存了與他同歸于盡的念頭,此刻拉那右相下馬于他處境無益,不過讓這局面多一個她去死罷了。

    “罷了,不必擄她�!彼我愠另骸暗氵要去辦一事�!�

    說到這,他語氣一重:“爺要見她一面�!�

    出門的時候,正遇到腳步匆匆而來的大理寺少卿梁簡文。

    宋毅皺眉:“此番時局敏感之際,盡量減少書信往來及走動,之前不是已派福祿他們通知你了嗎?”

    被人稱作年少老成的梁簡文,此刻看起來有些慌亂:“大哥,簡文自知欠妥,可我這心中……實在沒底�!�

    “還是不夠穩(wěn)重,妄我之前的那番教導(dǎo)�!彼我銙咚谎郏骸凹幢闶俏医袢障铝舜螵z,你也不該自亂分寸。你不妨看看你未來岳丈大人,可有方寸大亂?我且再教你,若哪日見著衛(wèi)家將義妹趕出家門斷絕關(guān)系,那才是你該驚慌失措的時候�!�

    梁簡文心中頓時一定,繼而有些羞愧,拱手施了一禮:“是簡文愧對大哥的諄諄教誨了�!�

    “你與義妹的婚事,我怕是趕不及了,等來日必補上一份厚禮�!�

    “那簡文就提前謝過大哥�!绷汉單念D了瞬,又遲疑問道:“只是簡文有一事不明。大哥,其實我們并非沒有還擊之力,之前為何讓我們按兵不動,任他們誣陷打壓,險些置您于死地?”

    宋毅沉了沉目:“因為我確定一事。說起這個,你在京中暗中盯住一人,看他究竟是誰的人�!�

    “何人?”

    “護軍參領(lǐng),齊忠彥�!�

    ☆、相見怒

    曲徑通幽處,

    坐落著一座花木掩映的禪房。

    繞過土黃色的院墻,便離那禪房愈近了,

    近到可以抬眼就見青灰色的殿脊,

    以及那朱紅色的禪門。放眼觀去,這里秀竹郁郁,

    芳草青青,遠處傳來的悠揚鐘聲不時回響在這一方之地,沒有繁花似錦的人間煙火,

    只有日復(fù)一日的清規(guī)戒律。

    幾聲不合時宜的悶哼聲突然響起。聲音來源于貼著院墻處此刻正被人按跪于地的兩個武僧。

    兩個武僧驚見那人抬腳踏進了院子就要往里走,開始掙扎不休,想要拼命掙脫的去阻止他。奈何壓制他們的那些護衛(wèi)人多勢眾又武藝高強,他們掙脫不得,只得拼命發(fā)出嗚嗚的聲響,

    試圖要提醒禪房內(nèi)的人。

    宋毅冷眼掃過,

    福祿忙令人將這兩武僧嘴里的布團塞緊些。

    曲徑兩旁樹木蔥蘢,

    枝繁葉茂。踩著蒼翠青草,撥開身前擋路的枝葉,宋毅緩步前行,

    朝著那禪門方向慢慢靠近。

    吱呀一聲,斑駁的朱紅色禪門不期然從里面打開,

    只見一身著灰色僧衣的熟悉身影打禪房里走了出來。

    宋毅立在了原地。

    做完了今日的早課,

    蘇傾放下經(jīng)書,從蒲團上起身后就到水缸處舀了半桶水。開了禪門,她雙手提了水桶,

    略有些吃力的往門前不遠處那株菩提樹的方向走去。

    每日給菩提樹澆水,也是弘一大師給她布置的任務(wù)。

    雖說她因身份原因不能常暴露人前,遂不必如同其他佛門師兄弟般每日去大堂做早晚課,但弘一大師也依舊給她布置了相干任務(wù),亦要她嚴格遵守寺里清規(guī)戒律,與其他佛門子弟一般對待。

    剛來之初,由熱鬧繁華的煙火俗世到這只有清規(guī)戒律的寺廟佛堂,蘇傾還有些許不適應(yīng),可隨著時間推移,每日里禪坐誦戒,聽晨鐘暮鼓,看菩提葉落,漸漸地她竟能從這樣寡淡的日子里品出幾分閑適來。

    縱然與世隔絕的日子寂寥僻靜,可沒有擾人的俗世纏身,于她而言這里又何嘗不是一方凈土。

    隔著橫斜枝椏,宋毅一瞬不瞬的盯著那眉眼疏淡的人,看她彎身舀過一勺清水澆菩提樹,再素手掬水灑向枝葉,再看她灰色僧衣一塵不染,看她空靈寧靜的舉止神態(tài),竟無端想起句偈語——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

    樹枝被折斷的的咔嚓聲響驚動了正彎身澆水的蘇傾。

    “誰在那邊?”蘇傾直起身警覺的看向聲源處。

    宋毅扔了手里斷枝,從枝椏縱橫的樹木后面走出。

    哐啷——蘇傾手里的木勺掉落于地。

    宋毅勾唇冷笑,眼睛始終不離她身上:“原來還記得爺。還當你俗塵凡世早就一筆勾銷,即將羽化登仙了去�!�

    蘇傾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警惕的悄然后退幾步,然后迅速四顧要尋院里武僧。

    “不必找了,在爺與你算完賬之前他們不會出現(xiàn)�!�

    宋毅停在她面前幾步處。目光控制不住的在那空無一物的頭上反復(fù)流連,最終他臉上殘余的笑意一寸寸的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刻骨的冰冷。

    “你惹到我了�!彼従彽囊葡蛩碾p眸,道:“我宋毅平生從未受過這般羞辱�!�

    他說此話時并未動怒,可那毫無有音調(diào)起伏的聲音,卻比以往聽過的任何怒聲都來的令人膽寒。

    蘇傾微抿了唇,不語。本以為打她入皇覺寺那日,他們二人此后便不會再有交集,哪里會想得到,這才不過堪堪半月光景,他竟再次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宋毅竟硬闖皇覺寺。蘇傾心下沉重,少不得在內(nèi)心胡亂猜測著外界可是出了何事,或者準確來說是右相大人出了何事,否則那宋毅焉能膽大包天到這般地步。

    “蘇傾,難道你就沒什么話想對爺說的?”見她長久的沉默不語,宋毅到底忍不住開口逼問。

    蘇傾回過神,微垂了眸,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佛家重地,你若無事,還請速速離去的好�!�

    宋毅的眸光陡然森戾,猶鋒刀,似尖錐。

    “這就是你對爺?shù)慕淮刻K傾啊蘇傾,你還真是不遺余力的羞辱爺。”

    氣氛有短暫的沉寂。

    風(fēng)吹動身旁菩提樹的枝葉,漱漱作響。

    “罷了�!彼我愦丝趟朴只謴�(fù)了平靜,只看向蘇傾,眸光深處有種隱晦的情緒:“爺被罷黜官職,即將離京,今日前來是想要親口問你一句,你……可愿跟爺走?”

    蘇傾猛地抬頭看他。

    他被罷官了?這,這怎么可能!他那般心機深沉之人竟會輕易倒臺,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不過短短半月功夫,外界竟然這般風(fēng)云變幻?也是她入廟后就與外界斷了干系,因而對此事她絲毫不知。

    雖說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可她亦知他斷不會拿此事玩笑。

    蘇傾一瞬間心念急轉(zhuǎn),若他真被罷了官,那是不是意味著……目光對視間,她清楚的見他眸底深處暗濤洶涌危險至極,只一瞬間便驀的回了神。

    她這方突然記起他剛說的最后一句,他問她,要不要跟他走。

    蘇傾的后背猛地出了層細汗,手心下意識的緊緊攥住佛珠。罷官之后硬闖皇覺寺,這般肆無忌憚,頗有幾分亡命之徒最后一次猖狂放縱之意,如何令她不心驚。

    “你在緊張?”宋毅冷笑著朝她走近一步。

    蘇傾本能的朝后連退兩步。

    宋毅就止了步,面無表情的看她:“爺就這般令你厭惡?讓你避如蛇蝎?”

    蘇傾定了定神,盡量心平氣和道:“我并無此意。不過你如今也看到了,我已皈依佛門,俗塵事皆已撒手西歸,全無是類。一會師傅會過來考校功課……你還是速速離去為好。”

    宋毅的血液逆流了一瞬。

    “我知道了。”他聲音愈淡:“但愿日后,記起今日所言,你不會后悔。”

    蘇傾暗松了口氣,端掌合十對他頷首。

    宋毅突然抬手抹了把臉,而后幾個大步猛然近前,雙掌死死扣住蘇傾的雙肩。

    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蘇傾一跳:“你作何?”

    宋毅俯身于她耳畔,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憑什么……憑什么呢,蘇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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