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這次終于是輪到她了。上天就是會玩弄人,以前她一次次憎恨活的是自己,目睹親人離去,如今上天似聽到了她的心聲,要收了她,她已經(jīng)舍不得離開人世。
很舍不得了。
魚兒與她目光纏綿,她說不出什么‘莫問一定能救你的話’,她很少見莫問這樣崩潰,每人都有傷心事,化作了疤,一碰便要流血。
她不想給莫問太大的壓力,莫問承受的恐慌已然夠多了。
莫問已運起銀針,扎入清酒穴位,她道:“你又小瞧我,我一定能救你�!�
再一針落下,清酒已昏昏沉沉,耳中聽得聲音模糊。
“到時候你可能會昏睡一段日子,待你醒來,厭離他們也該回來了,一切風(fēng)波已平……去揚州……聽……你在……埋了酒……”
聲音越發(fā)飄緲,直到她意識沉入黑暗之中,什么也感覺不到。
莫問施了兩針讓清酒處于假死狀態(tài),解開了清酒腰帶。清酒只著一身中衣,腰帶一散,胸口露了出來。
魚兒瞥見了她胸口上一道疤痕,像肉蟲伏在上邊,心口一滯,不論看幾次,她都覺得心疼,能感覺到死別曾離她這么近。
莫問說道:“魚兒,將司命給我�!�
魚兒解下司命,遞給了她。莫問接過,拔出刀刃在火上炙烤,待得刀涼,抬手在清酒胸口一劃,動作迅捷,毫無猶疑。
神刀鋒利,如入油脂,在清酒心口分開一道又長又細(xì)的傷口,鮮血頓時涌出。
莫問起身,深吸了一口氣,解下抹額。她用司命又在自己手心劃開一道傷口,取過銀針,沾了自己的血,插入清酒傷口旁,一封十二針。
完事之后,莫問便蹲跪在床榻前,一只手搭在清酒腕上,闔上了眼。
但見莫問嘴唇翕合,無聲在說什么。十二根銀針針頂一粒細(xì)小的血珠順著銀針流下,入了清酒體內(nèi)。
魚兒緊張
的連呼吸都是緊湊的。她見清酒胸口鮮血沒有止住,蜿蜒流下,雖然血流細(xì)且緩,但源源不斷。
莫問仍是沒有動靜,也不知何時是個頭,若得一兩個時辰,清酒也得血盡而亡,便是一炷香的功夫,也得損了根本。
魚兒心疼的不得了,不知這得怎么補回來。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莫問呼吸漸漸急促,脖子上經(jīng)脈血紅,浮現(xiàn)出來,像有生命一般,往她臉上爬去。
白桑面色一變,凄切的閉上了雙眼,手上卻是果斷的拔出莫問的匕首‘延壽’。
魚兒見她這動作,已明白了許多,心中大慟,疼的好似自己死了,心入了地獄,受著非人的折磨,才會有這等痛楚。
魚兒眸子一動,積蓄的淚水便洶涌而下,她看向床上闔著眼的人。
哀戚到了極致,腦子里已茫茫然一片空白。
清酒,我一生的眼淚都為你而流,你最終還是要棄我而去。
就在這時,莫問突然撤手,用力過猛,摔在地上,撐起身子時,額上的圖紋鮮紅欲滴,她一雙眼睛也是赤紅的,異常明亮。
莫問道:“我成功了,我成功了!那蠱死了!”
她異常亢奮,身子直抖,精神不同尋常。
莫問看向白桑,說道:“師叔,我沒有失控,我還是我!”
莫問爬了兩次沒爬起來,像不知如何用自己的手腳,又摔了回去,但她依舊很高興,很亢奮:“魚兒,我救下她了,她沒事了,以后都不會有事了!”
魚兒呆了一會兒,忽然大悟,心從地獄到了極樂世界,一下子受不住這樣大的落差,心扯著疼。
白桑松了一口氣,收起延壽,見莫問爬不起來,待要去扶她,再去給清酒縫合傷口。
才走到莫問身旁蹲下,忽見她眼神轉(zhuǎn)變,變得惶恐不安,她捂著耳朵,神神叨叨:“別叫了,不要叫了!”
莫問是不怎么流汗的人,此時卻大汗淋漓。
白桑情不自禁叫了一聲:“輕言!”
莫問目光陡轉(zhuǎn)暴虐,朝外怒吼:“不要叫了!”
在外邊的花蓮緊張的貼到門前,向門中問道:“莫問怎么了?什么不要叫?”
白桑將她抱在懷里,莫問整個身子不安的扭動,將腦袋全埋在白桑懷里。
魚兒耳朵一動,說道:“是蟲鳴聲!”
白桑道:“虛懷谷蟲獸雖多,但外圍花草驅(qū)蟲,它們不能靠近住宅,再者已入冬,這種時節(jié)怎么可能還有蟲鳴�!�
花蓮在外道:“確實有蟲鳴聲。”側(cè)著耳朵一聽,從遠(yuǎn)處還有嘈雜聲。
魚兒忽然臉色大變:“巫常?!”當(dāng)初在名劍山莊聽到的蟲鳴聲,便是這種。
白桑聽到這名字,心猛然一沉。莫問已混沌了,狠狠箍住白桑的腰,她的力道極其生猛,似要將白桑攔腰折斷一般。
白桑痛哼一聲。魚兒見莫問生變,顧不得去想這里怎會出現(xiàn)這種蟲鳴聲,連忙閃身到莫問身后,劍鞘一轉(zhuǎn),敲響莫問后頸。
然莫問穴位不同常人,一敲之下,莫問沒昏過去,反而松了白桑,回身一掌朝魚兒打來。
魚兒未對她防備,被一掌震退了一步。
白桑重獲自由,趁著莫問被魚兒吸引了注意,取下一根銀針往莫問耳后一扎。
對莫問穴位挪移,她大致清楚,一針落下,莫問登時軟倒在她懷里,昏了過去。
白桑一身冷汗,喘不上一口氣,掙扎起身替清酒縫合傷口。
此時,屋外傳來疾呼聲,慌亂的腳步聲。
魚兒皺眉
道:“花蓮,怎么了?”
院子內(nèi)進來幾名老者,還有澤蘭,紫芝和幾名年輕弟子:“谷主,大事不好了!”
屋中白桑專心致志,全不為屋外聲音影響,只專注眼下傷口,手法迅速,替清酒縫合了傷口,涂抹上藥,包扎拔針。
花蓮道:“幾位長老不要著急,白谷主正在診治,打擾不得,有什么要事,可讓我等轉(zhuǎn)告,若不嫌棄,與我等商議也成。”
那長老搶天呼地,說道:“等不得了!巫常那些混帳東西渡湖殺到我們虛懷谷來了,幾位俠士,求你們看在我虛懷谷救世濟民,一生為善的份上,保護谷主和這幾名年幼弟子從后山撤離,我等感激不盡,來世結(jié)草銜環(huán),愿為牛馬!”
花蓮道:“這有什么,怎么就用得著棄谷奔逃,說這種喪氣話。各位不必?fù)?dān)心,我們出手助各位驅(qū)逐那班□□!”
長老連連擺手,直喘氣:“那些混帳東西驅(qū)使行尸,兇悍難擋,已傷了我虛懷谷數(shù)名弟子,我虛懷谷弟子會武的弟子不多,那些東西不怕藥不怕毒,即便是有幾位俠士在也是雙拳難敵四手�!�
花蓮驚詫道:“又是行尸,這東西可用火燒的。”
紫芝道:“不行了,巫常不知又用了什么法子,如今那東西已經(jīng)不怕火了。”
長老急道:“幾位俠士,此刻不是說閑話的時候,快些走罷,等一會兒他們便要打到這里來了,你們速速離去,那巫常喪心病狂,全不將人命放在眼中,我虛懷谷被他盯上,在劫難逃,只求各位為我虛懷谷留下一脈�!�
門被打開,白桑走出,神色沉靜,說道:“各位,請帶這幾名年幼弟子從后山離開�!�
魚兒抱了清酒出來,叫道:“辛丑�!�
辛丑叫道:“丑在這里,在這里�!�
魚兒將清酒抱給他,他兩只手掌并排遞下來接住。又讓花蓮將莫問抱出來,花蓮道:“莫問怎么暈了�!�
“估計是被巫常這蟲鳴聲給影響了!”
“怎會,當(dāng)初在名劍山莊上也是好好的,狗入的巫常!”花蓮火氣上來,破口大罵,破了戒,這污言穢語是越說越順口。
花蓮也將莫問遞給辛丑抱著,辛丑雙掌寬大,小臂長厚,可將兩人抱在懷里。
魚兒說道:“護好她們�!�
辛丑點了點頭:“嗯!”
白桑道:“黃□長老,這些年輕弟子不認(rèn)得后山的路,你給他們帶路。”
黃□道:“谷主認(rèn)得路啊。老夫年老體衰,來帶路只是個拖累�!�
白桑道:“我身為虛懷谷谷主,谷在人在,沒有拋棄弟子不顧,孤身逃走的道理�!�
幾位長老像塌了天,說道:“巫常那廝失心瘋,突襲我虛懷谷,不知藏著什么禍心,此番我們是攔不住了,谷主若落到他們手上,他們不留情面,那我們虛懷谷一脈便要徹底隕落了�。 �
魚兒心底不寧,巫常偷襲這時機太巧了些,且他一直藏匿蹤跡,卻突然現(xiàn)身,攻擊虛懷谷,必然是有備而來。
遠(yuǎn)處響起一聲人的慘叫,辛丑說道:“主人,他們過來了�!�
一行人從院門出去,瞧見兩名弟子正持劍抵擋一只皮膚暗紫的行尸,那行尸大吼,似在示威,比當(dāng)初在名劍山莊的東西還有人性。
魚兒道:“辛丑,先走!”
白桑亦道:“澤蘭,紫芝,帶著弟子先走!”
“師父……”一行弟子不愿離開。白桑道:“聽話!”
“是……”
第137章
一念佛魔(十五)
那幾個長老卻不愿走,
他們一生都奉獻給了虛懷谷,
誓要與虛懷谷共存亡。
被魚兒一聲令下,讓那幾個年輕弟子給架著走了。
魚兒秋水劍出,劍花一挽,如玄月凌空,
那兩名弟子攔著的行尸頭首分離,身子迅速干癟下去,
沒了動靜。
魚兒見狀,松了口氣,好歹用神兵能對付這些東西。
白桑走來,
那兩名弟子對付殺不死的行尸不見驚慌,
見白桑還未撤離,反倒慌亂了:“谷主,
你怎么還未走!長老們沒遇見你么,糟了……”
白桑蹲到那行尸身前,也不顧這東西猙獰可怖,取出銀針探看。
“谷主,
這臟邪詭異,小心為妙�!�
白桑不以為意道:“醫(yī)堂那邊的弟子如何了?”
這兩名弟子咬牙切齒,
一人說道:“今日谷中來了一些病人,長老授課,不少弟子聚集在那邊,幾乎全數(shù)被圍困,會武的師兄弟反抗,
盡數(shù)喪命在行尸手下……”
“他們有多少人?”
“太多了,不下百人,不止有行尸,還有些武林高手�!�
魚兒說道:“白谷主,巫常是做足了準(zhǔn)備攻下虛懷谷,我們?nèi)耸植蛔�,還與他糾纏,只會白白送了性命,若是被他抓了作為人質(zhì),要挾武林眾人,那時更糟。此刻還是先撤退,待備齊人手,再奪回虛懷谷。虛懷谷還需要你來做主,你不可在此時逞一時意氣!”
白桑起身,望向醫(yī)堂的方向,見幾處起了火光,朔風(fēng)蕭蕭,衰草凄迷,她一身白衣立在天地間,高山也不比她清臞的身子巍峨挺拔。
她神情悲切,說道:“少莊主,你說的是,是我短見了�!�
一行人迅速朝后山離去。一路上幾人越想越憤恨,君姒雪怒道:“這巫常太也無法無天了,虛懷谷乃是武林圣地,止兵息戈。虛懷谷施恩天下,巫常動虛懷谷,他就不怕武林豪杰群起而攻么!”
魚兒道:“巫常攻擊虛懷谷必是有意為之。”
花蓮道:“他能為了什么……”
正自沉吟,瞧見魚兒的眼神,臉色一變,說道:“倘若他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要從苗疆進攻武林各地,虛懷谷位于苗疆與外壤交界處,首當(dāng)其沖。亦或是……”
君姒雪問道:“或是什么?”
“若是交戰(zhàn),必有死傷,天底下最好的醫(yī)師聚集在虛懷谷,不論是療傷,或是探尋擊敗行尸的法子,虛懷谷都必不可少,他如今第一個攻打虛懷谷,日后武林豪杰與巫常交戰(zhàn),可不就少了個最有力的后盾!”
君姒雪道:“這可也太陰險了。江湖間門派交戰(zhàn),不累醫(yī)師,這是最基本的道理!”
半林黃葉颯颯作響,魚兒目光向后一掠,臉色冷峻:“他們追上來了�!�
一瞬之間,魚兒和花蓮落在最后,破空之聲越逼越近,兩人一旋身,折扇拍打,秋水輕佻,將幾只弩箭悉數(shù)撥開。
追趕的人頃刻間拉進了距離,當(dāng)先一人顴骨凸起,雙目凹陷,眼神陰鷙:“那只活人蠱呢?”
魚兒佯作不知,說道:“什么活人蠱�!�
巫常陰沉沉的笑:“小丫頭,少跟我裝蒜�!�
巫常背后響起一道聲音,說道:“巫常,不要與他們浪費時間,前路已封,他們只能從這條路逃走,派行尸去追,總會追到,先捉下白桑,不怕那活人蠱不就犯�!�
那說話的人走上前來,一襲紫羅長袍,鶴發(fā)童顏,相貌堂堂。
花蓮的臉一點點猙獰,雙目赤紅,如見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千秋!”這兩字幾乎是用牙咬出來的。
千秋……
魚兒目光如冷電,狠狠的射向那男人。
凌云神色淡然,笑意融融,說道:“是花蓮啊,這么多年,你容貌沒怎么變過,倒是肆兒……”
花蓮咆哮道:“你住口!別用你的臟嘴喚她乳名�!�
他極其嫌惡道:“你也配!”
凌云笑容依舊和淡,全不為花蓮言語動怒,他朝左右一望,說道:“肆兒不在這里,看來是與活人蠱一道先行離開了。讓我猜猜,你們?nèi)チ艘惶嗣缃葜]蠱皇,是不是要找解她體內(nèi)蠱毒的法子,觀你神色,當(dāng)是成功解了她蠱毒了,但此刻不見她,她身子還未恢復(fù)?”
魚兒此刻算是見識到這男人偽裝的功底,機敏的心思。她若從未聽花蓮提起過藺家之禍,也只會當(dāng)面前這人是個恂恂儒雅的公子,但已知他本相,她看這人只感到一股寒意直透心口。
凌云笑道:“她每每出我意料,每當(dāng)我以為她會死,她總是頑強的活了下來……”
一語未了,一道劍光勢如雷霆朝他面門而落,凄風(fēng)嗚嗚,似厲鬼哀嚎。
凌云右手抬劍抵擋一擊,迎面看見一雙眼眸森森,寒光冷厲,一愣之下,劍鞘卡的一聲,從中碎裂,露出里面猩紅的劍刃。
凌云被這深厚的內(nèi)力逼退兩步。魚兒長劍在虛空一劃,能聽得空氣擠壓的細(xì)吟聲。
她睨著那把劍,正是自己丟入成王墓深淵的哀鴻劍,眉頭深斂。
凌云笑了兩聲,右手握著劍柄一甩,劍鞘脫落:“秋水,君家的三小姐。肆兒可是撿了一條好狗�!�
君姒雪三人紛紛拔劍。君姒雪怒喝道:“狗東西,嘴巴放干凈些!”
魚兒怒恨盈胸,但理智仍在,她道:“二姐,先送白谷主離開。”
君姒雪道:“但你……”
巫常冷笑:“還想到哪里去,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巫常打了個手勢,蟲鳴聲響,坡下立刻攻上來十只行尸。魚兒劍走龍蛇,立時刺死了兩只。
花蓮取下匕首,身法輕俊靈活,又將身旁一只頭首分離。
君姒雪和君即墨兄弟倆護著白桑步步后退。魚兒長劍一轉(zhuǎn),再攻凌云。
她手下不留分毫力,每一劍都取凌云要害,用意再明顯不過,她要殺了這人。
凌云右手持劍,招招接架。魚兒一劍威勢勝過一劍,仿若重重疊加,越打越猛。
凌云初時還從容不迫,他早已聽說過魚兒才名,知她天賦異稟,有精湛功力實乃尋常,可越到后邊,越是驚詫。
他看出魚兒使的是劍圣劍法,且內(nèi)力遠(yuǎn)非她一個二十來歲女子能修習(xí)得來的。
他亦不再留力。兩人在林間相斗,所到此處樹木盡摧,劍氣掠過,地皮盡毀。
兩人斗了百來招,勢均力敵。凌云雙眼一瞇,已不想再與她多纏,正要催動哀鴻之威,忽聽得叫聲:“白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