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徐廣志行事極為高調,不,應該說兩世以來,他都是個器小易盈、旁若無人之輩,不同的是上一世有圣元帝力挺,這輩子卻只能攀附權貴,步步籌謀,起?點不同命運也就迥然相異。上一世他那般殘害別派學者,未必沒有樹敵,卻因靠山強硬,背景深厚,始終屹立不倒。但這一世,他尚無自保之力就鋒芒畢露,樹敵無數(shù)的下場便可想而知。
偏他以為儒家學派的大臣都堪為后盾,卻忘了執(zhí)牛耳者,也就是關老爺子會不會欣賞他倚勢凌人、焚書廢法的作風。答案是無法欣賞且還嫉惡如仇!
圣元帝頭一回認真聆聽帝師說話。因私心里推崇法家,排斥儒學,他對關老爺子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因循守舊、不知變通這個層面。對關素衣情愫暗生之后,他才開始重新審視老爺子,也終于發(fā)現(xiàn)對方掩藏在迂腐頑固之下的忠誠、耿直、頂天立地與浩然正氣。
而關父此人則更為有趣,明面上是儒學巨擘,私下卻與各派學者十分交好,對諸子百家亦極為精通,道一句“全知全能、老于世故”也不為過。他步入朝堂正如蛟臨深淵,必風生而云起。
難怪關素衣那般蕙心紈質、鐘靈毓秀,卻是家學淵源、耳濡目染之故。此時的圣元帝還不知道,中原人有一個說法叫做?愛屋及烏,因喜歡一個人而理所當然地喜愛她身邊所有親近之人,于是之前還覺得酸腐的關家父子,竟也感佩起來。
他此時猶在煎熬、反抗、壓抑,卻也并不妨礙他更進一步地抬舉關家。待叫好聲與附議聲漸漸消去,他道,“帝師所言甚是,徐廣志此人急功近利、私德有虧,不配為官�!�
眼見景郡王似要爭辯,他繼續(xù)道,“朕之圣意為‘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竟被他曲解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倘若一個官員連圣意都理解不了,要來何用?法家刑明、儒家施仁、墨家兼愛、兵家衛(wèi)國……諸子百家各有所長,力爭上游,各派學者龍騰虎躍、斗志昂揚,于是我大魏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文武官員見賢思齊眾志成城,何愁社稷不穩(wěn),江山不固?朕推崇儒學單為一個‘仁’字,仁愛臣子、仁愛百姓,焉能效仿暴秦行那‘焚書坑儒’之事?你們可以有自己的思想,朕亦有治國之方針,諸君覺得然否?”
一席話下來,景郡王已無力辯駁,羞臊難言,而文武百官齊齊跪地山呼萬?歲,關老爺子更是被皇上的深仁厚澤感動得淚流滿面,心悅誠服。
徐廣志入仕一事就這樣罷議,圣元帝又審理了幾樁政務,這便提出完善法典,重建秩序之事,因前面有寬仁各派學者作為鋪墊,文武百官很是配合,除了夸贊君主圣明,并無任何異議。
下朝之后,圣元帝留下帝師、太常與幾位法家學派文臣,共同商討完善律法的具體細節(jié)。關父跟隨在關老爺子身后,慢慢朝未央宮走去,悄聲說道,“爹,您老昨日答應得好好的,為何在朝上又擺了兒子一道�!�
景郡王氣量狹小,野心勃勃,前有拉攏關家之意,拉攏不成又扶持爪牙,提攜心腹,而今計劃再次被關家攪亂,雖面上裝得大仁大義,心里必已恨透關家。他再怎樣也是九黎族人,更是皇室宗親,倘若他有心與關家為難,皇上舍誰保誰還是個未知數(shù)。
關老爺子嘴唇未動,腹語已遞到關父耳邊,“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這話我每每用來勉勵你,亦勉勵自己。旁人為官或因權利、或因富貴,我關家人入仕為的什么,你可曾忘記?”
關父低聲回道,“兒子一日不曾忘記,為天下人開智,為天下人謀生,為開創(chuàng)盛世、海晏河清。”話落頓了頓,深刻反省道,“爹,兒子知錯了!”
關老爺子冷哼一聲,這才緩和了面色,“你能不忘初心便好。你使你的圓滑手段,我行我的忠直之道,日后各不相干,或通力合作,或爭鋒相對,且聽憑你我政見罷了�!�
關父唯唯應諾,拜服不已。誰說老爺子沒有心機,不懂變通,他讓父子二人各行其道便是最大的心機,最好的變通,真乃進可攻退可守,倘若折了一個,亦可保全余者。
二人心領神會,一路無言,在殿外等候片刻就被引入御書房。
“諸位愛卿請坐。”圣元帝一點架子也沒有,已解下龍袍換了便裝,伸手邀請幾位大臣落座。請了三月長假的鎮(zhèn)西侯早已等在一旁,手里拿著一份厚厚的奏折。
“國不可無君,更不可亂法,法亂而世亂,世亂而民殤,故朕早有修法之意,特請諸位愛卿幫忙參詳,重鑄法典,還世之清明�!�
眾位大臣均被君王仁愛所感,眾口一詞地道,“愿為陛下效死,愿為大魏效死,愿為百姓效死�!�
“大善!”圣元帝龍心大悅,言簡意賅地道,“朕剛接觸中原文化不久,限于學識,不便多言,只一條原則請諸君謹記:修法當以‘君輕民貴’為本,澤被百姓為要,國法凌駕于宗法,民意凌駕于官聲,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廢除‘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親親相隱、官官相護’之陳規(guī)陋習,真正做到以人為本,以仁為本�!�
殿內寂靜數(shù)息,法家學者自是欣喜若狂,心悅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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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卻又擔心帝師和太常出言反對,待要看去,卻見二人雙雙跪下口稱圣君,竟比他們還要激動,“皇上一心為民,大仁大義,必創(chuàng)萬世偉業(yè),留千古芳名!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圣元帝連忙拉起兩人,胸中涌動著千頭萬緒,亦有勃勃的壯志雄心。他思忖片刻,又道,“除修法之外,朕還要另舍一官署,名為督察院,由督察御史和給事中組成,行規(guī)諫皇帝、左右言路、彈劾百官、按察地方等實權,大到中央小到鄉(xiāng)縣、上至皇帝下至百官、由國之大事延及民生百態(tài),均在御史監(jiān)察和言事范圍之內。朕賦予他們絕對之自由,當痛下針砭,彈劾百官,不以言獲罪,亦不下死獄,以避免昏君亂政、奸佞禍國之災……”
這卻是聽了關素衣直陳法家君權獨斷之弊病而產生的構想。
皇上話沒說完,關老爺子已經(jīng)再次下跪,山呼萬?歲的聲音都在發(fā)抖,他甚至提出愿辭去超品帝師之位,去做那小小的七品御史,為民請命,以正視聽。其余諸人亦紛紛下跪情愿,并無絲毫勉強之意。
“好!有賢臣若此,何愁我大魏不興,社稷不固!”圣元帝朗聲大笑,極為開懷。從這一刻起,他對關家父子的印象已完全改觀,由儒學標榜可有可無變?yōu)殡殴切母棺蟀蛴冶邸?br />
秦凌云亦被二人高義感染,甚是拜服,心道難怪關素衣那般優(yōu)秀而又特立獨行,原是家風清正的緣故。龍生龍鳳生鳳,這話果然沒錯。
眾人從早晨議事到傍晚,在未央宮中用過御膳方各自還家。行進的馬車上,關父徐徐道,“修法、設督察院,皇上憂國憂民,克己奉公,我卻要借這二者行一私事。”
“依依那事?”關老爺子心領神會。
“爹您果然智周萬物�!标P父笑著拍了一個馬屁。
“行了,這事我來辦�!标P老子爺子大包大攬,哪怕知道入了兒子排除異己的圈套,為孫女一生安泰著想?yún)s也甘之如飴。
☆、第40章
碎了
關老爺子和關父上朝之時,關素衣也早早醒了,洗漱過后行至書房,一面練字一面等待趙望舒前來請安。她手腕上纏了一圈紗布,內里捆綁鉛塊,倘若卸下稱量,足足有四五斤重。然而這樣的苦修,在她十一二歲之時便已習慣,故一手毛筆字練得氣勢萬鈞,力透紙背,乍一看還當是哪位出入沙場的將帥所書,絕想不到來自閨閣。
明蘭看得嘖嘖稱奇,恨不能把小姐的手按在自己腕子上,也灑脫不羈地寫幾個來回。
練了大約一刻鐘,本該卯時就到的趙望舒終于姍姍來遲,身后跟著春風拂面的趙純熙�?词卦洪T的老媽子連忙上前迎接,好聽話不要錢似得往外吐,看來她們已經(jīng)收到葉婕妤給葉繁添妝做臉的消息,擔心夫人既失寵又被□□,想結點善緣找些門路,日后也好往高處走。
昨日來時被晾了半個多時辰,今日卻連踩過的地磚都有人擦拭,權勢與圣寵果然是個好東西。這樣想著,趙純熙越發(fā)堅定了巴結娘親、聯(lián)合姨母、籠絡外家、打壓關氏的計劃。
姐弟兩個跨過門檻齊齊行禮,雖面上畢恭畢敬,眼里卻都含著幾分輕蔑。趙望舒沒有城府,心里憋不住事,不等姐姐開腔便得意洋洋地道,“母親,我們今日不與你一塊兒去正院請安,午時和晚間的功課也免了,這是爹爹說的。”話落眨巴眼睛,一臉“你快來問我緣由”的表情。
他那點小心思,關素衣焉能不知,卻依然配合道,“哦,這是為何?”
“我大姨母給三姨母添妝啦,其中一座八尺高的紅珊瑚堪稱魏國瑰寶,價值連城,我和姐姐受邀去看。聽說三姨母還請了很多人共賞,連大長公主亦會出席。她自個兒都說這樣的寶貝連她的公主府里也沒有,國庫只這一件,竟被三姨母得了去,三姨母好大的福氣�!壁w望舒伸展雙臂在空中劃拉一下,神情十分驕傲。
趙純熙輕笑修正,“傻弟弟,這哪里是姨母的福氣,分明是外祖家沾了大姨母的光才有今日榮寵。最該感謝的還是大姨母,她畢竟是咱們葉家出去的女兒,??蔭家族原是應當。哦對了,三姨母給母親也下了帖子,怪我太高興竟差點忘了,母親與我們一起去嗎?”邊說邊從袖袋里取出一張雙紅名帖。
聽到此處,關素衣差點笑出聲來。萬沒料到上輩子手段了得,心機深沉的趙純熙竟也有如此天真的時候,錯把別人的反話當成贊美,還洋洋得意,到處吹噓,只為看一眼自己又妒又羨的表情。不過這也怪不了她,自己不像上輩子那般提點、敦促、指引,時時言傳身教,她變得平庸、愚蠢、眼光狹窄,便也理所當然,因為她葉家的家教就是這樣,一如她那個自以為手段了得,實則不過舍本逐末的母親。
“葉家當真是勛貴圈里頂有臉面的人家,竟連大長公主都稍遜一籌。罷了,既是你們爹爹同意的,這就隨他去吧,我不愛湊那個熱鬧�?稍鴤浜民R車?”關素衣徐徐寫字,表情平淡。
趙純熙和趙望舒沒能從她臉上發(fā)現(xiàn)屈辱而又惶恐的表情,未免有些失望,打疊精神道,“車馬已經(jīng)齊備,爹爹親自送我們過去。如此,我們這便告辭了�!�
趙陸離親自去送,卻不愿跟隨孩子們來正房看一眼,說幾句貼己話,怕是擔心自己被葉蓁刺激到從而惱羞成怒與他為難吧?這活王八,遇事只知縮進殼里,竟一點擔當也沒有,難怪葉蓁要紅杏出墻,琵琶別抱。
在這一刻,關素衣總算理解了葉蓁的難處,輕揮廣袖,語氣散漫,“去吧,早去早回�!�
姐弟二人并未應諾,轉頭奔了出去,一會兒功夫就消失在院門口。幾名丫鬟婆子急追在后,殷勤無比地囑咐,“大小姐,大少爺,慢點跑,當心摔著!如今時辰還早,遲不了,便是遲一會兒,那也是你外祖家,斷不會怪罪。”
明蘭砰地一聲甩上房門,啐道,“這些該死的墻頭草,誰得勢就巴著誰,一副奸佞嘴臉,齷齪至極!奴婢猜測那姐弟兩個今日一去,往后便再也不會來了,他們葉家那般得臉,葉姨娘又有葉婕妤做靠山,哪能再把小姐放在眼里?這葉婕妤也是個拎不清的,管天管地還管到妹夫房里去,也不怕被人笑話。”
“葉家原只是商賈,開國前一直在邊境販馬,能把女兒塞進后宮已屬不易,不能苛求他們知道‘廉恥’與‘禮儀’兩個詞兒該怎么寫。那姐弟二人這回走了總還會再來,因為我關家一旦出手,葉家就得倒霉,葉家倒霉,那兩個便要夾著尾巴來我這兒賠罪,重新恭恭敬敬叫我一聲母親,早早晚晚給我請安�!标P素衣邊說邊在紙上寫下“禮義廉恥”四個大字兒,末了捏起邊角細細欣賞。
明蘭哀嚎道,“他們還會回來�。磕且策療┤肆�!大少爺還好,就是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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劣一點,蠢笨一點,勉強能忍;大小姐卻是表里不一、口蜜腹劍,看見她便覺?}的慌,總擔心背后被捅一刀。她一會兒跟您笑瞇瞇的,說您這好那好,回去卻拉著侯爺哭訴,說您這壞那壞,要我說,她是我見過的最陰險的小姑娘,也不知兩面三刀這套跟誰學的�!�
“大約是家學淵源吧。”關素衣?lián)u頭笑嘆。
恰在此時,管事婆子送來一個錦盒,說是鎮(zhèn)西侯府大房夫人送來的,須得夫人親啟。
“拿過來吧�!标P素衣遣退閑雜人等,打開盒蓋查看,卻見里面放著十幾本法家典籍,均為孤本、絕本、名家手抄本,頓時眼放亮光,愛不釋手,“鎮(zhèn)西侯好慷慨的氣魄,這才是真正的魏國瑰寶,價值連城!”想也知道這些書不可能是大字不識的李氏送的,必是鎮(zhèn)西侯的壓箱寶貝無疑。
明蘭耳濡目染之下也是個識貨的,驚道,“小姐,這禮物太貴重了吧,會不會燙手?您跟鎮(zhèn)西侯的交情可沒到這份上啊!”
“便是把手燙掉一層皮,這禮物我也接了!他與我的確沒甚交情,卻不代表日后與關家無需攀交情,朝堂之爭瞬息萬變,擊搏挽裂旦夕覆滅,多一個潛在的盟友就等于多一條路,甚至于多一條命,雖無結黨之意,卻也不得不未雨綢繆。況且他如今只是送幾本書,并無旁的舉動,收下便罷,無需多想。”
明蘭徹底放下心,這便排開紙筆讓小姐寫領謝帖子,又備了貴重回禮著人送去鎮(zhèn)西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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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純熙姐弟倆到時,葉府已高朋滿座,鼓瑟吹笙,丹楹刻桷間偶有衣著華麗的貴人出入,乍一看竟頗有些簪纓世家的氣象。葉老爺并未親迎趙陸離,想來是看不起他閑散勛爵的身份,劉氏亦不冷不熱,對兩個小輩卻尚有幾分關心,喊了同齡的表兄弟、表姐妹領他們去后院玩耍。
趙陸離尷尬不已地站了一會兒,見岳父總不出來,這才自個兒去了前院。
等了大約三刻鐘,大長公主才姍姍來遲,揮退諂笑相迎的劉氏和葉繁,開門見山道,“本宮稍后還要入宮謁見太后娘娘,耽誤不得,那紅珊瑚呢?抬出來讓本宮看看。”
賓客們亦連連催促,目泛精光。
是人都看出大長公主來者不善,把劉氏和葉繁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在心里腹誹道:且等著吧,待娘娘誕下龍嗣冊立為后,咱們葉家就是燕京里頂頂有頭有臉的人家,你與皇上既非一母同胞又非關系親厚,拿什么與葉家攀比?而今任你狂,日后有你哭的時候!
邊胡思亂想邊把人引到水榭臺前,那里已立了一口巨大的描金紅木箱子,襯著陽光十分鮮亮。眾人還未得見寶貝便已開始嘀嘀咕咕地贊嘆其不同凡響,把氣焰略熄的劉氏又給吹捧得目空一切起來,只等葉老爺帶著男客趕至就開箱獻寶,好叫這群人長長見識,知道知道眉眼高低。
趙純熙被大長公主嚴苛而又輕蔑的表情嚇住了,隱隱感覺到她并不像傳言那般有意與葉家交好,相反,似乎是來找茬的。但那又如?她已出嫁,算作外人,焉能與娘親相比?娘親是皇上的內人,他們朝夕相伴、同枕共眠,將來亦會死同穴,再沒有比這更親厚的關系。要不然那全國僅有一樹的紅珊瑚怎會到了娘親手里,而非大長公主,甚至太后手里?
思及此,趙純熙垂下眼瞼,志得意滿地笑了,聽見外祖母用鑰匙打開盒蓋的聲音才抬頭去看,然后大驚失聲。只見那通體晶瑩,色澤艷麗的紅珊瑚不知何故竟碎裂成堆,風兒一吹便揚起許多白色塵埃,令站在近前的人咳嗽不止。
劉氏和葉繁驚叫起來,葉老爺亦抖抖索索,差點暈倒,余者或亂作一團,或幸災樂禍,或湊近查看,更有人趁機離開以免受累。
“別走,誰都不許走!快快快,快去報官!”葉老爺畢竟是個精明強干的商人,迅速回過神,讓家丁把各個院門封住,免得罪魁禍首逃走。若是無人作亂,那堅硬無比的珊瑚斷不會碎成這樣!連御賜之物也敢損毀,究竟是誰膽大包天至此?
☆、第41章
揮霍
葉老爺一面封了府門一面遣人去京畿衙門、聯(lián)防撫司,甚至左、中、右三軍禁衛(wèi)處報案,要求他們速速派人來查。葉家雖出身低微,官職不顯,葉婕妤卻是皇上身邊唯一受寵的女人,更是三宮六院位份最高的女人,說不準下任皇帝便由她所出,諸人自是不敢怠慢,立刻派了精銳前去探勘,隨即披上官服入宮呈報。
為炫耀國寶,葉家給燕京所有頂級門閥下了帖子,世家望族不屑與商賈來往,絕大部分拒了,還有幾家日益敗落,看在葉婕妤的面子上才屈尊降貴。另有一些人單是為看熱鬧或者找茬,否則連葉家的地皮都不想踩,唯恐臟了自己鞋底。而其中最典型的代表自是大長公主無疑。
如今被鎖在葉府不得出入,還有官兵來往查探,頻頻問詢,待遇竟似囚犯一般,叫大長公主如何不惱?她一巴掌扇開擋路的士兵,冷喝道,“本宮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看誰敢攔!本宮連皇宮禁苑亦能來去自如,在你葉府竟被無故扣押,你葉府的派頭難道比皇宮還大不成?葉婕妤只是婕妤,未曾晉封皇后,別真把自個兒當成正經(jīng)的國丈。我大魏的國丈還輪不到一個邊關販馬的攤販來當,沒得丟了臉面!”
士兵連忙跪下告罪,末了退至兩旁恭送她離開。見大長公主走了,幾位身份顯赫的宗婦亦想歸家,卻被攔住,不由怒急攻心,直言要稟報皇上,治葉家大不敬之罪。
“我家老爺與中郎將已入宮稟報此事,不出半個時辰皇上的旨意就會下來,請諸位夫人、小姐耐心等候,切莫慌亂。我與繁兒這便去甘泉宮,請娘娘幫忙拿個主意,被毀的畢竟是御賜之物,且價值極為貴重,我葉府不敢擅專�!眲⑹弦幻孀屟诀咂抛臃钌喜椟c伺候周全,一面領了盛裝打扮的葉繁,準備入宮覲見婕妤娘娘。
各位女客見她抬出皇上和葉婕妤,只得收了聲息,坐下喝茶,但內心里的怨恨惱怒卻半點沒少,反而越來越深。若是沒有皇上撐腰,葉家算什么東西,一身的馬屎馬尿味兒,灑了香粉戴了頭冠就能假裝自己是個人了?未免可笑!
趙純熙被幾個身份不如她的小姐妹圍住安撫,正覺不耐,聞聽劉氏要入宮,連忙跑去央求,“外祖母,我許久不見大姨母,想念得緊,您把我也帶上吧。我很乖的,絕不會胡亂說話,更不會隨意亂跑�!�
劉氏到底是真心疼愛兩個外孫,見她眼底滿是孺慕,略略一想就同意了。一行人坐著馬車飛快駛到宮門,遞了牌子請見。
甘泉宮內,葉蓁扔了腰牌,冷道,“本宮還在禁足,不能會客,賞幾個物件把她們打發(fā)走吧。”
“娘娘,這回出大事了,您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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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啊�!痹伜山辜钡�,“方才老夫人說了,您賞給府里的那樹紅珊瑚不知被哪個賊子打碎,禁衛(wèi)軍與京畿衛(wèi)查了又查,審了又審,硬是找不到半點痕跡,而那負責看守珊瑚的家丁有十好幾個,將箱子團團圍住不錯眼地盯視,直至開箱那刻竟也沒發(fā)現(xiàn)異狀。您說這事奇不奇怪,只不知是沖誰來的,葉家還是皇上?”
“碎了?”葉蓁悚然一驚,提高音量,“被人打碎了?”
“是啊!起初奴婢也以為自己聽茬了�!痹伜陕冻隹謶值纳裆灰蚰琴\子來無蹤去無影,像是鬼魅一般。
“伺候本宮更衣,本宮這就去見皇上。你把母親她們帶進來,本宮領了圣意很快回轉�!比~蓁飛速上妝,表情焦躁。
那樹紅珊瑚因品相、色澤、高度、姿態(tài),均十分可觀,算得上是一件國寶,然而皇上不愛這些,將她接進宮時正值她“舊毒復發(fā)”,因心中愧疚便開了私庫,把靠近庫門的一些東西劃拉給甘泉宮,這樹珊瑚便是其中之一。也因此,唯葉蓁知道,那國寶并非皇上寵愛才加以厚賞,不過是陰差陽錯罷了。
但國寶終究是國寶,她可以支配,卻不能損毀。而今葉家攤上這事,若抓不住罪魁禍首,少不得要落些罪名。
及至此時,葉蓁才知,皇上的警告還算不得打臉,這次的災禍才真真正正傷筋動骨。倘若它悄悄碎在葉府的庫房里也就罷了,偏偏碎在大庭廣眾之下,這賊子分明是有意為之,欲讓葉家聲名掃地�。�
與此同時,圣元帝在御書房里接見了葉老爺和中郎將,待二人說完,不緊不慢地道,“既找不出疑點,亦抓不住嫌犯,那便作罷�!贝耸乱蚝伟l(fā)生,想來魏國無人比他更清楚,而今他既要修法又要重設官署,恨不能一刻鐘掰成兩刻鐘用,哪里有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這等微末小事上?
一樹珊瑚也配稱為國寶,且惹來千般艷羨、萬般嫉恨、最后又勞動這許多人力、物力,引動這許多亂子;連京畿衙門、聯(lián)防撫司、三軍禁衛(wèi)也連番出動,竟似有顛覆邦國的要案發(fā)生一般……若無此事,他竟不知葉家還有這等能量。
圣元帝暗暗深呼吸,告誡自己定要寬仁為懷,體恤臣子,這才將滿心殺念壓下。
葉老爺不敢直視圣顏,故看不見皇上煞氣遮面,忍耐至極的表情,不依不撓地道,“此事怎能作罷?這珊瑚是皇上御賜,那賊子都敢下手,豈不是沖著皇上來的?如今薛老賊已在西面稱王,京中亦不乏前朝余孽,說不得此事便由他們策劃。今日既能針對葉府,焉知明日不敢暗害皇上?為皇上安危計,定要徹查到底才行!”
圣元帝曲指敲擊桌面,徐徐道,“朕糾正你四點:一,那紅珊瑚并非國寶,不過一個可有可無的擺設,朕并不看在眼里;二,那紅珊瑚是葉蓁賞給葉府,并非朕御賜,別拿朕之龍威替你們葉府張目;三,京中防衛(wèi)由朕定奪,不容旁人插口;四,朕此前有言,若非敵軍兵臨城下、亂臣賊子謀朝篡位,魏國社稷危在旦夕,三軍禁衛(wèi)與聯(lián)防撫司不得擅動,否則一概以謀逆罪論處,殺無赦!”
話音剛落,陪同葉老爺前來面見天顏的中郎將已冷汗如瀑、抖如篩糠,心里連呼被葉家坑慘了!皇上壓根不像傳聞那般寵愛葉婕妤,更談不上百依百順、言聽計從。
而葉老爺是商賈,對利害關系更為敏銳,很快就領會了皇上的言下之意:一,朕不看重紅珊瑚,故也不看重你葉家女兒;二,葉家借龍威拉攏朝臣已觸及朕忍耐之底線,還請自律;三,葉家位卑言輕,并無資格參與朝政;四,擅自調動京畿防務,已犯死罪,朕若是一個不高興,隨時能把你們拉下去處斬!
一個又一個隱晦的警告敲擊在耳膜,令葉老爺差點魂飛魄散。女兒,女兒不是很得寵嗎?怎么現(xiàn)在看來完全不像?但情況危急,不容深思,他連忙跪地磕頭,請罪不止,汩汩汗液濕透單衣,在朝服上留下一條條水漬,看著狼狽極了。
圣元帝拿起一份奏折慢慢翻閱,待兩人額角磕破才道,“聯(lián)防撫司與三軍禁衛(wèi)中擅自離崗者,均杖責一百,連降三等。葉家福祿淺薄,難承圣恩,故天神有感,碎石以告。此案無需探查,就此作罷�!�
葉老爺和中郎將逃過死劫,連連應諾。剛要磕頭請辭,卻聽外面?zhèn)鱽砣~婕妤求見的聲音。
這個時候你來湊什么熱鬧?葉老爺可不認為皇上會給女兒面子,相反,剛熄滅不少的怒火怕是又躥升起來,果不其然就聽皇上說道,“讓她回去,日后書房重地不準任何嬪妃靠近,擅闖者殺無赦!”白福唯唯應諾,自去外間傳遞口諭。
瞥見癱軟如泥的二人,圣元帝擺手冷道,“散了吧。葉大人可去甘泉宮與葉婕妤說說話,以免葉家閉耳塞聽,行差踏錯。那救命之恩并不夠你們一世消磨,還是省著點用吧�!�
葉老爺已是膽裂魂飛,再無僥幸,高一腳底一腳地出了未央宮,竟似從閻羅殿重回人間,差點崩潰嚎啕。與他私交甚篤的中郎將狠聲道,“杖責一百,連降三等,好一個手眼通天的國丈大人!出了宮門,我少不得為大人宣揚宣揚葉家在皇上跟前的‘榮寵’!”話落自去廷尉府領罰不提。
葉老爺心下大駭,連連告罪,卻因白福在旁不敢很追,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他漸行漸遠。白福伸手相邀,“葉大人請吧�;噬洗藭r還能讓你和葉婕妤見上一面已屬法外開恩,否則他一句不提,你們葉家也就繼續(xù)施為,沒準兒哪年哪月就犯了忌諱,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奴才多嘴告誡你們一句,往日的情分的確好用,但恩甚怨生,切莫無止境地揮霍陛下的寬容,須知君威難測,帝王無情,轉眼功夫可就變天了�!�
葉老爺一再被告誡,這會兒五臟六腑已盡碎,一面擦拭冷汗一面畢恭畢敬應諾,哪還有今日早晨那意氣風發(fā)、目空一切的勁頭。然而他卻不知,皇上這一手還只是敲山震虎,關家父子卻要打斷他們全身的骨頭。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然君子報仇必也分量十足。
☆、第42章
恩情
被白福攆走的葉蓁臨到甘泉宮前腦子還是懵的,一句“書房重地不得擅闖,違令者殺無赦”已令她肝膽俱碎,如臨深淵。想當初,這未央宮,御書房,甚至于皇上的寢殿,哪里不是任由她暢快通行,卻不知從何時起,皇上竟對她疏遠甚至戒備起來。
因何而起?分明趙陸離大婚時,他還口口聲聲讓自己莫再緬懷過去,努力經(jīng)營未來;還對她千般溫柔,萬般呵護,卻又在轉瞬間態(tài)度大變。是了,他的冷淡、疏離與防備,都是從自己插手趙陸離后宅之事,頻頻給葉家做臉,處處與關家為難開始的。
關家,一切都是因為關家,難道上輩子欠了他們不成?葉蓁恨毒了
分卷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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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誰誰
作者:空夢
分卷57
“關家”,現(xiàn)今卻也毫無轉還之法。她可悲地意識到,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恐怕比不得關家十之一二。他們是儒學巨擘,文壇領袖,國之肱骨,天子近臣,而葉家除了一個救駕之恩外,什么都沒有――沒有優(yōu)秀的后輩,沒有清正的家風,沒有好聽的名聲和高貴的血脈,更沒有絲毫根基與助力。
于是一切的一切都要靠她自己去爭,去搶,去費盡心機、不擇手段。忽然之間,葉蓁感到很疲憊,又有一種不斷下墜,終將粉身碎骨的恐懼感。也因此,當她踏入正殿,看見劉氏三人,竟一句話都不想說。
趙純熙想喊一聲母親卻又不敢造次,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她。她有許多委屈想傾訴,卻也知道現(xiàn)在的頭等大事是珊瑚樹被毀一案。劉氏果然憋不住話,急急忙忙迎上去,張口就問,“娘娘,皇上怎么說?有沒有頒布旨意封鎖全城,搜捕嫌犯?”
葉蓁冷冷瞥她一眼,面沉如水地坐到主位。皇上不肯見她,現(xiàn)在只能等父親那頭的消息。
葉繁最善于察言觀色,拉住劉氏勸道,“伯母,娘娘剛回來,您好歹讓她喝口熱茶,喘口氣。這么大的案子,皇上自有定奪,咱們只需坐著等待便是�!�
趙純熙很乖覺,先于詠荷拎起茶壺,替娘親倒茶,臉上滿是得見親人的喜悅和渴盼母愛的熱烈。葉蓁定定看她一眼,內里膩味兒極了。若不是這沒用的東西遞消息進來,讓她幫忙遏制關氏,她會把葉繁塞入侯府?會插手外臣內宅之事?會與關氏杠上從而抬舉葉家,狠扇關家臉面?
沒有趙純熙的攛掇,她頂多掐滅關氏入宮的苗頭便罷,也就沒有接下來的爛事,更不會直接與關家對上,以至于誤傷圣顏,恩寵俱失。葉蓁想的越多,對這個女兒的厭惡也就越深,儼然忘了趙純熙這性子與她像了十成十,即便關素衣乖乖嫁人,安分守己,她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女人的嫉妒心是世界上最鋒利的武器,也是最可怕的毒?藥。
趙純熙被娘親詭異的目光看得有些發(fā)冷,正想說幾句軟話惹她憐惜,就見外祖父踉踉蹌蹌走進來,官帽歪了,頭發(fā)亂了,衣服半濕,面如金紙,竟似在修羅場上轉了幾圈,狼狽得狠了。
“老爺,皇上怎么說?”劉氏立馬迎上去詢問,末了顫聲道,“您怎會弄成這樣,可是摔倒了?”
葉老爺揮開妻子,沖女兒沉聲道,“此處不便,咱們借一步說話,閑雜人等都別跟著,老實坐在外面喝茶。”
意識到情況不妙,葉蓁忙把父親領進內殿,屏退宮人密談。葉老爺已沒有拐彎抹角的心思,開門見山道,“你老實告訴我,你與皇上關系如何?”
“自是伉儷情深�!比~蓁語氣篤定,眸光卻微微閃爍。這是她最不敢面對的問題,也是她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的根源。倘若她果真像傳言那般受寵,現(xiàn)在什么問題都沒了,關氏何懼?關家何懼?滿宮嬪妃與太后又何懼?然,她終究只能自欺欺人,終究只能獨自忍受所有苦悶與失落。
“你到現(xiàn)在還不肯說實話!皇上在御書房里那些言行,可一點兒也不像對你情根深種的樣子……”葉老爺將御書房里的對話一一復述,末了壓低嗓音逼問,“我看皇上對你只有責任,并無私情,你怎么不與我說實話?倘若你早些說,我豈敢以國丈自居?你知不知道皇上那句福祿淺薄有何深意?”
“有什么?”葉蓁嗓音在發(fā)顫,她不是想不出來,而是不敢想。
偏偏葉老爺要戳破她的美夢,狠聲道,“意思是,你只坐到婕妤之位便頂天了,更大的榮寵與富貴你消受不起!伴隨在他身邊那么久,你竟絲毫抓不住他真心,昔年我是如何教導你的?你又是如何信誓旦旦定要改嫁的?我花了那么多人力、物力助你達成心愿,你就用這般難堪境地來回報我?你可知道,皇上那句定論一旦傳開,咱們葉家必會成為魏國笑柄,任誰都可以踩上一腳;更糟糕的是,從皇上淡漠的反應來看,那珊瑚樹恐怕就是他派人打碎。你要抬舉葉家壓制關家,他就干脆抹了葉家所有臉面。你這蠢貨,倘若早些告訴我你受寵之事是假,我定會讓葉氏全族夾起尾巴做人!然而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在皇上心里,葉家怕是與前朝那些猖狂至極的外戚沒甚兩樣,說不得哪天便順手滅了。你你你,你這蠢貨,早知今日,當初我就不該助你胡作非為!”
葉蓁自尊心極強,又是個有主意的,被父親字字句句戳中心肺竟慢慢穩(wěn)住心神,重又堅定起來,“夠了,你責怪我又有何用?當年要不是我出了那個主意,你早就死在牢里了。說什么助我,你捫心自問我所作所為究竟是為了救誰?誰又最終得利?如今我依然是皇上的枕邊人,依然是位份最高的婕妤娘娘,依然執(zhí)掌宮權,說一不二。從今天開始,葉家雖會有一段艱難時光,然而我一旦懷孕并誕下皇上的長子,一切隔閡都會煙消云散,諸般貶損亦會化成盛贊。最好用的棋子還在我手里,你急什么?”
葉老爺一聽這話立刻轉怒為喜,催促道,“那你就趕緊復寵,立刻生育!后宮嬪妃眾多,未必就是你拔得頭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