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懷揣剛得的幾萬兩銀票,阮父阮母穿著喪服,抹著眼淚,帶著一家老小堵在征北將軍府門前,硬是要讓趙家給他們一個交代。
“我好好的女兒交到你家將軍手里,不過幾個年頭就落得這等下場,非但死的不明不白,遺體還被人一刀給剖了。小女亡魂若是入不了地府,投不了胎,豈不成了游蕩在外的孤魂野鬼,連個來世都修不成?當(dāng)年親家公惹了官司被抓入獄,還是我家老爺左右支應(yīng)才將他弄出來,定親時你們口口聲聲說會好生待她以報答這份恩情,卻是這么個報答法兒嗎?把你們老夫人叫出來,我要當(dāng)面與她對質(zhì)!”
眼見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已把東西二府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住,管家急得滿頭大汗,連聲道,“哎呀,老夫人您究竟聽誰說了那等渾話?二少爺是二夫人拼死拼活生下來的,哪有什么剖腹取子!有什么誤會咱進(jìn)去解釋,別讓外人看了笑話。”
“是不是誤會,你們把遺體抬出來讓我看一眼她的肚皮就知道。我可是聽得真真的,你們家大夫人厲害著呢,剖開肚皮又用針線縫上,把我家女兒當(dāng)成什么?麻布口袋嗎?對死者都這般不敬,來日必下地獄!”阮母沖地上狠狠唾了一口,表情萬分猙獰。
有好事者興奮起來,叫囂道,“這位嫂子說得對,是不是誤會把尸體抬出來讓咱們瞧一眼就成了,廢那么多話作甚?”
“抬出來抬出來,趕緊抬出來!”起哄的人響成一片,一個二個綠著眼珠,專等著看尸體。
獵奇心理最怕互相感染,一旦群情宣泄就像洪水來襲,不可收拾。不過須臾,原本膽小如鼠的人竟也跟著喊起來,恨不得直接翻墻,闖入靈堂去。
就在此時,大門應(yīng)聲而開,關(guān)素衣領(lǐng)著趙家老小緩步走出,淡淡開口,“阮夫人,我與您對質(zhì)來了。您說我褻瀆遺體,令亡魂難安,然而您吵鬧不休,非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查驗她的尸體,難道就不是褻瀆?她還是您親生骨肉,您也不給她留最后一絲尊嚴(yán)?”
話落看向人群,聲音高昂,“亡魂要在人間逗留七日,鬼神亦在我等頭頂三尺之處,眾位抬頭看看蒼天,再垂首摸摸自己良心,在人家葬禮上如此吵鬧,甚至意欲擅闖靈堂,掀開棺槨,抬出遺體,究竟是誰在喪盡天良?又是誰在冒犯神靈?”
本還情緒激蕩的人群忽覺頭皮發(fā)麻,脊背生寒,紛紛閉了嘴,垂下頭去。不過一句話的功夫,現(xiàn)場就安靜得落針可聞。
阮父見她如此鎮(zhèn)得住場面,不禁急了,怒道,“你剖了我女兒,你還有理了?”
“對,我是有理,你待如何?弟妹的葬禮還在繼續(xù),我沒功夫與你瞎耗,你直接說明來意吧�!�
“我要你跪在我女兒靈前給她磕滿七七四十九個響頭,再給她辦七七四十九日海陸大?法事,寫悼書承認(rèn)自己罪責(zé),而后焚燒祭天,超度她轉(zhuǎn)世投胎。我阮家雖不是官宦世家,亦不是大富之家,但我們不會貪圖你們一分一厘補償,只為我女兒求一個安眠,你能做到吧?”阮父“大義凜然”地道。
人群中不知誰叫了一聲好,仿佛很感佩,被趙家的小丫鬟一瞪眼又縮了回去。
關(guān)素衣平靜頷首,“你既如此深明大義,我也給你一句準(zhǔn)話。我的確剖開了弟妹的肚子,所以應(yīng)該給她磕頭,應(yīng)該為她超度,應(yīng)該對她說一聲抱歉。你家提出的條件,我統(tǒng)統(tǒng)接受�!�
這就承認(rèn)了?接受了?不是說關(guān)氏很難纏嗎?怎么不爭吵幾句,然后撕捋一番,把事態(tài)鬧大呢?阮父阮母正覺不安,又見她轉(zhuǎn)過身,將老夫人懷里的小嬰兒抱過來,臉蛋兒朝著眾人的方向,徐徐道,“你們抵達(dá)燕京已有三日,又在門口鬧了半日,這三四日的功夫都不來靈前祭拜,也絕口不提這位外孫,看來是不想認(rèn)他的。弟妹臨死時拼著最后一口氣,定要我救救這個孩子,于是哪怕明知事不可為,明知神鬼不得冒犯,我還是將他剖了出來。你們讓我磕頭,可以;讓我辦法事超度,可以;讓我承認(rèn)自己做錯了卻不行。救出這個孩子,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對的一件事,我無悔�!�
孩子稚嫩的臉龐被眾人盡收眼底,慢慢沖散了戾氣,令他們陸續(xù)找回理智,正隱約想著自己是不是過分了,又聽關(guān)夫人一字一句說道,“既然你們認(rèn)為我不該剖腹取子,不該將他救出,倒也罷了。待弟妹下葬之后,你們就回去,永遠(yuǎn)不要再找上門,也不要與他相認(rèn),就當(dāng)他已經(jīng)……在母親肚子里�!�
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個“死”字,她將之咽下,輕柔無比地捋著孩子胎發(fā),“反正在你們心中,他本就是不應(yīng)存在的,但他既已活下來,我也不能再將他塞回去,唯有好好養(yǎng)著。你們今日鬧這一場,口口聲聲說我不該救他,他長大后得知會如何傷心難過?與其那樣,不如永遠(yuǎn)瞞著,就此斷絕關(guān)系吧。無需你們要挾,我早已與玄光大師商量好,明日就將棺槨移送覺音寺舉辦法事,頭三天沒來祭拜,還望接下來的日子你們安安生生把弟妹送走,也算圓了一場親情。”
阮父阮母聞聽此言心中大急。他們光顧著鬧騰,哪能想到外孫是何等處境?說關(guān)氏做錯,不就等于否定了外孫的存在?來年他長大懂事,關(guān)氏將今日情形一說,還不定他怎么怨恨阮家呢!眼見趙府大房已垮,二房卻如日中天,而他們在老家能過上好日子,全仰仗女婿闖下的赫赫威名。如今女兒死了,外孫又與他們斷絕關(guān)系,待趙瑾瑜娶了新夫人,誰還記得阮家是誰?哪個牌位上的親戚?
貴人的事辦妥了,卻誤了他家大事,真真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倘若二房嫡子不認(rèn)他們,再多家財也守不住,更甚者還會飛快敗落!
阮父汗出如漿,手腳發(fā)冷,正待想個說辭緩和兩家關(guān)系,又聽趙陸離淡道,“夫人剖腹取子不為別的,只為救出二房一線血脈。都說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我弟弟赤膽忠心,悍勇無匹,每請戰(zhàn)必沖鋒于前,不畏生死。說一句我趙家人均心知肚明的話,這輩子他能不能活著回來還是未知數(shù),有這一線血脈,二房就留住了根,我趙家人非但不覺夫人有錯,還要行三跪九叩之禮以答謝她這番恩情。等我這小侄兒長大了,懂事了,亦要行此大禮,不敢或忘!”話落撩開衣袍,重重跪下去。
老夫人也噙著淚說道,“阮氏自嫁入我家,未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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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誰誰
作者:空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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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絲毫疏漏,上能孝敬長輩,下能善待小輩,對夫君亦伺候周到,賢良淑德。見她遭受那等災(zāi)劫,我亦心痛如絞,然她拼著最后一口氣也要讓我們救救孩子,我們又豈能置若罔聞,令她死不瞑目?肚皮是我吩咐素衣剖開的,你們有再大不滿,沖我來就是!”
她話音剛落,趙純熙就哭喊起來,“祖母,您哪里有錯?娘又哪里有錯?孫女兒昨晚還夢見二嬸了,她讓我代她謝謝娘,說是來生當(dāng)牛做馬也要報答她救助二弟的恩情。娘,女兒這就代她給您磕頭�!本o接著也與父親跪在一處,誠心誠意地磕頭。
趙望舒忙也跪了過去,眼角全是大顆大顆的淚珠。
路人想到還在邊關(guān)抵御外侮的征北將軍,又看看跪了一地的趙家人,這才意識到關(guān)夫人此舉除了褻瀆遺體,還保住了二房根苗,延續(xù)了家族血脈。身為主母,她何曾有錯?
人群中一位母親終是嚎啕大哭起來,揚聲吶喊,“滾犢子吧,你們這些是非不分的男人!誰若是救了我的孩子,別說下輩子,叫我生生世世給她當(dāng)牛做馬我也甘愿!關(guān)夫人大仁大義,實乃我女輩楷模!都吵吵什么,回家?guī)Ш⒆尤�,難道還指望這幫既不知道生,也不知道養(yǎng)的東西?”
“哪能指望的上他們?世間最苦的還是女子。走走走,回家奶孩子�!碑�(dāng)了母親的女子遠(yuǎn)遠(yuǎn)沖關(guān)夫人一拜,抹著淚走了。未曾當(dāng)母親的難以理解她們的心情,卻也漸漸明白過來,跟著走了。唯余一些游手好閑的男人還湊在門口看熱鬧。
恰在此時,早已在路邊觀望許久的關(guān)老爺子和關(guān)父慢慢走上臺階,向四面俯首作揖。
“好叫大家知道,我父子二人因冒犯鬼神一事被彈劾,如今已辭去官職,告老還家。世人都道我孫女做錯了,我的答復(fù)卻與她一樣,何錯之有?用兩頂烏紗帽換這小家伙一命,我樂意之至!”
關(guān)父亦徐徐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而人命更大過天去,我等凡人不敢袖手。”
關(guān)素衣看看簇?fù)碓谧约荷磉叺募胰�,又看看懷里嘬著小嘴,睡得香甜的孩子,眼中慢慢沁出淚光,正待回府關(guān)門,卻聽見人群外圍傳來一道尖利的嗓音,“皇上駕到!”
竟是圣元帝為邀請帝師重回朝堂,親自追來了。
☆、第89章
親臨
街那頭忽然跑來許多穿盔戴甲、全副武裝的侍衛(wèi),用長戟頂開湊熱鬧的人群,齊聲喊道,“恭迎圣駕!”隨后便有幾列騎著高頭大馬的禁衛(wèi)軍護送著一輛玉輅,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來到趙府門前。
瞧這排場、聲勢,竟真是皇帝親臨了!
人群成片成片伏倒,山呼萬歲,關(guān)素衣連忙抱著孩子,跟隨祖父和父親上前接駕,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道玄色身影從玉輅上下來,身材十分高大健壯,五官英挺,輪廓深邃,完全有別于中原男子的溫潤如玉,而是帶著一股冰封雪原的銳氣與冷酷,更有險峻山川的崔巍不凡。
倘若再加一把絡(luò)腮胡子,不是忽納爾又是哪個?忽納爾,霍圣哲?是了,“霍”便是“忽”的中原化姓,“圣哲”據(jù)說是圣元帝自己給自己取的中原名字,出處《離騷》――夫維圣哲以茂行兮,意指具有超凡才智與道德之完人。
他是皇帝,可不就是完人嗎?混賬東西,竟敢謀奪□□,還接二連三,難道他有什么特殊愛好,就喜歡嫁了人的女子不成?關(guān)素衣感覺自己快氣炸了,若是身上濺一點火星,頃刻間就能燒起來。
她強忍怒氣走到近前下跪,卻沒料此人竟這般膽大妄為,扶了祖父和父親不算,明明看見她已經(jīng)站起來,卻還是裝模作樣地扶了一把,而后輕輕捏了捏她纖細(xì)的胳膊。
登徒子!她抬眸狠狠瞪對方一眼,又飛快斂去多余的情緒。
圣元帝已經(jīng)顧不上夫人會如何想了,他要見她,一時一刻都等不了。
“這就是夫人千辛萬苦救下的孩子?”他假裝沒察覺夫人的怒氣,彎腰,垂首,去看她懷里的孩子,臉龐不可避免地離她很近,連呼吸都交匯在一起,產(chǎn)生灼灼溫度與濃郁香氣。她是桂香,他是龍涎,只繾綣片刻就令人沉醉。
關(guān)素衣極想躲開,卻因?qū)Ψ缴聿膶嵲诟叽�,氣場又太過威嚴(yán)強盛,把她整個人都攏在他控制范圍內(nèi),躲無可躲,唯有順從。
“回皇上,此子正是賢侄�!壁w陸離走上前回話,不著痕跡地把夫人拉到自己身邊。眼見皇上與抱著孩子的夫人站在一處,姿態(tài)親密宛若一家,他便覺眼眸刺痛,心臟震顫,像是有什么重要的東西即將失去。
“此處不便,煩請皇上移駕�!彼噶酥刚T。
圣元帝微微頷首,卻不率先入內(nèi),而是畢恭畢敬地去攙扶老爺子,溫聲道,“帝師,您老說走就走,著實叫朕無措,剛下朝就趕去帝師府找您賠罪,得知您竟準(zhǔn)備搬去老宅,于是一路追趕而來。您教朕良多,太常亦是朕之股肱,不可失去任何一個,特來請您們還朝,繼續(xù)輔佐于朕。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連佛祖都這么說,朕著實不懂緣何夫人救活一人,卻成了妖魔鬼怪?”
話落轉(zhuǎn)臉去看跪在門口的阮家人,語氣冷沉,“你們一家人來京三日,既不去祭拜亡魂,亦不探望遺孤,反倒受人賄?賂,四處散播流言,敗壞夫人以及帝師府名聲。你們口口聲聲要為你們女兒討還公道,直言夫人不該剖腹取子,甚好,這孩子你們也不用認(rèn)了,拿著王有鵬給你們的五萬兩銀票歸家去吧。在你們心中,血緣親情怕是比不得真金白銀來得貴重�!�
王有鵬?王丞相的兒子?原來這事是他指使的。關(guān)老爺子和關(guān)父對視一眼,各有思量。
阮家人卻癱軟在地,心中絕望�;噬嫌H口發(fā)話,讓他們與孩子斷絕關(guān)系,那阮家從此以后就真的與征北將軍府沒有瓜葛了!這些年依仗女婿威名掙下的家業(yè),頃刻間就會被瓜分殆盡。然而這都不算什么,還有更要命的災(zāi)劫近在咫尺。
留到此時還不肯散去的圍觀者大多是些街頭混混或游俠兒,仗著身懷武藝就為非作歹。為了摳幾塊含口錢買酒喝,他們連死人的墳頭都敢扒,又有什么事做不出來?今日吵著嚷著要開棺驗尸的也是他們,方才還覺得十分得力,現(xiàn)在卻如刀刃懸頸,危在旦夕。
皇上一語道破他們攜帶巨財,倘若他們今日離了趙府,明天必定橫尸街頭,家破人亡!五萬兩銀子可不是小數(shù)目,對于沒有依仗的平頭百姓而言不啻于小兒懷抱金磚招搖過市,純粹找死。
阮父、阮母冷汗淋漓,如喪考妣,其余小輩也左右張望,驚懼難言,總覺得所有人看他們的眼神都含著殺氣與兇光。
聽聞趙府大門用力關(guān)上的聲音,這些人才如夢方醒,沖上臺階拼命拍打起來,“親家母,開開門啊!大夫人,開開門啊!讓我們進(jìn)去給小女上一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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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誰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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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你們大仁大義,救了我那可憐的外孫,我們是豬油蒙了心才會到處中傷你們。我們不是人,我們是畜生,我們這就磕頭認(rèn)錯,只求您們把門開開,讓我們進(jìn)去替小女守靈�!�
若是不住進(jìn)趙家,得征北將軍府庇護,懷揣五萬巨財?shù)娜罴胰宋ㄓ兴缆芬粭l。便是喪事辦完了,要回老家,也得指著征北將軍府給他們派遣幾百兵士護送才行。
然而現(xiàn)在他們已放出流言,直斥關(guān)夫人毀人遺體,行妖魔道,也等于變相的說自家外孫不該存活,是個穢物,其言其行早已自絕生路,悔之晚矣。
“別敲了,人家不會給你們開門的。方才沒聽老夫人說嗎?肚子是她讓關(guān)夫人剖的,就為了給二房留后。人趙將軍多不容易,沒準(zhǔn)兒這輩子就這一根獨苗,你們還不依不撓地非讓人家給塞回去,吵吵得全燕京都知道,不但罵關(guān)夫人是妖婦,也罵你們外孫是鬼怪,這名聲可比棺材子難聽多了。也不知道你們怎么想的,外孫好不容易活下來,你們非要給他安這個名頭,叫他長大了如何自處?別說趙家人不能容你們,便是孩子將來懂事了,背著一個妖邪的名聲,定也會對你們恨之入骨!”明眼人搖頭嘆道。
“可不是嘛!我家若是趙家這種情況,別說孩子在母腹中,便是在牛腹、馬腹,甚至地縫里,我也得想盡辦法把他弄出來。一輩子就這一滴骨血,要了我的命也不能絕后哇!”
“正是正是,子嗣才是最緊要的。到底還是關(guān)夫人果敢。”圍觀者一面議論、喟嘆,一面慢慢散去,卻有幾個躲在暗處,虎視眈眈地盯著阮家一行。
阮家人又羞又臊,恨不能遁地逃走。他們只看見眼前利益,哪能想到關(guān)氏的名聲壞了也等于外孫的名聲壞了呢?阮母揪著阮父的耳朵大罵他貪財,阮父狠狠將她推開,怪她眼皮子淺,互相指責(zé)完又繼續(xù)磕頭,希望趙家能收容他們。
磕了大約一刻鐘,角門開了,趙府管家探出半個身子,不耐道,“別裝模作樣了,誰還不知道誰��?抵達(dá)三天不來祭拜,此時你們倒急了。大夫人讓我告訴你們,正式的祭靈儀式明日才開始,你們寅時自去覺音寺便是。”話落砰地一聲甩上門,差點撞歪阮父鼻子。
明日寅時,那今晚該怎么過?眾人惶然,跪了大半天才心驚膽戰(zhàn)地離開,卻當(dāng)晚就遭了幾波盜匪,錢財被洗劫一空,所幸皇上整肅風(fēng)氣,加強防務(wù),嚴(yán)打犯罪,才沒鬧出人命;又屋漏偏逢連夜雨,阮家與征北將軍府?dāng)嘟坏南骰卦�,幾千頃良田被�?dāng)?shù)睾雷骞戏忠豢眨挥嘁婚g破屋棲身。
好好一個殷實之家,轉(zhuǎn)眼就落得慘淡收場,遭逢巨變已是難以糊口,不得不常常跑去趙府請罪,欲認(rèn)回外孫,卻都不得其門而入,此乃后話,暫且不提。
院墻內(nèi),圣元帝將關(guān)老爺子扶到靈堂前,親自替他點了一炷香遞上,待他祭拜過后插?入香爐,自己才取了一炷點燃,做足了恭敬之態(tài),學(xué)生之禮,且又給了趙府偌大臉面。
二兒媳婦暴亡,大兒媳婦又被阮家壞了名聲,前來參加葬禮的人寥寥無幾,看見冷清靈堂,星點香火,老夫人原還倍覺凄涼,現(xiàn)在卻重新抖擻。旁人來不來已無所謂,帝師來了,太常來了,連皇帝也來了,只這三個,便足以抵上全燕京的勛貴。
二兒媳婦在天有靈,當(dāng)死而無憾了。
“靈堂戚風(fēng)陣陣,慘雨絲絲,恐有傷龍體,還請皇上移駕正廳稍事休息,用些飯菜�!贝T人進(jìn)完香燭紙錢,關(guān)素衣開口相邀。
“好。朕是來勸帝師、太常還朝的,此處不便說話,就去正廳吧。帝師請,太常請,夫人請�!笔ピ劭此票虮蛴卸Y,態(tài)度隨和,卻刻意加了一個“夫人請”,叫關(guān)素衣不想跟也得跟去。
其余人等皆為白身,不便陪侍,跪拜行禮后各自避走。趙純熙不�;赝歉叽蠼讯滞L(fēng)凜凜的男子,心內(nèi)嗟嘆:原來這就是母親拋夫棄子也要攀附的人,果然權(quán)勢滔天,鳳表龍姿。然而高處不勝寒,她心機耗盡又得了什么?從葉婕妤一下貶為葉采女,此生怕是無望了。
她一會兒悲憫,一會兒無奈,終是摒棄雜念,慢慢走遠(yuǎn)。
☆、第90章
余香
敞亮廳堂內(nèi),圣元帝并未擺什么帝王架子,見正中放了一張僅供四人圍坐的小圓桌,立即走過去請帝師上座。關(guān)老爺子愧不敢受,幾次推辭,卻被他強行摁下,又請?zhí)>幼�,自己居右,如此一來,關(guān)素衣就被二人夾在中間,與祖父相對。
一行人稍作寒暄,便有仆婦送來點心與茶盤,明蘭抱著孩子去了正房,留下金子與白福在廳內(nèi)伺候。
圣元帝見夫人垂首斂目,只顧盯著冒白氣的茶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下不免惶急,用腳尖暗暗碰她,祈求道:夫人,您好歹看朕一眼,讓朕心安。
可惜關(guān)素衣完全聽不見他心聲,兀自在腦中將他罵了百八十遍,卻礙于祖父和父親,不得不按捺。
圣元帝見她總無反應(yīng),不言不語似個木頭人,便猜她定是氣狠了。然而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顧不上她氣不氣,惱不惱,會不會遠(yuǎn)了自己。套在他脖子上的最后一道枷鎖已經(jīng)解開,他現(xiàn)在就要讓夫人看清楚向她求愛的人究竟是誰,又是何等身份。
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去安撫她的怒氣,挑起她的愛意。趙陸離能給她的,他能給;不能給的,他也能給,而且定是全天下最好的!
滿腔濃情不得宣泄,暗示夫人她又假裝不知,圣元帝無法,只好借華麗桌布的掩飾去握她纖細(xì)的手腕。
關(guān)素衣感覺手腕忽然一緊,手掌就被人扒拉過去,牢牢握住,無論如何都掙不開,不免暗罵道:土皇帝還真是靠燒殺搶掠發(fā)家的,一應(yīng)行徑都像強盜,奪了人家原配,又來搶人家繼室,莫非上癮了不成?上癮了去找太醫(yī)治病、喝藥!
趁祖父與父親垂眸飲茶的間隙,她狠狠瞪過去,卻只看見一張冷峻嚴(yán)肅的面龐,不禁氣結(jié)。
感覺到掌心里的柔軟與溫?zé)�,還有那時不時的小抽?動,圣元帝這才心滿意足地笑言,“帝師,太常,您二位待會兒便去部尉上職吧,官帽、官袍朕都已經(jīng)帶來了。朝堂上少了你們,朕心里空落得很,做什么都不踏實�!�
“還請皇上見諒,草民年紀(jì)大了,精神不濟,想留在家中頤養(yǎng)天年,享些清福,不欲再去朝堂打拼。老了,不服不行啊�!标P(guān)老爺子斷然拒絕,關(guān)父亦低聲應(yīng)和。
“您老哪叫精神不濟?分明健碩得很!朕這就把太醫(yī)召來讓他給您看看。為了一個孩子,朕竟失去兩位良師,叫朕何其心痛!”圣元帝語氣真摯,表情哀切,倒是很有幾分感染力,若是忽略掉他強行與夫人十指交握的左手就更好了。
關(guān)素衣真要被氣笑了,兩世加起來都沒見過比霍圣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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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誰誰
作者:空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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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要臉的人,當(dāng)著人家祖父、親爹的面兒,也敢行這等輕薄之事,難怪能把葉蓁拐走。
她掙又掙不開,躲又躲不掉,只好放松力道,待這人也跟著放松力道的時候再把手抽回,哪料他竟那般狡猾,飛快就把五根手指插?進(jìn)來,將她掌心牢牢扣住,壓在他結(jié)實的大腿上。
隔著布料,她能感受到他腿部肌肉的緊繃,掌心相貼處更是熱氣騰騰,汗珠頻冒,很快就濕了一片。他卻一點兒也不覺得粘膩,更不嫌棄臟污,掌心磨來蹭去沒個消停。若非外間有誦經(jīng)聲掩蓋,那嘰嘰咕咕的水漬聲怕是早就被祖父和父親聽去了。
關(guān)素衣臊得耳根通紅,暗暗抽了好幾下,反叫那人更為得趣,竟拉著她的手往胯間送,駭?shù)盟铧c驚跳起來,不得不老老實實地任他扣著,再去看他表情,還是那般誠摯哀切,當(dāng)真是衣冠禽獸。
又羞又氣之下,她不等祖父開口便搶白道,“皇上這話卻是說錯了。什么叫為了一個孩子?須知孩子是家族,乃至于邦國最寶貴的財富,沒有千千萬萬的后來者,哪有魏國百年偉業(yè),萬世昌盛?孩子的將來便是家族的將來,亦是邦國的將來,從他孕育在母腹中那天起,便該為他傾注全副心力�;噬喜皇侵性耍赡懿惶靼孜覀儗ψ铀�,對血脈延續(xù)的執(zhí)著。舉一個最淺顯的例子您就知道了,葉家嫡長孫葉浩,那戴著藏寶圖的嬰兒,葉全勇那等自私自利之輩,為了保全他竟愿意拿葉氏九族與趙家陪葬,這就是血脈的力量,亦是孩子的力量,一息尚存便能星火燎原。所以中原才有一個說法叫‘莫欺少年窮’,因為他們有無限的可能與未來�!�
她再次掙扎一下,反被握得更緊,只得咬牙繼續(xù),“阮家往我頭上潑臟水,等同于在孩子頭上潑臟水,我若是妖婦,孩子又是什么?妖魔鬼怪?得了這種名聲,叫他將來如何自處?我關(guān)家世世代代教書育人,可以沒有錦衣華服與功名利祿,卻不能毀掉任何一位孩童,誤了任何一塊良才。今天我祖父與父親在朝堂上為他正名,我在府門前拒不認(rèn)錯,待他懂事了我就可以告訴他,你是一個有人愛護,有人期待的孩子,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她看向祖父和父親,目中沁出星點淚光,“雖然連累了二位長輩,但我知道他們心中定是樂意的。我們關(guān)家人做任何一件事都秉持著一個原則,不違本心,無愧無悔�!睆�(fù)又看向圣元帝,直言道,“皇上,您要怪罪便怪罪我行事不慎,掌家不力,叫風(fēng)聲漏了出去,不要怨怪孩子分毫。他剛生下來,純白的像一張紙,何其無辜?”
說來說去還是不肯承認(rèn)自己有錯,脾氣果然執(zhí)拗,卻叫圣元帝更舍不得放手。夫人吐出的每一個字都重重敲擊在他心門上,落入心坎里。倘若當(dāng)年也有這樣一個人處處保護自己,為自己正名,他何須在地獄掙扎?何須刀光劍影中拼殺,血雨腥風(fēng)里獨行?若能娶到夫人為妻,得她幾分愛護,縱死無憾。
想著想著,他已心潮澎湃,情難自控。
關(guān)老爺子見皇上面容冷肅,久不開腔,還以為他被孫女兒惹惱了。剖腹取子已經(jīng)夠驚世駭俗,她還嫌自己尾巴沒掃干凈,錯也只錯這一點,心里想什么便說什么,絲毫不加掩飾。
這孩子就是太過耿直,愛說實話,像足了自己。心內(nèi)嗟嘆,關(guān)老爺子只得幫著兜底,“依依說的是,皇上莫遷怒這孩子。世人都道當(dāng)官好,我卻覺得育人最好。當(dāng)官可治一朝,育人卻可興萬世,造此教化之功,舍我其誰�!�
關(guān)父亦笑著應(yīng)和,好一派風(fēng)光霽月。
圣元帝暗暗揉捏夫人蔥白纖細(xì)的指尖,懇求道,“方才是朕失言,還請諸位莫要怪罪。帝師,朕是怎么個情況,沒人比您更清楚。當(dāng)初拜入您門下時,朕雖讀得懂書,卻連漢字都寫不全,如今好不容易喝了些文墨,您卻告老辭官了,讓朕如何應(yīng)付朝上那些人?皇室宗親欲掌控朕,世家貴族欲架空朕,寒門士子幫不上忙,武將粗鄙只知砍殺,若是沒有您二位籌謀,進(jìn)諫,規(guī)勸,朕真不知會干出多少昏聵事。便是不看在朕的面子上,也請看在百姓的面子上,繼續(xù)回朝輔佐朕吧。”
話落長嘆一聲,語氣哀愁,“怨不得世人都說高處不勝寒,做皇帝的注定得稱孤道寡。而今朕不就是如此?好不容易得了兩位良師諍友,也要離朕而去了�!闭f著說著竟已紅了眼眶,唬的關(guān)老爺子和關(guān)父連忙去勸,心念動搖。
關(guān)素衣對霍圣哲佩服得五體投地,一句話的功夫竟就差點落淚,不知道的人還當(dāng)他多情真意切,實則在桌子底下暗暗把玩她五根手指,差點沒搓掉她一層皮。
當(dāng)她快忍耐不住,恨不得掀了桌子狠狠甩他幾個耳光時,管家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到門口,跪地說話,“奴才見過陛下,見過帝師大人、太常大人。夫人,今日貴客盈門,老夫人讓您去膳房看看該添哪些菜,廚子不知道幾位貴人口味,不敢擅專,正等著您示下呢。”
“好,我這就去�!标P(guān)素衣大松口氣,心道土皇帝這下總該撒手了吧,卻沒料他竟像耳背似的,繼續(xù)將她扣著。
“陛下,您想吃什么,臣婦這就去準(zhǔn)備?”她暗示性地詢問。
與帝師、太常“認(rèn)真”敘話的圣元帝這才朝她看去,沉吟道,“每與帝師用膳,他總說宮里的御廚手藝爾爾,及不上自家孫女萬一。朕好不容易得見夫人,能否有幸嘗嘗夫人手藝?不拘菜色,只管挑您最拿手的上便是�!�
一來就讓自己為他洗手作羹湯,臉皮還能再厚一點兒嗎?關(guān)素衣心中氣結(jié),卻不得不點頭答應(yīng),再次一掙,果然脫身了,于是連忙領(lǐng)著金子退出廳堂,走得飛快。
圣元帝這才舉起汗?jié)竦淖笫�,假裝觸摸鼻尖,實則嗅聞其上留下的濃香,眼眸微瞇,瀉出一絲陶醉。過了今日,他再不會采取迂回的方式討好夫人,在不損傷夫人聲譽的前提下,他要讓她盡快和離,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嫁入皇室,做他的皇后。
一國之母,這四個字唯有夫人才擔(dān)得起。
☆、第91章
死拒
關(guān)素衣做了幾道祖父和父親最愛吃的菜,又打了幾壺自己釀的酒,挑出少許喂了兔子、雞鴨,確定無毒才讓白�?偣苡H自送去。
“夫人,您不過去陪陛下用膳嗎?”金子硬著頭皮發(fā)問。陛下因何而至,沒人比她更清楚,一旦他情緒失控,也不知會干出什么事來。雖說他最近變得很熊,但熊也吃人的��!
“我以前就猜你應(yīng)該是宮里派來的,十之八?九是皇上的人,卻絕沒想到皇上便是忽納爾�!标P(guān)素衣面無表情地清洗雙手,把指甲縫也刮得干干凈凈。
正因為心有成算,所以她做什么都不避著金子。人無完人,祖父和父親那般忠直、干練、聲望漸高,在市井幾乎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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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23
愛誰誰
作者:空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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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點詆毀之言,全是交口贊譽,這在上位者眼中并非什么好事。常言道“功高蓋主者危,勇略震主者死”,適當(dāng)?shù)臅r候自污一二是行之有效的規(guī)避方式。
讓祖父和父親往自己身上潑臟水,毀了他們的清名與高潔,她舍不得,便把金子留下了,卻沒料這背后竟還藏著更齷齪的手段。
金子眼淚都出來了,連忙跪下告罪,“夫人您別多想,奴婢是奉命來保護您的,沒有監(jiān)視的意思。奴婢自從來到您身邊,未曾做過一星半點對不起您的事,請您不要趕奴婢離開。夫人求您了!”
“你是個好丫頭,很能干,對主子也忠心。”關(guān)素衣語氣平淡,“起來吧,我不會趕你走,攆了你一個,也不知他還會派誰來接替,不如大家都省了這些一來一往的功夫。”
金子又羞又愧,頻頻磕頭,見夫人出了膳房,朝靈堂走,連忙亦步亦趨地跟上,再也不敢提讓她回去伺候陛下的話。
圣元帝苦等夫人不來,身邊又有帝師和太常陪著,不便詢問,更不能追去,只好食不知味地用膳。
與此同時,皇上親臨趙府的消息已傳得盡人皆知,又有法曹官員得了上頭示意,到處宣揚帝師、太常與宋玄在朝上的奏對,為關(guān)家,為夫人,為孩子正名;又遣了幾十名儒生為百姓詳細(xì)解說新法之條例。
趙家發(fā)生的種種不過是奇聞異事,街頭巷尾傳一遍也就罷了,過不了多久便會被民眾淡忘,而國法卻與他們的生活乃至于性命休戚相關(guān),豈能不在意?之前也有胥吏挨家挨戶分發(fā)《民刑之法》的小冊子,告訴他們學(xué)好國法,關(guān)鍵時刻能派上大用場,又言民刑之法乃皇上專為百姓制定的律法,其目的是維護百姓的利益。
官府嘛,什么好聽話說不出來?什么惡心事干不出來?聽聽也就罷了,當(dāng)不得真。這是大多數(shù)民眾的想法,卻在此時此刻完全顛覆。為了一個剛出生的嬰兒,為了洗刷他妖魔鬼怪的污名,帝師、太常竟雙雙辭去官職,告老還家了!
那可是帝師啊,比丞相還尊貴的大人物!太常亦是九卿之首,高不可攀!這樣兩位泰山北斗只因一句“救錯了”便當(dāng)朝脫掉官袍,毅然決然而去,可見那民刑之法絕不是說著玩兒的。更有皇上的斥責(zé)與宋玄的對答在后,詳細(xì)而又生動地闡述了民法內(nèi)容,別的暫且不提,只一條“官府不得草菅人命”就可令百姓感恩戴德,奔走相告。
都說苛政猛于虎,此言半點兒也不夸大,魏國未建立之前,百姓從來不知道自己的人也是人,自己的命也是命,用血汗種出來的糧食轉(zhuǎn)眼被世家豪強掠奪一空,想要存活只能扒樹皮、挖草根,甚至吃泥土;邊關(guān)打仗了,世家勛貴往后躲,反把老百姓推到陣前擋刀擋槍;就算老老實實待在家里,也會禍從天降,忽然就有一群官兵或強盜闖進(jìn)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你若是敢上告,那更好,與盜匪早有勾結(jié)的官吏扔下一根刑簽就能當(dāng)場把你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