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春香回稟:“王妃,昌平長公主來了,要見您和昭昭。”
聽得‘昌平長公主’的名諱,一旁的昭昭明顯瑟縮了一下,手上纏著帕子,聲音細(xì)細(xì)小小的:“師姐,我不想見她……”
宋清音明白她的心思,上前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想來她日后還會來的,倒不如今日見了她,看看她到底打的什么如意算盤,咱們也能夠盡早應(yīng)對�!�
“可是……”昭昭雖然還有話要說,卻也知道昌平長公主的性子。
她今日是不能不去的。
昌平長公主踏入靖北王府時,春日的陽光正斜斜地灑在青石板上。
她身著絳紫色宮裝,金線繡成的鳳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每一步都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儀。
“王妃近來可好?”昌平長公主的聲音如同她裙擺上綴著的金鈴,清脆卻帶著幾分刻意為之的親近。
宋清音站在廊下,微微福身:“托昌平長公主的福,一切安好�!�
她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昌平身后低眉順眼的侍女們,最后落在自己身旁微微發(fā)抖的昭昭身上。
昭昭的手指絞緊了帕子,指節(jié)泛白。
前些日子在公主府的遭遇仍如噩夢般纏繞著她——昌平長公主那雙涂著丹蔻的手是如何輕佻地抬起她的下巴,又是如何在她耳邊低語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
“昭昭姑娘臉色不太好呢。”昌平長公主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欲撫昭昭的臉頰。
昭昭下意識地后退,險些撞上身后的紅木案幾。
宋清音不動聲色地?fù)踉趦扇酥g:“昭昭近日染了風(fēng)寒,恐怕不便與長公主過多接觸�!�
她轉(zhuǎn)向春香:“去取我新得的那盒雪頂含翠來。”
“妾身聽王爺說,姑母最愛此茶。”
昌平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被笑容掩蓋:“王妃有心了�!�
“王爺不在府中?”她環(huán)顧四周,笑著問道。
“王爺奉旨輔佐三皇子江南賑災(zāi)一事,已離府半月,想來該回來了�!彼吻逡粢介L公主向花廳走去,手指在袖中悄悄捏了捏昭昭的手腕,示意她鎮(zhèn)定。
花廳內(nèi),熏香裊裊。
昌平長公主落座后,目光仍不時瞟向站在宋清音身后的昭昭,笑道:“先前明兒胡鬧,這才使得昭昭不得不回靖北王府小住,我先前已經(jīng)訓(xùn)斥過她了,想著昭昭到底是駙馬的女兒,總不好一起在外頭住著,不如今兒便讓昭昭跟本宮回去吧。”
“姑母說笑了。”宋清音指尖輕撫青瓷茶盞邊緣,面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昭昭自小和我同吃同住,又在靖北王府住了小一年的時日,如今還沒認(rèn)祖歸宗,自然是我這里更跟她近些。”
她看了一眼昭昭,道:“昭昭,你好歹在公主府住了一段時日,去給長公主敬茶,也算是給你先前在公主府添了不少的麻煩賠罪吧�!�
昭昭聞言身子微顫,卻乖順地接過春香遞來的茶盞。
她低垂著頭,露出一截雪白的頸子,雙手捧著茶盞舉過頭頂,聲音細(xì)若蚊吶:“長公主請喝茶。”
昌平長公主卻不接茶,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怎么,在靖北王府住了這些時日,連聲‘母親’都不會叫了?”
茶盞在昭昭手中輕輕晃動,滾燙的茶水濺在她手背上,立刻泛起一片紅痕。
宋清音眸色一沉,正要開口,卻見昭昭已經(jīng)咬著唇跪下:“母親恕罪,女兒……女兒知錯了。”
“這才像話。”昌平長公主終于接過茶盞,卻只是沾了沾唇便擱在一旁。
她正準(zhǔn)備伸手將昭昭拉起來,卻突然看到她的手腕上已經(jīng)沒了那陰陽魚紋的定身鐲,眼底閃過一道寒光。
她唯恐宋清音已經(jīng)知道了那鐲子的用處,只怕更不會讓昭昭跟自己回去了。
她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繼續(xù)道:“你來靖北王府的這些時日,你爹可是很想你呢,日日念叨你怎么不回去看他,想來也是你思念他的吧?”
昌平長公主的話音剛落,花廳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昭昭跪在地上的身影微微顫抖,手背上被茶水燙紅的痕跡在白皙肌膚上格外刺目,垂著頭,一言不發(fā)。
宋清音的目光在昭昭手腕上那道淡淡的鐲痕上停留片刻,隨即展顏一笑:“姑母說笑了,駙馬若真想念昭昭,大可來靖北王府探望,昭昭近來身子不適,實在不宜奔波�!�
“要是連親自探望都不肯,又怎么是想念昭昭呢?”
她說著,親自彎腰將昭昭扶起,手指在昭昭腕間輕輕一捏,示意她安心。
昌平長公主的視線如刀鋒般刮過昭昭空蕩蕩的手腕,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王妃倒是護(hù)得緊只是……”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不可告人
她忽然傾身向前,金線繡鳳的廣袖拂過案幾。
“昭昭畢竟是駙馬的親生女兒,王妃這般阻攔,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緣由?”
窗外一陣風(fēng)過,吹落幾片早開的桃花瓣,粘在雕花窗欞上,像是濺上的幾點(diǎn)血痕。
宋清音面色不改,指尖輕輕敲擊茶盞邊緣:“親生女兒又如何?到底沒有認(rèn)祖歸宗,昭昭就還是我上清觀的人,長公主非要將她帶走,安得幼時什么心思呢?”
昌平長公主已經(jīng)不止一次見識到她的伶牙俐齒了,冷哼一聲,淡淡道:“她如今也到了年歲,既然她娘不管她,我這個做嫡母的總是要管的,明兒已經(jīng)定下了婚事,她這個做姐姐的也不能落了下乘,我已經(jīng)同皇后商量好了,六皇子人品貴重,昭昭嫁過去,不會受委屈的�!�
宋清音聽了這話,不覺瞪大了眼睛。
她手中的茶盞‘砰’地一聲擱在案幾上,茶水濺出幾滴,在檀木桌面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六皇子?”她聲音陡然拔高,又強(qiáng)自壓下,“姑母莫不是在說笑?昭昭不過是個未入宗譜的庶女,又是從山野出來的,如何配得上皇子?”
昌平長公主不緊不慢地?fù)崞揭滦渖系鸟薨櫍骸巴蹂兴恢�,皇后娘娘近來因五皇子的事情憂思過度,需要個貼心人在身邊伺候,昭昭性子柔順,最是合適不過�!�
她意味深長地瞥了眼臉色煞白的昭昭:“更何況,駙馬牽掛昭昭,要是能解決了昭昭的終身大事,駙馬也能夠不那么自責(zé)呢�!�
宋清音一下子便明白了她今日過來的意思,冷哼一聲,開口:“如今長公主還算不得昭昭的嫡母,就算是駙馬想要為昭昭尋一門親事,也該請他來同我商議,不該請您來的。”
宋清音話音未落,昌平長公主的臉色驟然陰沉下來,那雙鳳眸中閃過一絲狠厲。
她緩緩站起身,金線繡鳳的裙擺在地上拖出一道凌厲的弧度。
“王妃好大的口氣�!辈介L公主的聲音如同淬了冰,“先不說昭昭是駙馬的女兒,我便是她的嫡母,單說本宮也是王妃的長輩,你便不該對我這個態(tài)度……”
宋清音懶得同她廢話,直接站起身來,冷冷道:“姑母請回吧�!�
昌平長公主眼中寒光乍現(xiàn),涂著丹蔻的手指猛地攥緊了帕子。
她忽然冷笑一聲:“好,好得很!靖北王妃如今是翅膀硬了,連本宮都不放在眼里了�!�
她轉(zhuǎn)身欲走,卻又突然停住腳步,回頭盯著瑟縮在宋清音身后的昭昭:“你以為躲在這里就安全了?只要我想,你這小命就不可能保得住�!�
昭昭渾身一顫,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宋清音一把將昭昭護(hù)在身后,聲音冷冽如刀:“春香,送客!”
昌平長公主甩袖而去,金線繡鳳的裙擺掃過門檻,帶起一陣凌厲的風(fēng)。
等人走了,昭昭便再也支撐不住了,雙腿一軟跌坐在地。
她顫抖的抓住宋清音的衣袖,聲音顫抖:“師姐……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宋清音蹲下身子,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安慰:“沒事的——”
“我先前還以為昌平長公主擁護(hù)的人是五皇子,可如今才知道,分明就是為了六皇子,既然我們有心扶持三皇子,便已經(jīng)是跟她對著干了,即便沒有你,她也不會放過我們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只是,她如今想把你嫁給六皇子,只怕是希望靖北王府也去擁立六皇子……”
她抬頭,看到外頭突然陰沉下來的天色,似有暴雨將至。
昌平長公主上門的事情,不知怎么就傳到了竇駙馬的耳朵里。
竇駙馬是踏著暮色來的。
靖北王府的朱漆大門剛點(diǎn)上燈籠,他就一襲青衫匆匆而至,連拜帖都未遞,只在門房處亮了腰牌。管家見他神色凝重,不敢怠慢,連忙引著他往內(nèi)院去。
宋清音正在暖閣里給昭昭手上燙傷抹藥,忽聽得外頭一陣急促腳步聲。
春香慌慌張張掀了簾子進(jìn)來:“王妃,竇駙馬來了,說是要見昭昭姑娘!”
昭昭手里的藥瓶‘啪’地掉在地上,骨碌碌滾出老遠(yuǎn)。
她下意識往宋清音身后躲,手指緊緊攥住她的衣袖,指尖都泛了白:“師姐,我不要嫁給六皇子……”
“別怕�!彼吻逡襞呐乃氖郑D(zhuǎn)頭對春香道,“請駙馬在前廳稍候,我們這就過去�!�
前廳里,竇駙馬正負(fù)手而立。
他今日未著官服,只一襲素色直裰,腰間懸著的那枚羊脂玉佩在燈下泛著溫潤的光——正是當(dāng)年昭昭生母所贈。
聽見腳步聲,他猛地轉(zhuǎn)身。
目光觸及躲在宋清音身后的昭昭時,瞳孔驟然一縮。
“昭昭……”他喉結(jié)滾動,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昭昭低著頭不敢看他,只露出一截雪白的頸子。
宋清音明顯感覺到她身子在微微發(fā)抖:“駙馬深夜造訪,不知所為何事?”
她上前半步,將昭昭護(hù)得更嚴(yán)實些。
竇駙馬這才回過神,拱手。
“聽聞今日昌平來了王府,說要讓昭昭嫁給六皇子……”他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痛色,“此事我絕不同意。“
宋清音挑眉。
她原以為竇駙馬是來當(dāng)說客的。
“駙馬既然不同意,為何不直接與長公主說?”她抬手,示意竇駙馬落座。
竇駙馬搖了搖頭,露出一抹苦笑:“王妃說這話豈不是叫我難堪?我空有駙馬的名頭,卻根本就做不得主,自然也不敢去跟她去了。”
宋清音冷笑:“那駙馬是想讓我來做這個壞人?”
“我……”竇駙馬無言,“這……”
他知道自己說不過宋清音,索性將目光落在了昭昭的身上,開口:“昭昭,快過來讓爹爹看看你——”
昭昭到底是自小缺少父愛的,如今見他如此,自然是不由自主的上前幾步。
“爹爹……”
竇駙馬的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道:“昭昭,都是爹不好,都是爹沒本事,才讓你受這樣的委屈,你放心,爹一定會把你給接回……”
第三百五十二章
弒妻
“駙馬說這話前是不是應(yīng)當(dāng)問問我呢?”
宋清音冷冽的聲音突然插入,她一把將昭昭拉回身后,杏眸中寒光閃爍:“你現(xiàn)在才想起盡父親的責(zé)任,是不是太晚了?”
竇駙馬被這話刺得踉蹌后退一步,腰間玉佩撞在桌角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是……”他硬著頭皮道,“先前是我對不起昭昭和她娘,如今我已經(jīng)愿意彌補(bǔ),還請王妃給我一個機(jī)會�!�
“只要能讓昭昭回到我身邊,叫我做什么我也愿意�!�
宋清音冷笑一聲,指尖輕叩桌案:“好啊——”
“公主府里竇明對昭昭虎視眈眈,長公主更是容不下她,要是駙馬肯放棄自己的前程,與昌平長公主和離,我自然放心讓昭昭回到你的身邊�!�
“可就怕駙馬舍不得……”
竇駙馬聞言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和離?”他嘴唇顫抖著重復(fù)這兩個字,仿佛在咀嚼什么劇毒之物,“這……這怎么可能……”
宋清音冷眼看著他這副模樣,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怎么,駙馬方才不是說為了昭昭什么都愿意做嗎?”
昭昭站在宋清音身后,小手緊緊攥著她的衣袖,指節(jié)都泛了白。
她望著父親驚慌失措的樣子,眼中剛升起的一絲希冀漸漸暗淡下去。
竇駙馬額頭滲出細(xì)密的汗珠,他抬手擦了擦,聲音干澀:“王妃有所不知,我和昌平是先帝賜婚,和離之事絕非兒戲……”
“那就請駙馬回去吧�!彼吻逡艉敛豢蜌獾卮驍嗨�,“昭昭在靖北王府過得很好,不勞駙馬掛心�!�
窗外忽然滾過一道悶雷,豆大的雨點(diǎn)砸在青石板上,發(fā)出噼啪聲響,如同昭昭心底某個角落碎裂的聲音。
竇駙馬站在原地,青衫被門外飄進(jìn)的雨絲打濕了一片。
他望著躲在宋清音身后的女兒,那張與她生母有七分相似的小臉上滿是失望。
他艱難地開口:“昭昭,爹不是不想……”
“女兒明白的�!闭颜淹蝗惶痤^,嘴角勉強(qiáng)扯出一個笑容,“爹爹有爹爹的難處,我在師姐這里很好,爹爹不必?fù)?dān)心�!�
她說得乖巧,可眼眶卻紅得厲害。
宋清音感覺攥著自己衣袖的那只手在微微發(fā)抖,心里一陣揪痛。
竇駙馬如蒙大赦,卻又羞愧難當(dāng)。
半晌,他再次開口:“和離只怕是難事,可要是昌平長公主死了,我是不是也能夠?qū)⒄颜呀o接回去?”
竇駙馬的聲音極輕,卻似一道驚雷炸在廳中。
宋清音瞳孔驟縮,指尖猛地掐入掌心,她沒想到這個看似懦弱的男人,竟會生出如此狠毒的念頭。
昭昭更是渾身一顫,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己的父親,眼中滿是驚懼。
“駙馬慎言!”宋清音厲聲喝道,目光凌厲地掃向四周,確認(rèn)無人偷聽才壓低聲音,“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敢說出口?若是傳出去,莫說是你,就連昭昭也要受牽連!”
竇駙馬這才如夢初醒,臉色煞白地后退兩步,額上冷汗涔涔。
他嘴唇顫抖著,半晌才擠出一句:“我……我只是一時糊涂……”
“不過還請王妃明白告知,要是真的如此,是能讓昭昭回到我的身邊?”
窗外雨勢漸大,豆大的雨點(diǎn)砸在窗欞上,發(fā)出急促的噼啪聲,仿佛在催促著什么。
宋清音深吸一口氣,強(qiáng)壓下心中的震驚,冷聲道:“自然�!�
竇駙馬得到了肯定的答復(fù),眼神驟然變得幽深,他緩緩直起身子,嘴角扯出一抹古怪的笑意:“有王妃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說完這句話,他轉(zhuǎn)身踏入雨幕,青色衣袍很快被雨水浸透,背影顯得格外孤絕。
宋清音只以為竇駙馬不過是被逼急了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罷了,并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又是十日。
魏璟焰和三皇子賑災(zāi)歸來。
靖北王府的書房里,魏璟焰手執(zhí)黑子,面對對面的三皇子,全然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表哥棋風(fēng)越發(fā)凌厲了�!比首涌嘈χ鴵u頭,將手中白子放回棋盒,“我認(rèn)輸�!�
魏璟焰將黑子一擲,棋子落在棋盤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殿下心不靜。”
三皇子嘆了口氣,望向窗外。
春日的陽光透過窗欞,在他俊朗的側(cè)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江南水患雖已平息,但朝中局勢卻越發(fā)復(fù)雜。”他低聲道,“五弟的死,終究是落在了我頭上。”
魏璟焰眸光一沉:“殿下何必自擾?五皇子之死分明另有隱情,圣上心中自有明斷�!�
“父皇……”三皇子苦笑一聲,“父皇近日連見都不愿見我�!�
書房內(nèi)一時寂靜。
三皇子瞬間便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道:“不過多虧了表兄和嫂嫂在太后面前替我美言,不然我如今還被囚禁在暗無天日的宮閣里,更沒有能平復(fù)江南水患的機(jī)會了�!�
魏璟焰只是盯著他,一言未發(fā)。
“咱們再來。”三皇子笑著再次執(zhí)了棋,道,“今日我一定要?dú)⒌帽砀缙撞涣簦 ?br />
魏璟焰淡淡看了他一眼,眸中有陰晦神色,道:“一局棋罷了,輸了便輸了,只要三皇子不要在朝堂上輸了就是�!�
三皇子的眼中卻突然閃過了幾分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