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晚上跟原臻提到這個人,原臻臉色一變。
楊瓊芳以為他窩藏私房錢,立刻質(zhì)問:“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原臻低下頭梗著脖子喝粥,楊瓊芳使勁一拍桌子,原森一下沒拿住碗,還冒著熱氣的粥撒了一身。
楊瓊芳更來氣了,“原森吃個飯你也笨手笨腳!”
原森被燙得立刻跳開想脫褲子,一時間家里雞飛狗跳。
換好了新衣裳,大腿還是火辣辣的疼,原森坐在桌沿旁,看著一言不發(fā)的父母。
“媽。”
“叫我干嘛?”楊瓊芳一個冷眼掃過去。
原森不說話了。
他疼。
小孩子的皮膚還很嫩,稍微燙一下就起紅印,更別提一碗熱粥。
第二天原森疼得走不動路,脫下褲子發(fā)現(xiàn)大腿起了一片水泡。
楊瓊芳還是心疼的,隨即說:“讓你爸帶你去醫(yī)院看看吧�!�
原森和他爸獨處,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到了醫(yī)院醫(yī)生給他涂完藥,原臻才輕聲問一句,“疼嗎?”
原森實話實說:“挺疼的�!�
原臻說:“抱歉�!�
原森微微愣住,仰頭看他爸。
不清楚這個當(dāng)?shù)臑槭裁唇o兒子道歉。
他想了想安慰道:“其實也沒有那么疼。”
原臻則將嘴巴抿了更緊,拍了拍他的背,“好孩子�!�
后來原森才明白,那些歉意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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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包不住火。
原臻和那個男學(xué)生的事情,楊瓊芳還是知道了。
說來也巧,那天她買菜比平時都早回來,兩個人就在筒子樓外面拉扯。
原臻哪里來的膽子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做這種事,楊瓊芳后來想了又想,最終想明白了——那男學(xué)生要走,原臻舍不得。
比起被她發(fā)現(xiàn),原臻更怕那學(xué)生一走了之。
楊瓊芳掉了孩子,在醫(yī)院的病床上發(fā)愣,腦子里已經(jīng)想好怎么殺了這個捅男人屁股的惡心東西。
可是原森忽然推門進來,六歲的男孩兒,還沒有她手邊的呼叫燈高。
她攥緊了身上蓋著的純白色被褥,忽然無法自抑地嘶吼、哭泣。
過了好一會兒男孩走到她床邊,“媽媽�!�
楊瓊芳已經(jīng)哭不出聲了,喉嚨腫痛聲音沙啞,抬起頭一字一句地和自己的兒子講:“你沒有弟弟妹妹了�!�
小孩一扁嘴,好像要哭。
她抬手撫上孩子的臉,說:“別哭,要怪就怪你爸。”
這句話在后來好像成為一種詛咒。
楊瓊芳無時無刻不在向原森灌輸這種思想,好像她天生就為此而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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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臻在事情平息后和楊瓊芳提出離婚,楊瓊芳自然不同意。
“老家那邊分地自然有你的一半……等到時候我都會給你�!痹檫@樣說。
楊瓊芳:“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什么都沒保證就讓我跟你離婚,原臻你做夢吧?”
“可以立協(xié)議,我簽。”
楊瓊芳隨即嗤笑一聲,“別告訴我原臻你真喜歡那個男的,你愛他?”
原臻沉默。
楊瓊芳笑不出來了,點點頭自言自語道:“喔你愛他,原臻你不會天生愛搞男人屁股吧?你這個惡心人的玩意……那我他媽算什么?!你兒子算什么?你他媽喜歡男人那你去搞��!怎么?還害怕你那個半截身子都入土的爹?別害怕呀,反正肯定死在你前面!你干嘛來禍害我!”
原臻被楊瓊芳抓撓的一連退出好幾步,臉上、胳膊上都是紅道子,半天才說出一句,“抱歉,我最開始以為不會……”
“你不會什么?不會搞男人屁股,不會把幾把塞進男人屁眼?!”楊瓊芳幾近癲狂,“別告訴我你和他是真愛,原臻,你他媽是畜生,惡心人的東西!你想我跟你離婚,讓我成全你們兩個?我告訴你,做夢!你要是不想你兒子知道你是個惡心的同性戀,就給我管好你的幾把!”
楊瓊芳不甘心,她怎么能甘心,這九年的婚姻里不存在一丁點愛意。每當(dāng)想到這個,她就要作嘔。但她更不甘心原臻舍棄自己、舍棄兒子,輕而易舉得到自己夢寐以求的幸福。
這公平嗎,合理嗎。
一點都不。
一年后的一個平常的晚上,飯桌上楊瓊芳落下筷子,說:“我找我哥借了點錢,咱們一家搬家吧�!�
桌前的兩個男性都愣了,一個是七歲的原森,另外一個——是三十三歲的原臻。
她得不到幸福,那這個惡心人的同性戀也別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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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森十歲陸施寧八歲這年,小區(qū)里來了個長相白凈的少年,是樓上盧阿姨的兒子。
原森記得那天夜晚,樓上傳來吵鬧聲,陸父陸母先后起身去看,他便也悄悄把被子蓋在熟睡的弟弟身上跑出去。
他走到客廳時少年正被推搡下樓,嘴角破了,頭發(fā)也很亂,拼命遮住臉,帶著哭腔喊:“媽、媽,別這樣,求你……”
直到陸施寧在身后叫他,他才回過神,走廊已經(jīng)空無一人。
隨后楊瓊芳把他拉拽回家關(guān)上門轉(zhuǎn)頭說:“原森別讓我看到他和你說話,我警告你,我見一次打你一次!”
“為什么?”原森不解。
“因為他有病!”楊瓊芳一下提高嗓音,不是沖著原森說的,偏過頭喊,“真是奇了怪了,我上輩子造了什么孽遇到這么多喜歡男人的神經(jīng)病!”
原森嚇了一跳。
楊瓊芳喊完又盯準原森:“聽見沒原森,你要是敢和他說一句話,我就打折你的腿!”
原森立刻點頭了。
喜歡男人是一種病。
楊瓊芳總是這么和他說,表情猙獰又可怖,他將這個牢牢記在心里。
直到上初中,他和陸施寧一塊回家的路上再次遇見樓上那個向家人出柜失敗的男生。
那天晚上雨落得很急,大雨沖刷整個街道,也把原森的世界沖刷個遍。
之前父母一直吵架,他便跑到陸施寧家睡。今天終于回到自己家,家里卻依舊吵鬧。
楊瓊芳一邊刷碗一邊講:“盧玉娟那個兒子回來了,你猜怎么著?被男人給撇下了,我就說喜歡男人的到最后能有什么好下場�!�
此前一直沉默的原臻,這一回卻出聲道:“你不要這么議論人家……”
楊瓊芳立刻把碗摔進洗漱池,快步走到客廳,瞪著一雙眼問:“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原臻不說話了。
他們都忘記兒子已經(jīng)回家了。
沒人注意他。
原森剛把門打開一半,想要兩個人安靜點,便聽楊瓊芳一字一句講:“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光搞一個還不夠,還想再找一個?”
原森停下來,按住門把的手不動,而后悄聲無息合上門。
其實不是感覺不到,楊瓊芳太恨原臻了。就是搬家后的一段時間里,還常常捏著原森的耳朵,仔細端詳他,“眼睛和耳朵都挺像你爸的�!�
隨即又說:“本來應(yīng)該還有個弟弟妹妹�!�
言語間有釋懷也有憎恨。再生一個和原臻長得像的小孩她會瘋掉,可是沒有生這個孩子,她也一樣瘋了。
那天晚上他沒有睡覺,接下來的許多天都混沌地過活。
原森那些日子里腦子很亂,乃至于聽陸施寧說到有人服藥自殺都沒什么反應(yīng)。
或許是他表現(xiàn)出的淡漠傷到了小孩兒,陸施寧再沒有和他提起樓上的哥哥。
直到確定他的死亡。
原森想,他爸有一天也會死吧。
因為同性戀是病。
放暑假時原臻和楊瓊芳依舊在吵架,原森忽然覺得很沒意思,兩個不相愛的人在彼此折磨,他則被忽略。于是摔門出去了,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去哪。
傍晚回來時,楊瓊芳蒼白著一張臉尋他,原森又有些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被愛著。
哪怕只有一點他都認了。
那天回到家,楊瓊芳說:“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原森沉默。
楊瓊芳忽然抱住他,那么用力、那么緊攥,好像把自己半生的命都托付到他身上一樣,好像忽然之間很愛他。
“他是個畜生,他是個畜生啊。”女人流著淚。
原森輕輕拍拍母親的肩膀。
“你和他分開吧�!痹f。
楊瓊芳松開他,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原森你知道嗎,就是離開青縣這么多年,他都在和那個男的聯(lián)系,他這么對待咱們娘倆,你甘心嗎?”
原森看著她,“可是現(xiàn)在……”
“你知道嗎?!”楊瓊芳抬高音量,“我現(xiàn)在松口,就是成全了那兩個惡心人的東西,你也看到了,同性戀能有什么好下場!”
“既然知道他不會有好下場,干嘛還……”這么痛苦的生活著。
原森不明白。
楊瓊芳也不需要他明白。
她露出被背叛的神情就足夠讓原森沉默了。
原來沒人真的關(guān)心他為什么離開這個家,他差一點真的不回來了。
第二天去他找陸施寧,反倒是陸施寧揪著這件事不放,非要他給自己一個承諾,還把撥了幾十通的通訊記錄遞給他看。
原森跟他撒謊說自己去了網(wǎng)吧,實際是和那幫狐朋狗友出去了,他們?nèi)チ嘶疖囌�,差點登上一輛不知道去往哪里的火車。
陸施寧說:“以后去哪里都和我說一聲。”
原森便答應(yīng),“好,下次帶你一起。”
他不走了。
沒人期待他留下,沒有人愛他。
但是陸施寧會。
他就要為這么丁點的愛留下來。
作者有話說:想說的話放在評論里,但僅僅是我個人的解讀,不是所有人的。我一般不在連載階段發(fā)表任何感想,因為每個人讀到的和想到的一定有所不同,我認為哪一種解讀都可以。今天就特殊這么一次。
第49章
“我會愛你”
原森從未見過原臻的出軌對象,只在楊瓊芳那里聽說過——
之前是個還在上學(xué)的大學(xué)生,后來不上學(xué)了,在酒吧打工然后是夜店。
楊瓊芳那么憎惡同性戀,自然不會說什么好話,只有聽到一些令她痛快的事才會和原森講。
所以在原森的耳朵里,那個大學(xué)生從偷錢到濫交再到得病入院。
他的一生很短暫的在別人嘴里流逝了。
楊瓊芳就是在這個時刻和原臻提出離婚。她的目的達到了,原臻并沒有得到想要的幸福,甚至更加慘痛。
她本以為自己會快樂無比,可報應(yīng)真正來臨的這一刻,她什么感覺都沒有。
原臻并沒有對年輕愛人即將逝去的生命表露出太多的悲痛,從那孩子找第一個人開房起,他就知道結(jié)局是什么。
于是楊瓊芳又不甘心了。
原森作為兩個人的孩子,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乇粩[在桌上當(dāng)作籌碼,至于他本人的意愿,并沒有人過問。巧的是,他自己也不太在乎。
隨便這兩個人怎么博弈,他都能冷眼旁觀。
原森本來這樣以為著,可楊瓊芳拖著行李回來時擁抱住他。
媽媽的懷抱是暖的。
他仍舊渴望有人愛他,現(xiàn)在原臻走了,這個家會不會比從前好一些。
原森漫無目的地想著,那天晚上到了很晚都沒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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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我媽結(jié)婚,因為村子里所有的人都在那個年紀結(jié)婚生子。
“后來搬到縣里和一個大學(xué)生好上,我媽才知道他喜歡男人。他……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媽。”
原森身上有淡淡的酒氣,還有薄荷糖的清香,側(cè)臉仍舊好看,眼睫遮下一片陰影,整個人也陷在陰霾當(dāng)中。
兩個人倒在原森的床鋪上,陸施寧看著天花板,腦袋一片空白。
原森說著說著就哭起來,確實喝醉了才會這樣失控,攥著他手腕的力道太大了,好痛。
可他知道,原森更痛。
“我以為他走了一切都會好起來�!�
從來沒有變得更好,楊瓊芳對原臻的執(zhí)念好像刻在骨子里,究竟為什么恨,原森后來想通了。
因為曾經(jīng)愛過。
愛一個喜歡男人的同性戀。楊瓊芳永遠不會承認,她只要自己恨,要自己為之作嘔,還要緊緊抓著男人不放。
她已經(jīng)不能做任何關(guān)于幸福的夢了,她也不要原臻好過。
原臻走后楊瓊芳總是有意無意地向原森打聽他的動向,原森哪里會知道,他和原臻從未有過聯(lián)系。
不是說同性戀是病嗎?
他懷疑楊瓊芳也被傳染了,病得不清,病入膏肓。
今天精心打扮一番就為了證明自己過得很好的舉動,更是引人發(fā)笑。
原森坐在餐廳,平靜聽著兩個人的對話,談?wù)撟约旱奈磥怼?br />
楊瓊芳說:“他成績不怎么好,我怕沒辦法上大學(xué),你想個辦法吧,畢竟是你兒子�!�
原臻說:“那不然就去國外留學(xué)吧,回國怎么說都能找個工作干�!�
原森聽著,面上沒什么反應(yīng)。
“原森,在說你以后的事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倒是說個話�!睏瞽偡紗査�
原森想了想,回答:“你不覺得惡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