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一刻，向小園支起了身子，眼里又有了波動，未知的好奇，也有緊張，她抿抿唇，微微點頭。

    鄒一蕊硬著頭皮往下演，“什么樣的小孩會住福利院呢，大部分都是不健康的小孩，唐氏綜合征……”她心里堵得很，她光回想臺詞就很費力了，更加無暇顧及臉上的表情，“還，還有，……”

    “還有唐氏綜合征，”后面是什么了？她想不起來了！

    外場的人看得清清楚楚，鄒一蕊明顯已經(jīng)力不從心了，完全可以不必演下去了，只是目光移到向小園那里，驚訝的是她還沒有停止表演。

    向小園仿佛并沒有受對面的影響，她大而有神的眼睛專注地凝視著鄒一蕊，身體微微前傾，漸漸的，眼里緩緩地孕滿了水光，雙肩微微抽動，眉眼，嘴角，肢體動作隨著眼神傳遞震驚，害怕，愧疚……

    她嘴唇微張，手指緩緩舉起來捂住唇，眼里的淚滑落下來，眼神化作了心疼，所有的情感逐一顯示了出來，后來匯聚成復(fù)雜的眼神，復(fù)雜的情感……

    沒有臺詞，獨角戲，照樣是一段令人動容的表演。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鄒一蕊渾身發(fā)顫，一種被支配的恐懼深深地籠罩上了心頭，覆蓋了全身，她再也受不住了，崩潰地捂住臉，起身就跑了。

    她的助理愣了一會，才急急忙忙跟上去。

    圍觀群眾的表情十分精彩。

    菜卷強力忍笑，哎呀，誰叫你要一再招惹我們家小園啦，活該，呵呵。

    向小園站了起來，情緒已經(jīng)跳了出來了，她朝陳云秀揚聲，“陳導(dǎo)，沒事我就先回了，我飯還沒吃完呢�！�

    “哎，那你快回去吧。”回答她的反而是葦家寶。

    向小園瞥了他一眼，點頭，轉(zhuǎn)身，“走吧，菜卷�！�

    菜卷在周圍人的注視中跟上她，小聲說：“你對葦導(dǎo)也要禮貌一點啦�！�

    “嗯哼�！�

    “哎！”菜卷夸她，心中為鄒一蕊默默點蠟。要知道，小園拿到劇本也才一周，她對喜歡的劇本會不停地鉆研，不止她的角色，所有的角色她都會代入演一遍，也許還不夠精確，但對付鄒一蕊這種三腳貓演技綽綽有余。

    “她真無聊！”向小園撇撇嘴，根本不屑于去評價。

    “噓……不要被人聽見了！”菜卷悄聲湊近說，眼里也溢滿了笑，“不過園兒干得好！哈哈。解氣了解氣了！”

    向小園嗤地一聲輕笑，背光的臉白皙素凈，像夜色綻放的百合花瓣，眼角朝他瞥來，眼神也流動了笑意，如珠光撒向花瓣。

    “我也這么覺得。”

    他們兩個一點都不愿意去管現(xiàn)場的反應(yīng)，女主崩潰離場，葦家寶慢了半拍還是追了上去。工作人員得到了陳云秀的指示，戲也拍不成了，收拾了起來。片場里打著雪亮的燈，所有人都有些乏了，人影穿來穿去，抓緊時間收拾好東西趕緊收工。

    陳云秀在墻角按起了額角，真正管事的人是最頭疼的，他正沉思著，后頭傳來一聲笑，如流水一般淌過耳廊。

    他一聽這熟悉的笑，心喜地回頭一望。

    何辰影三十七八歲的年紀(jì)，外表看著最多也就三十歲，高挑窈窕的身材，最特別的一雙是丹鳳笑眼，輕輕一挑，一點笑意如春風(fēng)臨花，嫵媚動人。

    陳云秀一呆，一笑，“什么時候過來的？”

    何辰影笑道：“來了一會兒，該看的都看到了�！�

    “你就一個人？”陳云秀打量著她身邊，“你助理呢？”

    “小黃放我行李去了，我這沒事就溜達溜達，”何辰影說：“剛才那兩女孩要演我‘女兒’吧？”

    “嗯，對……”陳云秀長出一口氣，“這戲開拍三天了，目前就是這么個狀況……”

    劇本是個好劇本，兩個演員么，一個不夠好，一個太好了，不過都不是省心的角色。

    ……

    何辰影瞇瞇眼，“別擔(dān)心，說到底我們都是給“橦華”工作，能向葦莊交代就行了。”

    陳云秀看著她，“那要靠你來鎮(zhèn)場了！”

    何辰影淺淺一笑，有點意味深長。

    第6章

    夜晚，向小園在床上翻來翻去的。

    很久沒進片場了，血液里仿佛還有殘存的興奮因子讓她無法睡著。

    她干脆坐了起來，床頭沒熄滅的臺燈灑開一團黃霧，窗外隱隱有蟲鳴。

    小園呆了一會兒，掏出手機來，先是百度了下自己的名字，百度百科上作品介紹寥寥，打開豆瓣，也只有兩部電影，一部短片的記錄。

    一部還是大學(xué)時候參演的《小文》，豆瓣評分8.4，這里的短評和長評她翻了無數(shù)遍，甚至還能記住關(guān)于那些關(guān)于她演技的評論。

    另外一部只有記錄，沒有評分，因為沒有上映。

    唯一的一部短片是剛畢業(yè)那年，還是執(zhí)導(dǎo)《小文》的賀導(dǎo)介紹參演的，參加了大學(xué)生電影節(jié)的公映，拿了短片單元的一等獎。

    她再點進去豆瓣“向小園”的專欄�！�219人收藏。

    影人簡介那欄只有短短的兩句：向小園，23歲，出生背景不詳。

    華戲20XX屆優(yōu)秀畢業(yè)生，曾參演《小文》《XX》兩部電影，演技靈氣生動。

    獲獎情況：第69屆戛納電影節(jié)（20XX年）主競賽單元最佳女主角（提名）

    她再去，彈出來的也只是自己的，粉絲5萬，可能大部分還是僵尸粉。

    實時搜索里沒有人談?wù)摰剿��?br />
    只要是娛樂圈，在演戲這一行，沒有人不希望自己出名，都渴望得到觀眾的認可和夸獎，沒有人不想要紅，她也是。

    然而現(xiàn)實總是骨感的。

    在這個圈子里，金字塔尖的就那么一小撥人，多數(shù)人處于中游地帶，而自己就是底層的。

    也不是沒有片子找她，不是沒有公司要簽她，只是她更想要以自己喜歡的方式被大眾認同，受大眾喜愛，也走到金字塔的尖上去。

    只是畢業(yè)幾年了，作品沒有增加，名氣也沒有，想要的東西仿佛遠在天邊，遙不可及，異常渺茫。

    她實在睡不著，拿著手機出走，外頭靜悄悄，壁燈昏暗，她踩著自己的影子，邊下樓邊撥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小園唇角抿起笑意，“哥~~”

    電話那頭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如夜色溫柔。

    “這么晚還不睡？”他說。

    “哥哥你不也還沒睡，我就是專門來查崗的！”小園笑著一路走到了樓下，仰頭望一棵茂盛的芒果樹，鼻尖聞到清新微酸的果香。

    大她十二歲的親生哥哥是她最好的朋友，自從他們重聚，對她最好的人就是他，他們無話不說。

    向之石在那頭輕輕咳嗽兩聲，還帶著笑，“我準(zhǔn)備睡呢，怎么了？今天有什么開心的事情？”

    向小園把今天拍戲的細枝末節(jié)都和他細細訴說，絮絮叨叨，邊說邊笑。

    向之石是個善于傾聽的人，他從來不打斷她，可以聽見他在走動，喝水，適時輕笑兩聲表示捧場，然后說：“喜歡就好，我知道你沒問題，還有你喜歡的演員吧？”

    他指的是何辰影。

    “是，我還沒有見到她，估計明天就可以了！”

    向之石在那頭嗯了兩聲，突然咳嗽了起來。

    “哎，哥，你怎么又咳嗽了？還好嗎？”小園有點急起來，“都是我不好，我不說了，你趕緊睡！”

    “咳咳，”向之石笑著說，“別擔(dān)心，我就是喝水嗆到了！”

    小園遲疑，“真的嗎？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趕緊睡覺！”她不等向之石說話，搶先道，“我知道我也回去睡了，哥哥�！�

    “，加油，小園兒！”

    向小園掛了電話，覺得心情好了些，正想折回去睡覺的時候，走過芒果樹，走過灰紫的夜空的一輪明月，忽然聽到了一男一女的聲音。

    ……

    “我不可能換掉演員了，我覺得向小園很合適。”

    “我才是女一，你說過這部電影就是以我為重心的，一切以我為主，你現(xiàn)在說話不算數(shù)了？”

    向小園皺了下眉，聽人墻角不是光彩的事情，可是對方提到了自己，透露出來的信息也不太友善，這雙腳就不想走了。

    “小蕊，你不能不講理，這個劇本都為你改了，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現(xiàn)在換掉向小園，到哪里去找另外的人來替代她？”

    “……這就是你的事情了，你堂堂‘橦華’的少總，你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嗎？”

    “……”

    她聽得眉毛越皺越緊，手指不知不覺握緊了。

    這個草包導(dǎo)演該不會要答應(yīng)吧？

    她探出頭瞧了一眼，生怕自己冤枉錯了人，也是擔(dān)心被換掉。

    沒有錯，那一男一女正是葦家寶和鄒一蕊。

    那葦家寶后退了一步，抱起了雙臂，面上有些不耐煩，“你別鬧了！”

    女的更加變本加厲道：“我鬧？好，那你現(xiàn)在就告訴我，是我留還是那個向小園？”

    葦家寶沒有馬上回答，她追著說：“你別說你做不到，葦莊不是你姐嗎？整個‘橦華’都是她的，她還做不到嗎？”

    向小園聽得心都提了起來。

    片刻聽到葦家寶緩聲說：“她當(dāng)然做得到，只是你簽的是B級合約，潼華里只有A級的藝人才有資格和她見面談事情�！�

    鄒一蕊滯了滯，才說：“那你把我升到A級啊！”

    “我做不到。你只能是B級，像陳導(dǎo)，何姐，還有我們這部戲電影的編劇程亦他們?nèi)齻�才是A級。事實上橦華簽約藝人十分嚴(yán)格，你能簽B級已經(jīng)是破格了�！�

    葦家寶給向小園的印象就是被女人迷得沒有主見，沒有頭腦的草包，而此時聽起來他條理清晰，頭腦冷靜，態(tài)度冷淡，完全像另外的人。

    小園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神，忍不住又探頭偷瞧了一眼。

    月色下，一對年輕的男女面對面站著，男的抱著雙臂，下巴微抬著。平心而論，向小園也覺得鄒一蕊的業(yè)務(wù)能力是不能簽B級合約的，只不過當(dāng)面說出來也有點太直白了，尤其是幾個小時前這個男人還一臉深情體貼地對待她。

    這反差，旁人看了也有點心涼。

    當(dāng)局的人更加受不了，氣得決絕道：“那我不演總可以吧？”

    “隨你，只是……”他的嗓音更冷，嘴角卻有點笑，他說：“你要舍得才好，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

    鄒一蕊怔住，眼里頓時汪滿了水。面前這個人太陌生，一直以來對她百依百順，現(xiàn)下卻又不行了。男人變得太快總有理由，她打了個激靈，釘住他問：“你是不是和那個向小園好了？”

    聽到這里的向小園：“……”

    更可惡的是葦家寶揚一揚眉，笑而不答。

    鄒一蕊恨恨低語：“哪里來的小妖精！”抬頭再釘了他一眼，“我告訴你，給了我的東西你就別想收回去！”

    “你能珍惜那就最好了！”葦家寶的語氣似乎恢復(fù)了點溫柔說，“你知道我是喜歡你的�！�

    鄒一蕊咬著唇望著他，眼里盈滿委屈的淚。

    這所謂的愛情真是奇怪又奇妙，鄒一蕊此時的神情自然真實，比她的演技好多了，而葦家寶表現(xiàn)得不再那么單一。

    向小園看得目不轉(zhuǎn)睛，生出幾分看戲的趣味，也不在意他們兩個擅自把自己牽扯其中了。在她的認知中，演員的所思所見所想都可以成為自身的積累。她對自己的能力很驕傲，她一向是師長同學(xué)們眼中的高材生，她驕傲卻不自滿，心知自己還年輕，人生的體驗尚且不夠，還沒有形成自己完整的表演體系。

    小園看著思索起來，原先以為這男的喜歡女的多一點，遷就女的，誰料到此時此景變了個樣。

    她心里產(chǎn)生一種難以理解的新感覺，她也不是沒談過這所謂的戀愛。她知道自己長得好，一直不乏追求者，她在異性和同性的眼睛都看過渴望的眼神。

    大學(xué)里，她答應(yīng)過導(dǎo)演系的一位師兄的追求，完全是出于好奇，結(jié)果不到兩個月，兩人好聚好散，那次經(jīng)歷回憶起來也沒什么特別的……

    她想得出神，面前有個人影遮住了光，她抬頭發(fā)現(xiàn)了葦家寶站在身前，饒有興趣地望著她，鄒一蕊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了。

    向小園不想與他說話，隨意叫了聲葦先生，轉(zhuǎn)身想走。這個人，她才不會叫他導(dǎo)演呢。

    “咦，”葦家寶攔住她，“你都聽到了？”

    被抓個正著也不好撒謊，小園點了下頭，“……聽了一點�！�

    葦家寶笑著問，“那你有興趣嗎？”

    向小園先疑惑了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立刻搖頭，“不好意思，不感興趣�！�

    “哦？真的？我聽說你并沒有簽公司，真的沒興趣來橦華嗎？”葦家寶，“我覺得你覺得有資格簽我們橦華的B級合同，我們橦華有自家的業(yè)界一流的導(dǎo)演，編劇，演員，絕對可以捧你紅，假以時日，你簽A級合約也不是不可能�！�

    說實話，向小園還是暗中心動了下，只不過她向來懂天下沒有平白掉大餡餅的事情。

    她不動聲色地問：“那我需要做什么？”

    葦家寶輕輕一哂，“我覺得你挺有性格的，要不要考慮和我在一起？”

    向小園冷冷看他一眼，“你不是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嗎？”

    葦家寶聳聳肩，“我可以先和她分手�！�

    聽到這里，向小園就根本不想和他再說話了，“不好意思，我還是不感興趣，天不早了，我先回了�！敝v完她扭身就走，也沒再留機會給葦家寶叫住她。

    “喂！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她也沒回頭，繼續(xù)朝前走，只是手擺了擺。

    從背后看，她腰肢纖細，臀線連著一雙細長的腿弧線完美，走一走，腰肢便微微顫動，在夜色中，是一種清澈透明的魅力。

    第7章

    隔天，又是一個悶熱的暑天。

    向小園化好妝的時候已經(jīng)看到了鄒一蕊和何辰影。

    女主角沒有了昨天的傲慢和業(yè)余，她對何辰影的態(tài)度恭敬之余還帶著親熱。

    “辰影姐，你覺得我這句臺詞這么說怎么樣？”

    “嗯，我覺得在這里停頓一下也挺好，當(dāng)然你剛才說得也不錯……”

    小園看到這里，心里頓時有點不是滋味。

    娛樂圈的人都是看人下碟，這很正常，這鄒一蕊對待何辰影的態(tài)度與對待她簡直天壤之別，可以理解，她也不稀罕鄒一蕊的熱情，她也不屑于與她來往。

    何辰影百聞不如一見，這風(fēng)度氣度十分出眾，她對鄒一蕊態(tài)度也十分溫和，向小園莫名心里有點失望。

    當(dāng)然，人家同個公司的，互相照應(yīng)再正常不過了。

    沒等她來，沒找她一起對臺詞，這些都是很正常的。

    向小園心思繞來繞去的，還是有點不舒服。

    這時，何辰影眼眸一轉(zhuǎn)，已經(jīng)看到了她。

    她暗自吸口氣，急忙上前打招呼，“辰影姐�！�

    何辰影近看皮膚光潔細膩，眼睛微微一彎，笑意淺淺，很快且禮貌地打量了一下她，“你好�！�

    小園內(nèi)心一怔，敏感地察覺到了幾分生疏，激動的心情淡了幾分，她只好笑笑。

    何辰影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頭去，繼續(xù)和鄒一蕊對臺詞，也沒再和她說話，也沒邀請她一起對臺詞。小園余光都能感受到鄒一蕊投來的眼神里既得意又帶著輕蔑。

    她一瞬間感到有點尷尬，不知道該留下還是該走開。

    本來還想要個簽名，現(xiàn)在真的開不了這個口了。

    何辰影穿著米杏色的絲綢套裝，發(fā)尾燙卷，戴一圈珍珠，聲音好聽清潤，踩著一雙皮鞋，“噠噠噠”地走進客廳里。

    客廳里鄒一蕊演的妹妹正坐在少發(fā)的一角，默默拭著淚。

    “寶寶？”何辰影關(guān)切地問，她坐在沙發(fā)上去，伸手摟住女兒，低聲地問，“怎么哭了？”

    何辰影處理臺詞的能力非常出色，小園看過她很多電影，根據(jù)角色的不同她詮釋的方式也不同，這里她演的角色出身良好的大小姐，強勢的母親，教養(yǎng)很好，溺愛女兒。

    聲音動聽清潤，言簡意賅，尾音微微上揚，顯得特別溫柔。

    “媽媽，”鄒一蕊靠向她的懷里，眼角含淚，“剛才姐姐跟我說了一些她在福利院的事情，好可怕……”

    何辰影眸光一動，微微掠向了客廳的某處，幾乎沒有停留，卻讓她觀眾覺得那個角落站著人了，她輕輕笑，“別怕，那都是姐姐過去的事情了，你看她現(xiàn)在和我們在一起，不會再到福利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