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還有一點私心�!痹颇飭÷曊f,“如果我家人都已經不在了,就為我女兒立一個衣冠冢吧,她死前都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樣子,定是不想被葬在無望海的�!�
祁念一粗略看了一眼,玉玦中的委托人,竟有好幾百,若要一個個尋過去,一定是個大工程。
但她只是接過,鄭重地承諾:“好。”
云娘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氣。
祁念一瞧著她的樣子,好像最大的心事沉吟片刻,輕聲說:“我也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云娘握著她的手:“你說,你為我們解決了生存大患,你若有要求,無望海傾全員之力,也一定辦到�!�
祁念一輕笑了下、
“如此,還得拜托云娘,讓無望海中的其他人,再撐一段時間�!�
祁念一望向天空中光輝皎潔的月亮,它在沒有被血色染紅之前是那么美。
云娘如釋重負的表情讓她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一個無牽無掛的人,心頭唯一記掛的事情被解決了,那她未來的生活要怎么走呢?
祁念一一字一句,無比鄭重地提出自己的請求:
“請你們,努力活下去�!�
云娘淚如雨下,她激動地有些說不出話,只能輕輕點頭。
就在此刻,空中卷起陰云,剛才還皎潔的月亮染上一縷血色,云娘在此刻臉色大變。
“妖王不在了,剩下小妖不足為懼,一段時間就能清掃干凈,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血月出現(xiàn),會怎樣?”云娘聲音有些顫抖。
驚變只在一瞬間,幾乎是眨眼間,整個月亮都被染紅。
今日是滿月,血紅的圓月高掛空中,令人心頭一陣發(fā)寒。
耳邊驚風掠過,易承安聲音比人先到了。
他看都沒看祁念一,先關切地問云娘:“沒事吧?”
云娘搖頭推開他,牙關緊咬,正準備拿出號角出來召集城內所有人。
祁念一感覺到這次的血月似乎有些不對,她睜開天眼,空中那輪月亮,分明還是同從前一樣,纏繞著滿滿的黑色,無法掙脫。
但這次,祁念一明顯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正蠢蠢欲動呼之欲出。
這東西連她的天眼都無法看見,只能靠敏銳的感覺來判斷。
“先別急�!币壮邪部匆娏似钅钜淮丝痰臉幼樱柚沽嗽颇锵胍偌娙说膭幼�。
祁念一閉上眼,把自己的全身心都放在了手中劍上,天聽全開,沒有放過無望海中任何一個角落的風吹草動。
但沒有,她什么都沒有聽到。
這種明明察覺到了異樣卻無法找到任何東西的感覺讓她非常難受,甚至有些煩躁。
這不同尋常的煩躁出現(xiàn)時,祁念一意識到了自己的情緒不對。
若是往常,她握劍時,哪怕是再困難的局面,她都從未有過這種無法平靜的情緒。
“放緩呼吸,閉眼,別再看血月�!狈前椎穆曇魪囊慌詡鱽�,像一陣清風,吹散了祁念一的躁意。
平靜下來之后,她開始慢慢感覺天聽在恢復作用。
她聽見了遠處蕭瑤游帶著的妖獸幼崽在地上打滾的聲音,聽見了風吹過慕晚為朗河搭建的衣冠冢,聽見謝天行翻開云圖的聲音,以及城墻另一端,楚斯年靜默著拭劍的聲音。
最后,是隱藏在所有聲音之下,極其輕微的、仿佛什么有東西裂開了。
碎裂的聲音很快消失,祁念一平靜地睜開眼睛。
易承安問:“如何,你發(fā)現(xiàn)什么了?”
云娘更是著急:“會不會再有妖獸狂潮,我要不要叫人�!�
他們倆的問題,祁念一都沒有回答,她像是出神了一般,呆愣地看著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易承安細聽了一會兒,安慰云娘道:“放心,沒有妖獸狂潮。”
他話音未落,便看見祁念一提劍騰空,動作快到連他都來不及阻止。
高空氣溫很低,祁念一除了自己的心跳聲和非白的聲音,其余什么都聽不見了。
她心中此刻有一個奇異的直覺。
她覺得這輪血月,似乎能夠被斬落。
不巧的是,她的直覺一向很準。
于是她提劍,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銳利。
“看來我的劍主想做一些驚人的事情�!�
非白仍飄在她身后,目睹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也沒有太大的驚異之情,語氣一如既往,甚至還有些調侃。
“是啊,那你會幫我嗎?”
非白輕笑一聲,從身后靠近她。
祁念一看著他半透明的手從身后覆上自己的手,兩只手同時握住了非白的劍柄,凜冽清冷的力量頓時灌滿她全身,和她本身灼燙的靈力交織。
耀眼劍光劃破天際,直向天邊血月而去。
無望海所有人都看到了此刻,那道驚天劍意。
祁念一連斬七劍,每一道劍風落在之前揮出的劍風之上,交互裹挾著往高空愈加推進,被第七劍推至頂峰。
云娘捂住嘴發(fā)不出聲音,易承安怔然看著高空,倏然想起了兩百年前他和那人交手時的場景,和今日竟是如此相像。
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無形的黑氣從無望海的每一寸土地出現(xiàn),觸手一般悄悄纏繞上楚斯年和謝天行的身體,而他們本人對此事無知無覺。
只是覺得剛才有一瞬間的頭暈。
緊接著,便看見了祁念一提劍斬月的姿態(tài)。
黑氣順著他們的腳下一直蔓延至脖頸,他們的眼底無聲浮現(xiàn)出妖異的紅光。
劍風飛掠的同時,整個無望海都劇烈的顫抖起來,地震一般。
云娘迅速召集城內的青壯年保護好老人孩子。
易承安緊緊按著云娘的肩膀:“別怕。”
云娘擔憂道:“我感覺,好像有什么很可怕的東西想沖出來�!�
震動持續(xù)片刻,劍光已至。
無論多久之后,在場的人,都不會忘記那日那一劍。
更不會忘記那天,有個人,試圖斬落月亮。
就在劍光觸碰到血月的那一刻,祁念一聽見了清晰的裂開的聲音。
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原本在謝天行和楚斯年身上肆意蔓延生長的黑氣似乎被什么阻斷了,他們兩人眼底的紅光褪去,黑氣蔓延到脖子之后,停住不動了,但仍然纏繞在他們身上,沒有散去。
與此同時,橫亙于大陸數(shù)千載的深淵,爆發(fā)了百年以來第一次暴動。
輪值深淵的所有化神境修士險些被吸進去,倉惶逃出來之后,有人面色沉重,正欲聯(lián)系外接求援,卻被橫空伸出的手攔住了。
他回頭,見身后是一個穿著古舊道袍的長眉道人,立馬行禮:“問道尊安。”
孤山道人擺擺手:“都退后�!�
所有化神境修士被他屏退,他拂塵一掃,深淵黑洞般的吸力被壓制得平息下來。
身在無望海的祁念一并不知道外界的動靜。
她只知道,在斬中血月的瞬間,她似乎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變數(shù),你竟真的找到了變數(shù)……”
聲音十分模糊,一閃而過。
祁念一看著自己的雙手,剛才她似乎……破壞了什么事情?
這一刻,所有人望著天空,連呼吸都忘了。
所有人都看見,無望海三百年來所有人類的噩夢,血月,真的被一個金丹境的修士斬出一道裂縫。
但血月并沒有消失,只是慢慢褪去了血色,回歸正常。
此刻,距離天光大亮,眾人被傳送出無望海,只剩下半個時辰。
“修為還是太低了。”祁念一有些不甘,若此刻她已化神,絕對能夠將血月徹底斬落。
非白:“做人還是不要太貪心啊,劍主�!�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從空中墜落,失去了所有意識。
第27章
抹消蹤跡
眾人既目睹祁念一斬月,自然也看見了她從空中墜落。
楚斯年和謝天行一怔,同時往那個方向奔去。
但他們趕到時,卻發(fā)現(xiàn)慕晚躍至半空接住了她。
黑衣女修抱著比自己稍矮一些的少女劍修往回走,和他們兩人擦肩而過時,一個多余的表情都沒有。
謝天行楚斯年:……不知道為什么,感覺自己被嫌棄了。
祁念一轉醒時,是在云娘的房間里。
見她醒來,云娘松了口氣,房間里滿滿當當站著好多人,全都關切地湊過來。
“小師妹醒了,感覺身體怎么樣?”
“祁道友你還好吧?”
“祁道友剛才那一劍,真是漂亮。”
祁念一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靈力都被抽干了,一點都擠不出來,她四下環(huán)顧一圈,看見非白飄在床沿邊上直勾勾看著她。
果然,其他人是無法看見非白的。
云玨換上了新的長針,給祁念一診過脈之后,非常嚴肅地說:“祁道友,日后萬萬不可再如此沖動了,肉身即便再強勁,也經不住這么折騰,氣海中靈力抽干是極危險的事,會埋下一大堆身體隱患……”
云玨這人就是這樣,碰到不聽話的病人,總是不厭其煩地叮囑。
但在他所有病人之中,祁念一或許是最不聽話的一個。
她聽著醫(yī)囑,連連點頭,仿佛自己真的會照做一樣。
云玨施完針后,又遞給了她一些瓶瓶罐罐里面裝著的丹藥,她服用完才感覺靈力稍有恢復。
房間里人散去后,只有易承安留下了。
他抱劍站在床前,眼中盡是打量和質疑。
他是個說話不會拐彎的人,有什么便直接問了:“你為什么會想去斬月�!�
祁念一坦然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那一瞬的直覺,告訴我應該這么做,我便這么做了�!�
易承安盯著她片刻,自嘲地笑了:“枉我在無望海三百年,因血月的緣故,不知和妖獸廝殺過多少次,卻從未想過,要真正卻解決導致我們如此境地的源頭�!�
“或許人身處其中,才更難看清,有時候,眼盲倒不是沒有好處。”
祁念一是真心這么覺得的。
易承安笑了幾聲,沒再言語,拖了把椅子坐到祁念一面前:“你師尊現(xiàn)在如何了?”
祁念一搖頭:“不知�!�
“不知?”
祁念一便老老實實搖頭:“實不相瞞,我入門十四載,從未見過師尊�!�
易承安不可置信道:“那你的劍法是誰教你的?”
祁念一不解:“滄寰教習啊,前輩你也是滄寰弟子,滄浪劍難道不是滄寰學堂教習都會教的嗎?”
易承安眉頭緊鎖:“我說的不是滄浪劍,是你的劍意。”
“但我只學過滄浪劍�!�
“你修為不及我,滄浪劍也只學了四式,在劍道之上,本不該如此強,但你劍意極為精純,堪稱當世罕見,你的劍意從何而來?”
祁念一垂眸思索了一會兒。
對于劍修而言,劍法是基、劍式是招、劍骨是本、劍意是魂。
當世劍修將這四者并稱為劍者四心,四心皆具,方能成就無上劍尊。
如今世人公認的,天下唯一的劍尊,青蓮劍尊,就是具備了劍者四心。
其中,劍骨也分先天與后天,先天劍骨千載難逢,到如今也只有青蓮劍尊和他的親傳弟子楚斯年擁有,天生懷有劍骨的人,在劍道上天生便比旁人更加有優(yōu)勢,他們的身體就是當世罕見的神兵利器。
祁念一并非天生劍骨,她習劍之時就知道。
大師兄那時就提醒過她,以她的體質,其實并不適合習劍,她天生靈感敏銳,更適合做法修,但她拒絕了。
“我的劍意……來自我自己。”
來自她盲眼在修行之路上跌撞的每一次感悟。
“這不可能�!币壮邪补麛嗟溃皠π蘖晞�,最難的便是第四心劍意�!�
“劍法能學,劍式能練,劍骨能鍛,唯有劍意極難形成,一個劍修,至少也要到化神境出鞘期,才能夠勉強摸到劍意究竟為何物,如你這般年輕的劍修,通常都是師長魂授劍意才能夠領悟,你怎么會——”
他沒說完,看見祁念一平靜的神色,這才想起來。
兩百年前,他同她的師尊交手時,對方也不過筑基境,卻也憑借一手精純的劍意,越級勝了他。
那他如今為何不能相信,他的弟子也能做到一樣的事情呢?
只是……
“你和他的劍意真的太像了,很難相信你們只是名義上的師徒,他沒有教過你�!�
祁念一坐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我?guī)熥鹗莻什么樣的人?”
這話問一個外人似乎很奇怪,但祁念一也沒有別人可問了。
她對于墨君這個人所有的了解,都來自于江湖傳聞。
師門的三個師兄是絕不會告訴她的,靈虛子掌門對于師尊的事情也很避諱,不會在她面前講太多,她所知道的墨君的事跡,全都來自于道聽途說。
比如他高冷寡言,時常身穿一件玄色長袍,帶著銀色的面具,無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那時祁念一還不理解墨君這兩個字在大陸上意味著什么,她還天真地問大師兄,既然無人見過,豈不是很容易被冒充?
那時溫淮瑜和晏懷風笑得肩膀直抖:“傻念念,天底下唯一的大乘境修士,誰敢冒充?”
傳說中的大乘境,身體不動便能神念萬里,天下萬物盡收眼底,天下萬事盡納耳中,若有人膽敢冒充墨君,最先知道的,就是他本人。
對于墨君究竟是什么職業(yè),外界傳言也沒個定數(shù)。
有說他坐擁萬法,乃當世第一法修,也有人說他丹陣雙修無可避敵。
當然,傳言最多的,還是劍修。
據(jù)說二十年前同深淵一戰(zhàn),他當空劈下一道劍光,令深淵傷筋動骨蟄伏二十年。
云野所留的七柄曠世靈劍都由他一人所得,他若不是劍修,折騰這些做什么。
但真相究竟如何,也無人能夠證實。
易承安回憶起當年發(fā)生的一切,肯定道:“他絕對是劍修,并且有一顆無比純粹的劍者之心,不然,他不會擁有這樣的劍意�!�
她和易承安說話時,非白就坐在桌邊嗑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