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最后的一幕,是祁念一看著她不知哪里來的力量,竟用靈力支撐起了自己這具沒有骨骼的肉體。
艱難地,向著遠處走去。
徹底消失在了祁念一的視線中。
這次,祁念一終于感覺,自己不再被束縛在這個女修的身邊無法離開了。
她望著女修踉蹌遠去的背影,想要跟上去,卻被什么力量拽住了,無法上前。
于是她躬身,向女修深深一拜。
當謝三千劍意,萬仞劍魂。
那女修的劍意,被祁念一在腦海中勾勒無數(shù)次,直到她已經(jīng)對這劍意如臂使指,了如指掌的時候。
靈魂被抽干的感覺才慢慢的補圓。
耳畔傳來一些嘈雜的聲響,讓祁念一有些不適地皺起眉頭。
最后試圖睜開眼,被眼前奪目的天光刺了一瞬,又緊緊地閉上了。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直接感受到過清晰的世界了。
此前,用靈力讓眼睛短暫的能看見時,都恍若隔著一層紗。
還沒來及的感懷,就被一陣喧鬧聲吸引了注意力。
“醒了醒了,小四醒了!”
“皇妹,感覺怎么樣?”
“怎么感覺呆呆的。”
祁念一艱難地撐著身子坐起來,捏了捏眉心,剛想轉(zhuǎn)頭看過去,就聽見所有人都退避三尺:
“等等,先別睜眼�!�
祁念一坐在床上,茫然地閉著眼,感受到自己額頭被狠狠地彈了一下。
“什么奇怪的東西都敢往身體里放,誰教你的?”
這語氣涼薄聲音卻華美尊貴。
她吃痛捂住額頭,欣喜道:“大師兄!”
溫淮瑜伸手,遮住她的眼睛,祁念一感覺眼前暗了下來。
“要學會控制自己的力量�!睖鼗磋さ穆曇艚诙�,“感受到了嗎,要如何控制你的眼睛,你自己最清楚�!�
祁念一這才意識到,她只要一睜眼,就會有難以控制的力量外泄。
她感到體內(nèi)靈力的運轉(zhuǎn)變得比以前更加通常,甚至連經(jīng)脈都被拓寬了,充盈的靈力在她體內(nèi)活躍,她試著控制了一下,用靈力撫平雙眼的躁動,這才感覺外泄的力量被壓制住。
“感覺怎么樣?”溫淮瑜問她。
祁念一想了下,形容道:“很奇怪,感覺……眼睛靈活得好像不是自己的�!�
溫淮瑜涼聲道:“本來就不是你的。”
祁念一緩緩睜開眼,控制著過于活躍的眼睛平息下來。
第一次,用自己的肉眼,真正的徹底看清了這個世界。
她下床,走到室外,貪婪地呼吸著,用眼睛感受這個世界的每一處細節(jié)。
她看見大師兄皮膚上細密的紋理,看見景帝沒有梳齊的頭頂有些毛躁的發(fā)茬,看見西京城中公主府的門前,開了一朵白色的小花,看見風吹過非白的衣擺。
看了很久,她才回身,發(fā)現(xiàn)剛才的房間里,滿地狼藉,東西全都被掀到了地上,像是被什么強烈的氣流吹過。
“這是……我干的?”
屋內(nèi)所有人齊齊點頭。
宮凌州摸著下巴:“小四現(xiàn)在這雙眼睛也太閃了,看著好不習慣�!�
景帝看著他赤紅的雙眼,覺得宮凌州也沒有什么立場說這句話。
溫淮瑜從背后狠狠給了他一掌,險些把宮凌州拍的坐在地上,滿臉無辜地抬起頭。
當即聽見溫淮瑜對他涼聲說:“跟在師妹身邊,還讓人成了這副德行,回門禁閉三個月�!�
宮凌州難以置信:“大師兄,你太雙標了吧!”
溫淮瑜面無表情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拒不承認自己雙標。
他重新給祁念一檢查了下眼睛,最后確定:“融合的很好,但你得學會徹底控制它�!�
祁念一老老實實點頭。
她現(xiàn)在可以在天眼和肉眼之間無縫切換了,雖然平日里天眼能看到的東西更多,但是在每個人身上能看到的消息實在太多,若是人一多,便眼花繚亂起來,因此如非必要,她輕易不會動用天眼。
更何況,天眼還能看到很多旁人不欲宣告的秘密。
她也不想隨意去窺探旁人的秘密。
至于先前,剛拿到眼睛時,那種玄之又玄,萬物通明的狀態(tài),以她現(xiàn)在的修為,消耗實在太大。
若使用一次,就會像被抽干一般,失去意識好長時間。
這代價太大,她暫時還不敢輕易使用。
她有預感,等她到了元嬰境時,能進入那種狀態(tài)的時間就會長一點了。
等到哪日晉升化神,甚至更高境界時,才能徹底掌握這個能力。
眨眼間,非白飄到了她面前。
他好奇地盯著祁念一的眼睛,想要伸手碰一下,卻又不敢,手頓在半空不上不下。
然后被祁念一握住手,輕輕挨上她的眼睛。
薄薄的眼皮下,眼珠靈活的轉(zhuǎn)動,眼皮是溫熱的,足以灼燙他的指尖。
祁念一驚訝道:“非白,我好像能碰到你了�!�
非白也感受到了,他訝然看著自己的雙手,覺得尤嫌不夠,干脆俯下身,用側(cè)臉貼上了她的側(cè)臉。
感受著臉頰上的溫度,非白輕呼:“我能碰到你了�!�
祁念一被臉頰驟然貼上來的觸感碰到,愣了一瞬。
溫淮瑜腳步停留在她背后,將星塵紗重新系在她眼前。
“記住,別讓外人看見你的眼睛。”
得窺天光一瞬,她已經(jīng)很滿足。
重新系好后,祁念一才發(fā)現(xiàn)星塵紗的質(zhì)地如此特殊。
黑金的紗,外人看不見她的眼睛,卻絲毫不影響她視物。
為了讓她更好的休息,眾人一會兒就散去了,離開前,景帝將從渠州行宮找到的手札給了她。
這卷手札古舊,因存放了太長時間,落滿了灰塵。
她在安王的記憶中看到,他和父皇是在安王府找到的老安王留下的手札。
陽光灑在窗棱上,屋內(nèi)沒點熏香,彌漫著溫柔的花香,是從桌上花瓶里傳來的。
祁念一坐在窗棱邊,翻開手札,非白從空中落下,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跟她一起看。
直到將整本手札翻完,兩人都遲遲沒有說話。
看完后,祁念一靠在窗邊,一縷陽光落在她的鼻尖,她獨自一個人想了很久,甚至沒有注意到身旁非白有些異樣的表情。
她設想過很多,有關于白澤的真相。
但始終想不到,或者是不敢想,真相竟真的如此殘酷。
——“誰能想到呢,最早一批飛升的祖師爺們,編織了如此駭人的驚天騙局�!�
手札上如是寫著:
一千多年之前,天生天養(yǎng)的瑞獸白澤現(xiàn)身人間。祂的神力為當時陷入苦難中的大陸帶來希望,從此生機盎然、萬物復蘇。
但后來,因為一個意外,白澤受了傷,在大陸上的一處險境中,被意外割下一塊肉。
那只不過是個小插曲,但誰也沒想到,那塊肉被隊伍里一個妖修偷偷吃掉了。
妖獸本就以人類為食,能在人群中堅持許久不露出本性已是不易,那塊送到嘴邊的肉,哪里能輕易放過。
沒想到那妖修吃掉了白澤的肉后,突然修為暴漲,突破到了妖修的極限,一躍成為大陸的最強者。
那個妖修,成為了大陸上第一個大乘境修士。
那時天真純善的白澤,并不知道,因為這個意外,祂被一些人默默惦記上了。
以至于后來,她被圍捕,被一刀一刀剜下血肉分食。
白澤天生擁有神力,又擁有極其可怕的復生能力。
為了防止祂復生后回來復仇,那群修士將祂的身體拆解成好多的部分,分別埋在大陸的各個角落,用陣法鎮(zhèn)壓起來。
祂的眼睛,就遺留在了中洲。
分食干凈血肉之后,人們發(fā)現(xiàn)白澤那瑩白如玉的骨骼,無論用怎樣的神兵利器都無法拆解開,便將整塊軀干骨一同埋葬。
祂的角被沉入海底,祂的皮毛被剝下,織成了刀槍不入的法衣。
但是那顆最珍貴的心臟,應該歸屬于誰,修士們始終有爭論,就在大家爭執(zhí)不休的時候,祂的心臟被人偷走了,從此下落不明。
自那之后,天地間出現(xiàn)了第一批飛升成功的修士。
他們編織了一個謊言,告訴人們,白澤神力耗盡后,回到仙界去了。
老安王找到的,就是祂的遺落在外的,四肢骨的其中一塊。
后來他研究了很多年,靠著那塊四肢骨,成功晉升化神后,將自己多年研究的經(jīng)驗記錄在這本手札中,被她父皇和安王發(fā)現(xiàn)了。
老安王為了研究白澤的骨頭如何使用,苦心鉆研了不少魔族秘法和禁術,所以手札中才會出現(xiàn)一些被祁念一視作陰詭邪術的秘法。
最關鍵的是,老安王的手札中記載了一個不知真?zhèn)蔚牟聹y。
——“雖然已經(jīng)沒有人能說清,深淵究竟是何時出現(xiàn)在大陸上的了。但我敢肯定,白澤現(xiàn)世前,大陸上并沒有深淵的存在。
在第一個飛升的修士出現(xiàn)后,深淵也隨之出現(xiàn)了,我想,這或許是白澤的復仇吧�!�
祁念一看完后,只覺得惡心。
她無法想象,人為了飛升,竟然能夠做出這樣惡心的事情。
她靠在窗邊,聽見非白輕聲問:“你覺得,深淵真的是白澤在復仇嗎?”
祁念一怔然地撫上自己的眼睛,啞聲說:“我不知道�!�
如果真的是,那這雙眼睛為什么,沒有絲毫怨氣呢。
第35章
見個家長
這卷手札一直記錄到老安王死前。
化神境修士的壽數(shù)長至五百,身體又極為強勁,若非出了意外,是很難自然死亡的。老安王是加入神機后,在一次深淵爆發(fā)中離世的。
不得不說,老安王確實是個人才,若是把這門心思用到正道上,保不齊就是個當世科研大家。
手札最后的記錄,寫著老安王的一些猜測。
自從第一批飛升的修士出現(xiàn)后,千百年來,人們一直在尋求真正的飛升之法。
但千年以來,除了當年飛升的那一批修士,竟再無人飛升過。
不僅如此,近百年來,甚至連一個突破到大乘境的人都不曾有。
如今的五位太虛境強者,無一不是卡在太虛境多年,不得晉升。
而唯一的大乘境墨君,也停留在大乘境多年未曾飛升。
一大乘,五太虛。
這樣的狀態(tài)似乎已經(jīng)不知不覺保持了一百多年。
這一百年里,唯一一個由化神境晉升至太虛境的,便是青蓮劍尊。
除了這個以劍入道的劍修外,這百年內(nèi),天地間,再無一個人晉升太虛。
——“或許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定數(shù),白澤是天生天養(yǎng)的靈獸,在祂死后,風靡一時的靈修徹底消失,深淵開始吞噬大陸,一心飛升的修士終身晉升無望。
在祂死后,天地再無真靈�!�
看完這卷手札,祁念一也還是有很多地方不懂。
不懂白澤和她究竟有什么樣的關系,為什么白澤的眼睛能填補上她出生就缺失的雙眼。
不懂為什么慘死后的白澤留下的雙眼,仍然這樣干凈無瑕,不染半點怨氣。
如果深淵真的是祂的杰作,祂真的能做到這樣完全不怨恨嗎?
還有最后一個她沒想通的是——為什么是她呢?
鬼谷究竟是如何算到,獻祭她能夠?qū)⑸顪Y吞噬大陸的趨勢暫緩,又是如何確定,這個獻祭是有用的呢?
祁念一想不出答案。
但她心中隱隱有有個猜測。
仙盟和鬼谷如此肯定獻祭是有用的,只能說明,他們早就已經(jīng)做過這樣的事情。
她并不是第一個,更不是唯一。
線索太過雜亂,祁念一將此事暫且擱置,卻感受到自己的肩頭一片濡濕。
她驚異地回過頭,看見非白剛擦干凈眼淚。
祁念一輕嘆:“劍是利器,怎么會有像你這樣心腸柔軟的劍靈�!�
非白低垂著頭,一頭烏發(fā)因他坐著的動作曳下,散在窗邊的小塌上,他身影本就是半透明的,此刻落下的淚,襯得他皮膚似乎有了些實體,讓祁念一有點想戳一戳。
非白轉(zhuǎn)過身子,擦干了眼淚后才轉(zhuǎn)回來,皺著眉說:“不知道為什么,看了白澤的事情,有些難過�!�
祁念一于是揉了揉他的頭頂:“大概因為,你雖然是劍靈,但卻有著人的感情�!�
“而有些人,明明身而為人,內(nèi)心卻同野獸無異了。”
她從小塌上起身,迎向外面的日頭,開始練劍,沒注意到背后非白在那一刻深邃下來的眼神。
不是的,他自己心里清楚,并不是這樣。
他在更早的時候,聽到白澤這兩個字時,就已經(jīng)開始難過了。
非白在背后,望著她的背影。
他自己都不能確定,他失去了過去的記憶,究竟是外力導致的,還是過去的記憶太痛,他自己都不愿再回想起來。
如今能這樣陪伴在她身邊,足以。
自從重歸光明之后,祁念一就格外喜歡曬太陽,她喜歡那種直視著光的感覺,哪怕眼睛會被刺痛。
一輪劍式練完,祁念一歸氣斂息。
徹底融合完白澤的雙眼后,她的修為已經(jīng)到了金丹境后期。
是一個連溫淮瑜看了,都要問她有沒有吃什么奇怪的藥的晉升速度。
她迎向太陽看著手中的非白本體,覺得這把長劍在太陽之下,顏色似乎淺了些,最外那一層光滑的鐵面褪去,顯露出似玉非玉的質(zhì)地。
很神奇,不同于在無望海初見時,普通鐵劍似的樣子,這把劍似乎隨著她修為的提高,在逐漸展露出原本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