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空氣中似乎有什么力量托住了葉熹微，讓她開始緩慢下落，最后被祁念一接住，在神機前站安放。
葉熹微雙眼輕闔，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靈力，仿佛時間在她身上已經(jīng)停止了。
只有潛藏在身體深處的靈魂還有一息輕微的反應(yīng)。
祁念一目送著神機將葉熹微送離，這才回頭，看向凝聚在深淵上空的惡念。
她的力量終究不夠?qū)⑦@些惡念全數(shù)凈化，余下這些，一旦擴散出去，會成為大陸的又一個隱患。
祁念一緩步靠近。
旁人看不見那驚天的惡意，在祁念一眼中，那些惡意化作臟污濃稠的黑霧，只要嗅到一丁點，都會讓人全身不適。
她重新拿出了那柄斷劍。
同時背負著神明的生命和弒神者的恐懼，這把斷劍成為了接納這些惡念最好的容器。
斷劍懸在祁念一掌下一寸，緩慢轉(zhuǎn)動起來，最后速度快到成為一團肉眼難以捕捉的陰影，懸在祁念一和那些惡念的中間。
無數(shù)的惡念向著這把斷劍涌來，悉數(shù)匯入斷劍之中。
頃刻間，吸納了過多惡念的斷劍在空中形成一個幾欲壓頂?shù)匿鰷u。
形成的一瞬間，所有人都感覺到自己的靈魂甚至都快要被這個漩渦吸引走。
祁念一牙關(guān)緊咬，額頭開始冒出冷汗。
太多了。
一把斷劍無法將這磅礴惡念盡數(shù)吞沒。
深淵之中沉積了這片大陸千年的惡念，僅僅是污染這些魂魄的就已經(jīng)令他們無法承受，更別說深淵之中真正無窮無盡的惡念。
惡念洶涌而來，哪怕中間有斷劍阻隔，祁念一也感受到了駭人的壓迫感。
仿佛自己就快要被這些惡念吞噬。
這樣的情況，哪怕其他人肉眼無法看見深淵上空的惡念，卻也感覺到了不對勁。
神機們想要靠近，卻被祁念一厲呵道：“別過來！”
斷劍再也支撐不住，劍身出現(xiàn)一道裂痕。
祁念一將僅剩的所有力量都用來控制斷劍，被吸收的所有惡念匯聚，將斷劍完全填滿，哪怕是無知無覺的劍，也發(fā)出了痛苦的嘶鳴。
直面這些惡念的祁念一狀況更遭。
惡念突破斷劍向她襲來，即將把她包圍住。
祁念一沒有躲避，反而更進一步，掌下斷劍爆閃，瘋狂地吸收著惡念。
晏懷風(fēng)表情驟然一變，想要上去阻止她，卻從背后被人攔住了。
他震怒地回頭，卻發(fā)現(xiàn)攔住他的人是孤山道尊。
道尊輕嘆一聲：“你去了也沒用�！�
晏懷風(fēng)痛苦道：“為何？難道我要眼睜睜看著她，看著她……”
他后半截話沒有說出口。
道尊緩聲道：“她之所以獨自前來，就是因為知道，這是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情�！�
“深淵因那五個弒神者而起，卻因大陸上無窮無盡的惡念而逐漸擴大，到今日，人力已經(jīng)無法挽回了�！钡雷鸪林氐�，“換言之，我們這片天地的善惡，已經(jīng)完全失衡�！�
“唯有清正純粹的白澤神力能夠凈化這些惡念�！�
道尊目光錚然，反問晏懷風(fēng)：“她已經(jīng)下定決心，你這個做師兄的，難道要去阻止她？”
晏懷風(fēng)雙眼布滿血絲，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祁念一，嘶聲道：“難道……就沒有別人了嗎？那么多血脈者，為何只有她，為何偏偏是她。”
道尊輕嘆道：“云中城那場飛升之劫發(fā)生時，大陸幾乎所有擁有強大血脈之力的人都在場。
那場飛升之劫，吸走了所有人的白澤神力，在玉華清和她身上一分為二。而她……殺了玉華清，也拿走了那具骨頭�！�
“剩下還留有白澤神力的人，血脈之力都已經(jīng)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計，再過幾代，恐怕就會徹底消失，于現(xiàn)在的局勢而言，幾乎無用�！�
晏懷風(fēng)手中還握著先前祁念一扔過來的劍鞘，他將劍鞘攥得死緊，心中的不安漸漸擴大。
劍鞘于劍是束縛和保護，于劍者而言，是牽絆。
她將劍鞘扔了出來，是代表了什么？
晏懷風(fēng)腦子一團亂，道尊的手像鋼板一樣死死訂在晏懷風(fēng)身上，讓他不能動彈。
“她……能將這些惡念徹底凈化嗎？”
道尊沉重道：“修為越強的人，惡念的感染就會越深，她如今……”
他說著，輕輕搖頭，眉頭緊皺。
空中，斷劍發(fā)出悲鳴，已經(jīng)到了極限，再也無法吸收更多了。
但這些惡念仍有至少一半殘留在深淵上空。
如果不盡快找一個容器，它們失控之下，就會向大陸四散而去。
祁念一眼神冷了下來，沒有更多的反應(yīng)時間，她竟直接迎著惡念的方向飛去。
白澤的聲音適時響起：“你要用自己的身體作為承載惡念的容器？”
祁念一平靜道：“我別無選擇�！�
“剛才你凈化那些靈魂時，已經(jīng)用盡了你自己的血脈之力，現(xiàn)在成為容器，你很有可能會被惡念吞噬，成為像那些靈魂一樣的行尸走肉�！�
白澤嘆息道：“修為越高的人，惡念的反噬就越強，造成的影響就越大。你如今的修為，已然站在這個世界的頂端，風(fēng)險太大了�！�
祂問道：“剛才，為何不動用我的力量？”
祁念一緊盯著深淵中盤旋蠕動的惡念，向他們緩緩靠近，一邊回答道：“我需要你保留完整的力量，去將深淵徹底埋藏�！�
在妖域?qū)⒆詈笠徊糠周|體吸收后，白澤的力量和她原本的力量就在她體內(nèi)開始分化。
但奇怪的是，屬于她自己的那部分力量，竟然還留存著血脈之力，和白澤仿佛涇渭分明。
她不敢動用白澤的任何一點力量，哪怕任由體內(nèi)兩股力量失衡，也強壓著讓白澤的靈力和身體保持完整。
這樣，白澤的復(fù)活才會沒有任何的隱患。
恍惚間，祁念一似乎又聽見白澤一聲輕嘆。
她距離那些惡念已經(jīng)很近，這時祁念一的心情突然放松了下來。
她輕笑著說：“或許我能從中保持清醒，不會被徹底吞沒呢�！�
言罷，她又道：“我總覺得，你被我?guī)С鲈浦谐堑哪且惶熘螅愕那榫w好像更加豐富了�！�
不再是過去那個沒有感情的神明。
祂開始對人類的感情和心感到好奇。
直面如此龐大的惡念，祁念一心中不是沒有恐懼的。
她深吸一口氣，正要向著惡念邁出最后一步的時候，深淵一側(cè)，突然傳來了響亮的呼喚：
“你給我停下！”
祁念一有一絲愕然，回頭望去，發(fā)下深淵之畔突然出現(xiàn)了詭異的變化。
緊接著，一個人沒有半點征兆的憑空出現(xiàn)在了深淵之畔。
蕭瑤游剛被傳送過來，就向著深淵跑去，站在邊緣怒吼道：“停下，聽見沒有！”
在她身后，一個接一個的人冒了出來。
都是祁念一非常熟悉的人。
慕晚、楚斯年，還有……玉重錦。
祁念一的眼神在玉重錦身上輕輕落下，又很快劃走。
不僅如此，他們身后仿佛長龍一般，由盧秋桐打頭，出現(xiàn)了浩浩蕩蕩的人群。
這些人穿著滄寰淺藍的道袍，和祁念一身上的如出一轍。
像是憑空出現(xiàn)的晴空萬里，讓人耳目為之一新。
盧秋桐胸前佩戴著滄寰首徒的勛章，高舉著滄寰的旗幟，在深淵另一頭迎風(fēng)獵獵招展。
她高聲呼喊道：“小師姐，還有我們呢！”
祁念一愕然看著這一幕，一時間還沒明白他們是怎么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的。
沒有任何靈力波動，沒有任何預(yù)兆地從天而降。
這一切發(fā)生得太過突然，祁念一怔愣片刻，看到滄寰隊伍中屬于天火峰的標(biāo)志時，才恍然驚覺。
是四方象。
她曾經(jīng)用四方象直入南境，那時她就覺得，這個靈器會在深淵之戰(zhàn)中發(fā)揮重要的作用。
卻沒想到，被他們用在了這里。
但……使用四方象需要極大的天地之力，為何能送這么多人過來？
此時的滄寰，天火峰上，又多添了近百抬四方象。
天火峰所有的煉器師齊上，掌控著每一座四方象的運轉(zhuǎn)。
秋山在正中間最大的一臺，不斷運送著滄寰的修士前往深淵。
靈虛子在一方巨大的陣盤中間打坐，滄寰乃至整個東洲的天地之力在他的掌控下盡數(shù)向著滄寰匯聚而來。
滄寰不足的天地之力，由靈虛子一人支撐了起來。
深淵之上，祁念一來不及疑惑。
她深深看了那個方向一眼，果決轉(zhuǎn)身，準(zhǔn)備接受這磅礴的惡念。
滄寰的隊伍之中，一個略顯蒼白的身影踉蹌而出，沒有顧上身后眾人的呼喊，在看到祁念一和惡念對峙的那一刻，徑直向她沖去。
“能不能換我來�！彼穆曇魩缀鯉狭艘唤z懇求。
這人聲音嘶啞，這么短的一段路程，如此輕松的御空飛行，卻都讓他消耗甚大，他站在祁念一身后，喘著粗氣，輕輕搭上了祁念一的肩膀：“換我來吧�！�
第二個換我來，卻說的平靜而堅決。
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祁念一轉(zhuǎn)過頭去，迎上了謝天行深沉似海的眼眸。
謝天行像是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她會說什么，率先道：“我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輕笑起來，眼眸微彎，說道：“你是不是忘了，還有我�！�
除了她之外，大陸上最后一個擁有強大血脈之力的人。
還有謝天行。
獄峰的囚禁，竟然成為了保護他血脈之力最天然的屏障。
祁念一眼神復(fù)雜，在他身上掃了一眼，問道：“為什么不把聞離江驅(qū)逐出你的身體？”
謝天行笑了下：“你又為什么讓那位神明一直待在你身體里？”
“這是我和祂的約定�！逼钅钜秽嵵氐溃耙彩菑�(fù)活祂必經(jīng)的一步�！�
謝天行微微揚眉：“我同樣也有一個約定�！�
他低聲道：“我知道，江老壞事做盡，給這個大陸留下了難以彌補的創(chuàng)傷，但他卻也是唯一陪我一路走來的人，無論我是什么樣子，無論我做過什么事情�！�
謝天行攥著祁念一的肩膀，一點點將她向遠離惡念的方向拉扯開。
“其實你也知道，我才是最合適的人選，不是嗎�！�
謝天行笑著說：“我身懷白澤之血，可以將這些惡念收容到身體里慢慢凈化，我還沒有修為，不至于被惡念反噬�！�
他說道后半句時，神色坦然，再也沒有過去因為自己修為盡毀而感到低落。
“而你，如果停留在這里，還要怎么去做接下來的事情？”
祁念一深深看著他。
惡念凝聚于深淵之上，在祁念一加之神機眾人的控制之下才久未散開。
謝天行沉聲道：“如此猶豫，這不像你，我們沒有時間了�！�
話音剛落，另一個聲音響起。
薄星緯低咳幾聲道：“讓他去吧�！�
他說著，凌空擲來一枚算籌，落在謝天行身上。
二十多年前，他窺天命，算到有救世命星一分為二，在一男一女兩個孩子身上應(yīng)劫。
女孩應(yīng)承的天命比男孩身上還要強上一些。
所以他們選擇了這個女孩作為天命者。
這兩個孩子的命運相互連接，此消彼長，注定在同一條道路上背道而馳。
卻沒想到，時光斗轉(zhuǎn)，注定背道而馳的兩人，卻又殊途同歸。
命運長河中有無數(shù)雙手在奮力扳動難以違抗的天命，推著所有人，走到了這個最難實現(xiàn)，也最有希望的未來。
謝天行按著祁念一的肩膀，將她一點點推遠，輕笑道：“別露出那樣的表情，又不是一定會死，說不定我能扛下這些惡念的侵蝕，甚至將它們徹底凈化掉呢。”
他聲音極輕：“我們各有各的戰(zhàn)場�！�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向著深淵之上的惡念飛撲而去。
祁念一死死盯著他。
她不是不知道，怎樣才是最優(yōu)選。
現(xiàn)在的狀況，已經(jīng)是她所預(yù)料到最好的局面。
但看到謝天行徹底淹沒在濃稠的惡念之中時，她心中還是不免生出一絲悲涼。
謝天行置身惡念形成的黑霧之中，他體內(nèi)有著聞離江這個深淵之物的靈魂，又有著白澤的神明之血，對于從深淵誕生的惡念而言，具有無比的誘惑力。
在磅礴惡念的沖擊之下，謝天行面目痛苦到幾乎猙獰，他嘴角有血跡流出，是極度痛苦之下咬死的牙關(guān)浸出的血液。
但哪怕這么痛苦，他也沒有發(fā)出一丁點聲音。
深淵之畔滄寰的同門無聲落淚，卻沒有避開，而是將這一幕牢牢刻入眼中，記在心里。
直到最后一縷惡念被謝天行徹底吸收。
他皮膚上浮現(xiàn)起黑色的蛛網(wǎng)般的紋路，從脖頸蔓延至全臉，看著形狀極為可怖。
他雙目是通紅的血色，在睜開眼的一瞬間，根本不像人類，而像一個被困于囚籠中不得脫身的野獸。
過了很久，他才將眼中赤裸裸的惡意和嗜血壓制下去，保留了片刻的清醒。
謝天行沖祁念一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而后閉上眼，徹底墜落下去。
墜落至深淵邊緣時，被滄寰的同門接住了。
祁念一深深閉眼，過了很久才睜開，眼中盡是冷意和錚然的決絕。
那把飽含惡念的斷劍被謝天行一同帶走。
祁念一的掌心重新被非白填滿，她將剛才洶涌的情緒壓制下去。
眉心由空燈大師烙下的佛印一閃，她耳畔似有感業(yè)寺的鐘聲和浩瀚大光明訣的聲音傳來，令她徹底平靜下來。
一切平息時，已經(jīng)到了正午時分。
冰面消融后，無數(shù)的深淵之物集結(jié)在登天梯上，密密麻麻地堆疊在一起，仿佛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