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謝清呈……”
謝清呈在少年又一次哀聲喚他時,回過了神來,他知道賀予的這一次發(fā)病正在慢慢地度過去。他輕聲咳嗽著,然后在這一刻,謝清呈選擇了像以前一樣,作為一個陪伴式的醫(yī)生,去安撫這個仿佛連靈魂都已經(jīng)支離破碎的男孩子。
“沒事。”
他拍了拍他的背:“沒事。別在意,我沒事。”
“你也很快就會好了。”
“不要用刀去解決問題,賀予�!�
“最痛的已經(jīng)過去了,你能支撐完的�!�
“沒事了……”
他不斷拍著賀予的背,去安慰此刻那個極度無助的男孩。
這是他身為醫(yī)生,身為初皇……
甚至此刻,他覺得這亦是他身為謝清呈,應該去做的。
“賀予,不要放棄。”
還有希望的。
只要還活著,只要永不屈服,你和我,我們……就都還有希望的。
第126章
卻還,愛你
這一夜,他們是在車內(nèi)度過的。
賀予的病熱確實在慢慢地降下去,情緒也漸趨穩(wěn)定,但是在此之前,謝清呈不能冒險繼續(xù)開車,前面是一段施工的路,如果賀予再有什么意外,情況會變得很難處理。
謝清呈一直照顧著他,直到賀予的體溫和情緒都趨近了正常。
這次發(fā)病無疑相當嚴重,長期濫用藥物的弊端已經(jīng)顯露出來,賀予甚至出現(xiàn)了一段完全失去控制的癥狀,而且他發(fā)泄完畢之后,整個人就變得非常疲憊,在恢復過程中他逐漸陷入了半昏迷式的沉睡。
謝清呈是等他完全睡熟之后,才重新系上安全帶開車的,這時候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一絲魚腹白,最黑暗的時刻已經(jīng)過去了。
他還是打算把賀予送回別墅主宅。
賀予目前的狀況實在太糟糕了,他需要知道賀予到底在隱瞞些什么――
思及如此,謝清呈竟然覺得有些諷刺。
好像以前都是賀予好奇于他在隱瞞的東西,而現(xiàn)在他居然得去試著弄清楚賀予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不為人知的變化。
謝清呈解了外套,丟在沉睡的賀予身上,一路又穩(wěn)又快地把車開到了賀予家門口。
他按了鈴,來開門的是管家。
盡管在可視鈴里已經(jīng)見到來人是謝清呈了,可開了門,真正面對這個男人時,管家還是有些意外。
更何況謝清呈還架著半眠半暈的賀予。
“謝、謝醫(yī)生……”
“賀總在嗎?”
“賀總和呂總臨時有事,都不在滬州……”
謝清呈嘆了口氣,幾乎算是意料之中。
他說:“麻煩你先幫我一起把他扶進去吧,太重了�!�
謝清呈和管家把他扶到床上。
因為賀予從來不喜歡別人進他的房間,所以管家并不敢多留,很快就鞠躬退出去了。
謝清呈把人安頓好,起身仔細打量著這個很久沒有來過的地方。
屋里的陳設(shè)布置還和五年前一樣,沒有太大變動。
只是整個房間看上去更清冷了,謝清呈進來之后都覺得這不太像個常用的臥房,而像是星級賓館客房,意思是盡管房間非常舒適,卻沒有什么個人色彩鮮明的東西。
房主并不愛這個房間,隨時會離開似的。
正因為屋內(nèi)陳設(shè)極簡,有些東西才格外鮮明。謝清呈忽然發(fā)現(xiàn)賀予的書桌上擺著那本《世界罕見病》大全,那是他五年前離職時留給賀予的一個念想,目的在于鼓勵賀予慢慢地靠著自己走出病痛的陰影,不要忘記他和他說過的那對骨化癥案例。
“小鬼,你不孤獨。”這其實是他當時不能說出口的安慰。
最后都化作了扉頁上字跡雋挺的――
致賀予。
謝清呈走到書桌前,打開這本明顯已經(jīng)翻舊的書,自己五年前的留字映入眼簾,鋼筆的痕跡已經(jīng)被歲月侵蝕變淡了,他垂著長睫毛無聲凝視了許久。
嘩啦啦。
許是賀予離開前窗戶忘了關(guān)嚴實,窗簾也忘了和往常一樣拉上,有一陣晨風吹進來,吹得書頁翻飛。
忽然。
似乎是命中注定的。
一頁夾在書里的薄紙像落花般掉了出來,掉在桌面上。
而一縷晨曦也剛好穿透云層,灑照在了紙面。
謝清呈怔了一下。
竟然是一張檢驗單。
他把那張單據(jù)拾起來,想要重新夾回書里,夾的時候他看了一眼。
這一眼的結(jié)果卻是他從來也不曾想到的。
他原以為那是賀予自己的單子,比如精神埃博拉病癥有所好轉(zhuǎn)的紀念,然而那只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血檢單罷了。
單子上還印著受檢人的名字:
謝清呈。
“……”沒什么比在別人家里看到自己的化驗報告更離譜的事兒了。
謝清呈因此怔了一會兒,才拿著那張薄紙仔細看下去。
還真是他的驗血單沒錯。
可是賀予怎么會有這東西?
再一看報告打印時間,謝清呈皺著眉頭回憶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了什么,臉色慢慢地變的有些難看。
那好像是……他們第一次做完之后……自己發(fā)燒了,被陳慢送到醫(yī)院時的日期。
是了,他想起來了,陳慢當時就說丟了一張驗血單,為此他還重新抽了一管血。
謝清呈前后一想,就大概都明白了。
那天賀予肯定也去了醫(yī)院,只是賀予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面――
可他拿這單子干什么?
謝清呈正微咬牙切齒,再仔細一看,那單子的背面隱約透些字。
他把單子反過來,看到了。
潔白的紙面上,賀予寫了整整一頁的“謝清呈,對不起”……
筆的顏色不同,字跡潦草程度不同。
看上去,并不是同一時間留下來的,而是賀予時不時寫下的句子。
“……”
謝清呈閉了閉眼睛。
算了,既然自己在水淹攝影庫時,已經(jīng)說了往事不予追究,那還在這事兒上耗費什么情緒呢?
他把血檢單團了扔進了垃圾桶,省著讓賀予看了又起內(nèi)疚,天天擱這兒拿對不起練字,再順手也把窗戶關(guān)了,免得風繼續(xù)吹。
而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了賀予小聲地喚他:“謝清呈�!�
“……”
“謝清呈……”
謝清呈走到他床邊,發(fā)現(xiàn)少年并未蘇醒,這只是他夢里的喃喃囈語而已。
謝清呈站在他旁邊,看了他一會兒:“……喊什么,我又不是你爹。”
但說歸說,他這人還是有種本性,他不能看著病人在眼前難受而不管。
所以謝清呈留下來陪了賀予一會兒,直到確定他睡熟了,才復又起身,去樓下找到了管家。
他想問問賀予最近的用藥情況。
管家:“大少爺他啊,因為情緒很不穩(wěn)定,總是一把一把地往下服藥,我們看著也擔心吶�!�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有好長一段時間啦,好幾個月總是有的。”
“你們怎么也不勸他�!�
管家嘆氣:“唉,怎么勸呢?賀少這樣吃藥,咱們雖然也知道對他身體不好,但能拖一天是一天啊。不像之前,少爺發(fā)病都難受到墜樓了……”
“��!”謝清呈問,“墜樓?”
“是、是啊。”管家愣愣的,“您不知道嗎?”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寒假的時候吧,少爺去《審判》劇組之前。他那幾天反應挺奇怪的,先是特別高興,和我們也說說笑笑的,還去把許久不用的那間空房親自打掃了六七遍,我們問他是不是有客人要來,他說是啊,但后來也沒見有誰來……”
管家的嘴唇一開一合,后面還在說一些瑣碎的事情,但謝清呈的臉色已經(jīng)蒼白了下去,他沒有再聽之后的內(nèi)容。
他當然知道那個房間是給誰收拾的。
他也非常清楚,那個最終也沒有出現(xiàn)的客人究竟是誰。
最終他緩慢地想了起來,他那時候――其實是收到過賀予的消息的。
賀予發(fā)他信息,連發(fā)了好幾條。
他說:“謝醫(yī)生,我病了。”
“謝清呈,我病了。”
但謝清呈當時對他厭惡得不得了,只覺得賀予又是在玩“狼來了”的游戲,他并不認為短信的內(nèi)容是真實的。
如今得知了真相,謝清呈竟一時間說不出是什么感受――
如果賀予威脅他,說你要是不來當我的醫(yī)生,我就自毀給你看。那謝清呈反而會覺得他討厭,認為他在對自己實行另一種意義上的綁架。
可是賀予沒有。
賀予后來并沒有想要道德綁架他的意思,他甚至是真心希望謝清呈什么也別再知道。
賀予強撐了很久。
直到現(xiàn)在,他終于撐不住了。
謝清呈謝過了管家,回到賀予的臥房。
他一時間非常的心亂。
其實哪怕到了現(xiàn)在,他也沒有諒解賀予曾經(jīng)做過的事情。但是人的情感不是非黑即白,非恨即愛的,當他知道賀予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都在獨自忍耐著病痛――那種病痛甚至是因為他的拒絕而產(chǎn)生的,謝清呈的心情忽然十分復雜。
不想看病人自我傷害,是他作為醫(yī)生的本能。
不想看賀予自我傷害,是他作為精神埃博拉初號病例的本能。
現(xiàn)在賀予的種種行為都讓他感到沮喪,他不明白賀予做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么――就因為他們倆是所謂的“同類”嗎?
焦躁間,他想敲一支煙出來抽,但看到床上的少年那副病懨懨的慘樣,又覺得自己當著病人的面吸二手煙是不是太過分了。
于是他咬了下嘴唇,還是把煙盒放了回去。
熬到下午一點左右,賀予才終于從昏睡中醒來。
少年躺在床上,抬手撐了一下額頭,緩了好一會兒,才連貫地想起了昨天發(fā)生的事。
――車內(nèi)暴力的扭打。
謝清呈不停地按住他,最終被他扼住了脖頸。
他病癥上了頭,差點把謝清呈活活掐死……
賀予徹底清醒后,冷汗就全下來了。他驚惶交加地喊了一聲:“謝清呈……!!”
“我在�!�
沒想到會有回應,賀予驀地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謝清呈竟還沒走。
那男人坐在窗邊,聽到他醒來的動靜,抬起眸,然后合上了書。
“謝清呈,你……”
“躺著吧,不用坐起來�!�
賀予沒那么聽話,他還是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過程中他看到自己的手臂,已經(jīng)被纏換上了新的紗布,那種非常仔細完美的包扎方法是屬于謝清呈的。
“……”賀予垂著眼睫。
昨夜竟發(fā)生了那樣的事……
他第一次在發(fā)病時完全喪失了理智,甚至差點親手結(jié)束了陪在他身邊的謝清呈的性命。
他慢慢地,顫抖地抬起手,盯著自己的掌心。
精神埃博拉病的后期癥狀……就有那么可怕,是嗎?
等清醒了,或許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最愛的人的尸體躺在自己身邊……
賀予捫心自問,他這輩子幾乎沒有怕過什么。
而這一刻,他發(fā)自內(nèi)心地戰(zhàn)栗了。
謝清呈走過來:“賀予,你――”
“不要靠近我�。 辟R予厲聲道。
他眼中閃動著混亂的光,片刻之后,他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是他真的不愿意讓謝清呈再靠近他了。
“你不要靠近我……”賀予抬手,把臉埋入掌中,輕聲喃喃。
謝清呈注視了他片刻,開口道:“賀予,你冷靜一點。我沒有想對你怎么樣。”
“……”
“只是有件事,我想和你談一談�!�
“……談……什么?”
“你的病情。”
“……”賀予已經(jīng)不愿讓謝清呈替他看病了,經(jīng)過昨晚的事情之后,他只恨不得謝清呈立刻從自己眼前消失。
他說:“你不用管這個……我的病沒什么,就是這幾天發(fā)作的厲害而已,我――”
他話沒有說完,就被謝清呈打斷了:“賀予,我聽說你曾經(jīng)因為病癥失控,墜過樓�!�
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