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安東尼和傭人身后站著的那個男人目光相對，彼此身形都不由地一僵。
安東尼瞇起眼睛：“謝清呈……”
“他是我的客人�！倍温劦穆曇衾淅涞貜霓k公桌后面?zhèn)鱽恚罢埬阕屗M來，順便，出去的時候記得帶上門�！�
盡管安東尼非常厭惡謝清呈，但礙著段聞的面子，他還是冷哼一聲，什么也沒再說，與謝清呈錯肩而過，昂首走出了辦公室。
這是段聞和謝清呈第一次正式見面。
謝清呈打量著傳說中的這位段總――四十左右的年紀，目高鼻深，面容英挺……但不知道為何，謝清呈看著他，卻隱隱覺得腦顱里有一根神經(jīng)在突突地跳動，仿佛在提醒著他什么。
“謝教授�！倍温勲p手交疊于辦公桌上，朝著他很客氣地笑了一下，“久仰了，請坐吧。”
桌上布置的很雅致，擺著功夫茶具，插花，熏香，段聞讓傭人把他和安東尼喝的那一套茶撤了，重新沏了一壺新的送上來。
“聽賀總說，謝教授喜歡喝雪地冷香，我這里正好有，就拿來待客了。怎么樣，在我這里住的都還習(xí)慣嗎？”
謝清呈沒有去碰那茶杯。
幾許后，漠然道：“你覺得，我在殺父殺母的仇人這里，能住的有多習(xí)慣�！�
“謝警官和周警官的事，我很抱歉�！倍温勔娭x清呈不碰茶杯，自己斟了一盞，向謝清呈舉起示意，“殺害他們實非我們組織的本意，事實上，我們非常欣賞他們倆的精神和才能，在我眼里，他們才是真正的警察。破夢者那些高官……”
他笑了一下：“披著一件漂亮的皮而已。”
謝清呈冷冷地：“他們算不算警察，也不是你一個罪犯有資格談?wù)摰�。�?br />
“我認為，人人都有談?wù)撟约合敕ǖ臋?quán)力和自由�！倍温勎⑿�。
謝清呈更冷了，嘴唇幾乎都不動：“自由和權(quán)力不該被惡意利用和濫用�！�
段聞很有興趣地看著他：“你還真是巧舌如簧，小時候想當(dāng)談判專家嗎�！�
謝清呈：“你找我來談童年？”
段聞大笑起來：“如果謝教授愿意的話，也不是不可以。我今天本來就是隨意找你聊一聊天，沒別的意思。你不必那么抵觸�！�
“我和你之間沒什么可聊的�！�
“也未必啊�！倍温動朴频乜聪蛩�，“見過你父母的改造人了吧。”
“……”
“覺得親切嗎？”
“……”
段聞又喝了一口茶，慢慢道：“如果我和你說，我們可以在未來通過醫(yī)療和虛擬現(xiàn)實技術(shù)，將你的父母復(fù)活……只要你為曼德拉效力，不知謝教授你，愿不愿意？”
謝清呈算是知道今天段聞來找他是來做什么的了。
關(guān)的差不多了，就來策反。
利用親情，利用生者對死者的思念，把人吸引到他的麾下。
當(dāng)初段聞策反賀予，用的就是這一招，如果不是賀予提前和他說過，猝不及防來這么一下，確實很容易對心理造成影響。
謝清呈說：“我的親人死在了你們二十年前策劃的貨車自燃爆炸中，尸骨無存，你覺得你們靠著數(shù)據(jù)，日記，戰(zhàn)斗錄像，踐踏著無辜人性命做出來的改造人，我會認之為父母嗎�！�
段聞隔著茶盞幽幽看著他，笑了一笑：“看來賀予和你解釋過改造人的情況了。他還和你解釋過什么？”
謝清呈與段聞目光相錯，并不避讓：“我惡心他就像惡心你一樣，沒什么好多說的�！�
段聞笑著又低頭給自己斟滿一盞茶：“……你不必這么抵觸，謝教授。賀總這個人是這樣的，他很喜歡你，雖然嘴里總是說著恨你，但他好像也沒怎么過分地傷害過你。是不是？我看他這些天對你也挺好的�！�
謝清呈不露半點破綻，森然道：“你覺得囚著我侮辱我是對我好嗎�！�
“你畢竟是敵方的人�！倍温�?wù)f，“如果你愿意加入曼德拉，他便沒有任何理由也沒有什么資格這樣對你了�！阏娴牟缓纫稽c茶嗎？”
明天就是決戰(zhàn)，段聞不知破夢者的計劃，謝清呈心里卻很清楚。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這時候碰段聞給他的水和食物。
他冷冷道：“我沒有任何興趣�！�
“那真是太遺憾了�！倍温劧⒅哪槪拔矣X得你還是喝一點比較好。”
謝清呈把臉轉(zhuǎn)開去了。
在片刻的安靜后，段聞把茶杯放下，看來他也不打算勉強謝清呈喝這雪地冷香了。他十指交疊，慢腔慢調(diào)：“我不強求你什么。不過我建議你還是考慮一下吧，我欣賞你父母就像欣賞你一樣，制作思想芯片是一件高消費的事情，所以島上的改造人雖多，植入了思想的‘暴殺’改造人卻屈指可數(shù)，那都是我們在通往未來之路上做的精品，所以我們通常只挑選值得敬佩的人做這個實驗，好讓他們的思想‘重生’�！�
“……”
“出于立場和利益沖突，我們不得不殺他們，但我們更希望，這樣的人是站在我們自己這一邊的�！倍温劦溃八晕覀儾艜涯愀改干暗臄�(shù)據(jù)，植入其他人的腦子里，做成暴殺�！�
謝清呈眼里淬起了火光，目光如刀刺向段聞：“這么說，我還要感謝你是嗎？”
段聞攤了一下手：“我能了解你的心情。但我說的是真話，這世上值得尊敬的人太少，大多都是糟粕，無能蠢笨，形如豬狗，這些人活著根本就是占用自然資源，平庸至極卻又自信至極。就像那些破夢者，他們說是警察，可在我看來，警察應(yīng)該是你父母這樣的，是鄭敬風(fēng)這樣的�！�
“他們或許沒有高官厚祿，但有一顆始終公正，向往正義的勇敢之心，愿意付出生命的代價去尋找一個真相，敢于相信，也敢于堅持，能夠在錢權(quán)面前亦能守護住自己的職業(yè)道德。畢竟警察兩個字，不是身上的衣服肩上的銜，不是威勢和權(quán)力，而是沉重的責(zé)任和枷鎖。”
謝清呈聽到這里，臉色微僵，他不知是被氣的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搭在椅子上的手微微泛起了蒼白。
段聞?wù)f：“我尊敬每一個真正的警察，哪怕我不得不殺了他們，我也希望有朝一日我們的技術(shù)可以讓他們回來――同樣的，我對醫(yī)生也是一樣的看法。”
“……”
“我尊重秦慈巖，也尊重你。你們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應(yīng)該受到最好的保護，得到最高的敬意。這個社會給不了你們的，我可以給你們�！�
“怎么給？你已經(jīng)奪走了他們的性命，你覺得你靠著虛擬現(xiàn)實器官移植造出來的那些東西，能夠替代得了他們本身嗎？”
“任何人都是可以被替代和再造的，只要他們的思想保留著就可以�！�
謝清呈眼中有了壓抑不住的怒火：“在這世上，就沒你覺得用任何辦法都無法取而代之的人嗎？”
段聞沉默了片刻說：“其實為什么要叫取而代之，你換一個角度來看，無論是虛擬現(xiàn)實也好，器官移植也罷，不都是對生命的一種延續(xù)嗎�！�
“……”
“考慮一下我說的話吧。”段聞道，“歷史是由勝利者寫就的，或許在幾百年之后，我們才代表了真正的正義呢？”
謝清呈盯著段聞，卻沒有回應(yīng)任何東西。
過了很久，謝清呈才忽然說了一句：“我父母和鄭隊從警校實習(xí)時就是生死之交，你恐怕也拿了這些話去說降過鄭隊吧。他屈服于你了嗎�！�
段聞把玩著茶壺上的穗，無甚表情地淡道：“還沒來得及，不過，和你談完之后，我會去找他的。怎么，如果他愿意，你就愿意嗎？”
“……”謝清呈的手指緊握著扶手，一字一頓道，“他不會答應(yīng)你，就像我也不會一樣�！�
“話不用說那么死�！倍温勎⑽⒁恍Γ百R總一開始也很倔，我們關(guān)過他，關(guān)了很久，軟硬兼施，最后他還是答應(yīng)了。我相信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你回去之后，可以好好再考慮一下�！�
談話到這里，也就差不多了。
段聞起身送客，態(tài)度很是紳士：“謝教授，你在這里有任何的生活需求都可以提。當(dāng)你愿意的時候，曼德拉最高實驗室的門，會立刻為你敞開。――請�！�
謝清呈也站了起來，他與段聞最后對視了片刻，目光冷得驚人。
最后他轉(zhuǎn)過身，推開椅子，在傭人的陪同下，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
謝清呈走了之后，段聞重新在辦公桌前坐了下來，他喝完了最后一點茶，然后掐滅了桌上的熏香。
他問侍立在自己身邊的另一個傭人。
“賀予那邊怎么樣了�！�
傭人躬身回答：“他剛剛已經(jīng)被太婆請去了，他好像對此非常不情愿，但最后還是去了實驗室�！�
“好�！倍温動謫枺澳敲�，他下午的錄像調(diào)出來整理了嗎�！�
“已經(jīng)整理好了，請您過目�！�
傭人呈上的平板里，有精簡過的賀予這一天做的事情，值得被關(guān)注的行為都在里面了。段聞花了些時間全部看完，最后把進度條拖回了賀予去實驗室的那一段鏡頭畫面。
他把鏡頭拉近了，放大。
畫面中，賀予坐在試驗臺忙碌著。鏡頭一直拖到最大，段聞看清楚了他下午在做的事情，放在他的試驗臺上的，是一個他完全沒有意料到的東西……
段聞一只手抵在唇邊，皺著眉端詳著，思索著。
傭人：“要繼續(xù)盯嗎？”
段聞慢吞吞道：“盯著。但……”
他的視線在監(jiān)控錄像里的那個物件上停了一會兒。
繼續(xù)道：“不用太緊。不要驚擾。”
他說著，眉頭依然未松，盡管他很懷疑賀予，但這樣看上去，賀予就算有什么行動，也應(yīng)該不是最近。
不過，就算是最近，他也留著一手，不必太過擔(dān)心。倒是明天安東尼要負責(zé)的那起手術(shù)，是眉睫之間的事了，他得暫時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那臺手術(shù)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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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清呈回到房間里時，發(fā)現(xiàn)賀予已經(jīng)不在屋內(nèi)了。
他很意外，因為賀予不會無故失約的。
段聞的傭人倒是周道，鞠躬和他解釋：“賀總臨時有工作，晚一些應(yīng)該就會回來了。謝教授您好好休息�！�
說完就退下了。
這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多了，賀予卻突然被叫去加班，巧合嗎？還是……
謝清呈很焦慮。
他下意識地就要去摸煙，結(jié)果什么也沒有摸著，賀予是不讓他抽煙的，自從他咳血之后，賀予連一點煙味都不肯讓他聞到。
風(fēng)伯系統(tǒng)也無法隨時接通，因為在很多情況下，賀予是不方便這樣和他聯(lián)系的，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
他來回在屋里走著，桌上的菜還沒有動，賀予應(yīng)該是想等他回來之后一起吃的。沒有字條，沒有留言，風(fēng)伯關(guān)閉……賀予應(yīng)該走的很急，而且沒有什么機會給他留下任何的線索。
他只能在這屋子里等待著。
在他們最后可以單獨相處的時間里，焦躁不安，卻一籌莫展地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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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在段璀珍那個燃著熏香的房間內(nèi)，賀予擦了擦指尖的血，試完了對最后一個活人樣本的控制。
穿著紅裙的“小男孩”坐在椅子上，她瞧上去就像一朵還沒盛開就將腐爛的花，膚色青白猶如一具死尸，手背上還戳著吊瓶點滴。段璀珍的身體狀態(tài)已經(jīng)非常不好了，腦移植后的變態(tài)排斥反應(yīng)讓她度秒如年。
段璀珍看完賀予對活人的控制能力，點了點頭：“如果再有什么大規(guī)模的進攻，你是能派上大用處的。你要保護好組織，更要保護好你自己的母親�！�
賀予垂睫，不動聲色地欠了欠身：“那是自然的，復(fù)活她是我還活著的唯一意義。”
血蠱試的差不多了，他沒有讓她看出自己的任何異樣，現(xiàn)在他隨時準備回去。
可誰知，段璀珍吩咐左右推動她的輪椅，在保護之下，來到賀予面前。
“跟我去趟地下室吧，我們這些年，利用聽話水模擬血蠱，掌握了很多人的反應(yīng)數(shù)據(jù)。通過這些數(shù)據(jù)，我們給你做了一套生物武器設(shè)備，專門用來擴大血蠱的影響范圍�！彼难劬锓浩瘃斎伺d奮的精光，這種表情出現(xiàn)在一個小男孩臉上實在可怖至極。
段璀珍說：“還差一點就完工了，和我去看看。它還需要你的一點基因數(shù)值，年輕人。我們要馬上收集齊全�！�
“……”賀予沒想到老太婆還沒完沒了了，但他沒有辦法抽身離開。
段璀珍：“怎么了？你今晚有事嗎？”
她的眼珠子盯著他，帶著些審奪，十分警惕。
“……沒有�！辟R予牽了一下嘴唇，笑了一下，目光幽沉地，隨著段璀珍往通向地下室的專用電梯走去。
此時，墻面上的時鐘已經(jīng)指向了十一點十五分。
離天明僅剩六七個小時了。
賀予深吸一口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和神情，在段璀珍的輪椅之后，步入了電梯。
“按一下示數(shù)。”段璀珍幽幽道，“你離得最近�！�
賀予按了。
段璀珍仍若有所思地盯著他：“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
“我在想那是什么設(shè)備。”賀予不動聲色地答道。
電梯下降，幾秒后，到達了相應(yīng)樓層。
段璀珍終于在倉門打開時轉(zhuǎn)開了視線：“很快你就能體會到了�！�
她坐著輪椅出了門。
賀予在此時才略微地松了口氣。
――天亮之前一定要回去赴約。
這才是他的真實所想。
這也是他唯一的牽掛了。
第232章
還是失約了
謝清呈在套房里等了賀予很久。
沒有煙抽，等待變得格外漫長，但他仍等著。
房間內(nèi)的電視在播放著，這里接收到的幾乎都是英文頻道，唯一一個中文臺，里面正播娛樂綜藝節(jié)目，一些明星嘻嘻哈哈，謝清呈覺得好煩，但也沒有拿起遙控器把它關(guān)掉。
他靠在沙發(fā)上想，如果沒有廣市海戰(zhàn)這一件事，賀予現(xiàn)在大學(xué)都已經(jīng)畢業(yè)了。以他的能力，一定已經(jīng)尋到了好的工作，做起了項目，沒準過一兩年就能在電視上或者影院里看到他的作品。
謝清呈成熟之后，就不喜歡看任何片子了，電影院也去得很少，但他想，如果是賀予拍的，他會去看的。
賀予是特殊的。
他心里有很多話，都想在今晚對這個特殊的人說。
也只有在今晚，才終于能對這個人說。
他想等賀予回來，就對他說，小鬼，三年前，你把對世界最后的信任全給了我，卻幾因我而死。
我很愧疚，以至于后來你無論做什么，我都沒有怨恨過你，我只是在想，如果你把所有的怨氣發(fā)泄出來，就能變回從前的模樣，那也是好的。
畢竟是我欠你的。
畢竟我當(dāng)時也沒那么想活了。
他想等賀予回來，就對他說，對不起，賀予，我傷害了世上唯一一個熾烈地說過“我需要你”的人，你把一整顆心都雙手捧上給了我，用生命和尊嚴守護我，寧可背負犯罪之名也不想令我難過。
如果沒有遇到你，我不會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的愛。
可這樣的愛在我想給予回應(yīng)時，已成了墓園里冰冷的無名之碑。
對不起，其實我連自己都憎恨自己，為什么能無情至此。
我沒有奢望過你還能放下仇怨，可是你最終還是對我說，我不恨你了。
――“我不恨你了，你不要怕。”
謝清呈想告訴賀予，他其實不怕死。
他不怕死，也不怕疼，他不怕污名加身也不怕一窮二白。
他堂堂正正磊磊落落的一個男子漢，橫豎只求一個問心無愧。但賀予讓他問心有愧了，海戰(zhàn)后飄落的那一份遺書，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愧疚。
他其實很怕賀予一直一直恨他。
所以那一天賀予抱著他說再也不恨再也不吵的時候，他已經(jīng)覺得足夠了，不敢再要求更多。而這陣子在曼德拉島的相處，讓他覺得就像做了一場夢。有時他甚至能在這場夢里感受到類似于當(dāng)年的溫情，只是他這個人感情遲鈍，很久都不敢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謝清呈輕輕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他想等賀予回來，就對他說，賀予，你還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嗎。
在那個小酒館里，或者就在這里。
你還愿意嗎？
他想等賀予回來。
他要等賀予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