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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這話一丟,云舒塵才剛剛直起腰,林尋真的人影已經(jīng)消失,估計已經(jīng)退到門口等她。

    卿舟雪將師尊摁了下來,又在原先的地方給她塞了個軟墊。

    “師尊,我先去了�!�

    云舒塵翻了個身,慵懶道:“你早些……”

    估計是想說“回來”二字的。但鑒于今日云舒塵不慎被窗外的鳥吵醒,并非一覺天亮,困意格外濃重,還沒說完便再次睡著了。

    卿舟雪輕嘆一口氣,拿上佩劍,朝門口走去。

    這一路上,林尋真異常沉默,似乎是因為——見證了云長老溫婉成熟皮囊下的另一面。

    這幾日長老們一齊修繕太初境結(jié)界和護(hù)山大陣,這并非是輕松的活計。

    舉峰上下甚為忙碌。

    林尋真送她到殿門口,便駐了足。

    掌門并沒有閉關(guān),他在殿中抓緊時間打坐。

    卿舟雪回來以后見他的第一面,總感覺這位自己一直瞧著的師叔,蒼老了很多。

    并非是容貌上的老去,而是一種疲憊正毫無知覺地侵蝕著他的骨肉。

    這并非是好的征兆。

    卿舟雪凝眉,她才剛進(jìn)去,走路的聲響難免驚醒了座上之人。

    他點了點頭,輕嘆一聲:“卿師侄,現(xiàn)如今你是何等修為了?”

    卿舟雪自從修習(xí)無情道后,修為一躍千里。這才短短幾個月的工夫,她便邁過了煉虛期整整一個大境界,修為在合體期上微弱地浮動。

    這也就意味著,再跨一個大境界,她便與現(xiàn)如今的長老普遍修為持平了。

    修道人越往上走,越是艱難——此條準(zhǔn)則在她這里似乎已經(jīng)不再適用。

    聽她言罷,掌門眸中閃過一絲驚訝,同時他也釋然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也夠格了……我亦能放心�!�

    他的面色肅然起來:“卿舟雪,本座欲立你為下一任掌門人。”

    第174章

    卿舟雪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我并非主峰這一脈的弟子,將來便是要繼承,也該繼承鶴衣峰峰主之位�!�

    掌門擺擺手,他止住卿舟雪,“亦有這種先例,算不得稀奇。太初境歷代掌門皆是劍修,并無旁系這種說法。”

    他扶著座椅起了身,走得相當(dāng)緩慢,卿舟雪見他抽出一把無鋒寶劍——式樣相當(dāng)古樸,撲簌簌地甚至能抖落許多灰塵。但在他的手中,很快又變得新亮了一些。

    掌門嘆道:“我收的那幾個弟子皆不甚成器。也是我平日里看著宗門,沒留多少時間教導(dǎo)他們的疏忽�!�

    那柄長劍橫在卿舟雪面前,懸停。

    這是太初境歷代掌門所執(zhí)之物,比起一把好用的利器,它更像是一種權(quán)柄的象征。

    “師叔,弟子駑鈍,并沒有這般活絡(luò)的心思,難以堪此大任�!�

    卿舟雪沒有接下,她垂眸想了想,直言:“其實林師姐更合適�!�

    掌門沒有吭聲,卿舟雪懇切道:“這些年她總是協(xié)助您,對于如何治理宗門得心應(yīng)手,每一次宗門大比,救濟(jì)災(zāi)民,各種事宜,皆能井井有條,而弟子只會練劍念書。”

    “林師侄的確是個好孩子�!彼溃骸翱商蹙骋詣ψ诎l(fā)家……我不能破了舊例。年紀(jì)大了,或多或少也有些執(zhí)念�!�

    況且這一段時日風(fēng)雨飄搖,總是與流云仙宗產(chǎn)生摩擦。卿舟雪一來是天下仙門歸心的劍魂之軀,二來修行水平已將同輩遠(yuǎn)遠(yuǎn)地拋在了身后。

    自此觀之,前途無量。

    第一次見面時,這孩子年方八歲,一臉面無表情地站在大殿上,身旁挨著云舒塵。

    到現(xiàn)如今時過境遷,又是多少度春秋了。掌門驚異于這些年她的變化,云師妹將卿舟雪養(yǎng)得很好,她漸漸拔高,青澀如舊筍衣一般褪去,沉淀得愈發(fā)成熟堅韌。

    “你就接下罷�!闭崎T咳了起來:“……本座也該趁著這一段時日,將事事安排好。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不能馬虎,卿師侄……唯有交給你,我最為放心�!�

    卿舟雪能感受到他的期許,言語之中甚至帶了一絲懇切。

    興許是上頭投下來的一道目光虛弱卻殷盼,壓下了千斤的重量,卿舟雪避無可避,她的手動了一下,艱難地抬起。

    她將目光投向那柄長劍。

    手指虛撫過劍刃。

    護(hù)佑山門與同道,境內(nèi)的所有百姓——這是一份莫大的責(zé)任。

    她能夠擔(dān)當(dāng)?shù)闷鹈矗?br />
    卿舟雪對此并無把握。

    她緩緩碰住那冰涼的刃背,也正在此時,記憶的影子投在了這把寶劍上,如浮光掠影,飛得很快。

    其中是各種模樣的太初境……鐘靈毓秀的,草木如茵的,喧鬧活潑的,寂靜無聲的。

    甚至是靈力凋敝之時,萬木枯竭,寸草不生的荒蕪景象——此刻也一一自劍身上映明了她的眼睛。

    十指緩慢攥緊,她在這一瞬緊緊閉上雙眼。

    那柄懸浮的長劍最終被她接在手中。

    再次睜開眼時,景象消失不見,卿舟雪瞧見劍鋒上重新映出自己的半邊臉。

    還有一聲掌門釋然的嘆息。

    *

    云舒塵知曉卿舟雪此去主峰所謂何事,掌門的意思,亦事先早已召集過諸位長老。

    他是先前便有這個意向,這一次的重傷讓掌門頓生危機(jī)感,不得不早日付諸行動。

    當(dāng)提到立卿舟雪為下一任掌門人時,云舒塵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丫頭冷著一張臉,端端正正坐在春秋殿內(nèi)的情形。

    當(dāng)師兄問起她時,她反而是第一個搖頭的。

    云舒塵輕敲指腹,“我素知她的秉性,瞧見人多便不喜,自小又是個悶葫蘆,不關(guān)心天下大事……非得將她拴在那座子上做甚?”

    可惜,其它長老知悉卿舟雪不如她親師尊透徹,反而一致引以為好。卿師侄遇事冷靜沉穩(wěn),天資卓越,品性端正……掌門認(rèn)為并無十全十美的人,她所缺乏的這些不算致命,日后操持著,很快便能學(xué)會。

    今日卿舟雪蹙著眉頭回來,顯得有些異常緘默。

    她沒走幾步,甚至未下主峰,便沿路碰上了林尋真。

    林尋真溫和地笑了笑:“恭喜。”

    卿舟雪有點沉默,她靜下心來,仔細(xì)地觀察著林尋真的神色,其實能從這一句很輕柔的話中聽出來,師姐并非真的很高興。

    興許林師姐一直是個目標(biāo)相當(dāng)明確的人,她以中上的資質(zhì),成功在高手如云的內(nèi)門出類拔萃,整個太初境都知曉她的名字,其中艱辛,唯有自知。

    起初她自發(fā)協(xié)助掌門,也是認(rèn)為自己沒有修劍的天賦,但到底抱了一份希冀,想讓他瞧見自己的才能。

    卿舟雪則從未想過此事,亦不會花這么多腦筋,一路安安生生地修道。

    掌門終究還是更傾向于劍修,并沒有破了此例。

    林尋真不算怨懟,當(dāng)時希望也不算很大,只不過曾經(jīng)懷抱過,難免有一點點失落。

    卿舟雪不怎么會安慰人,況且這安慰之言從自己嘴中蹦出來,更讓人家尷尬。

    她勉強(qiáng)和她聊了聊別的話題,兩人便相當(dāng)默契地告別。

    終于飛回了鶴衣峰。

    也唯有此處,才能讓卿舟雪真正放松下來。

    “回來了�!痹剖鎵m現(xiàn)在已經(jīng)清醒,正坐在亭內(nèi)看經(jīng)書,她瞧見徒弟向她走來,便將卿舟雪眉梢抹平,打趣道:“你還是沒頂住那老頭的壓力么�!�

    “本座當(dāng)時可是替你攔了的——”云舒塵故作可惜:“沒攔住�!�

    卿舟雪瞧著師尊還在與她說笑,她也盡量讓自己顯得輕松些:“如是也好。我若當(dāng)了掌門,師尊便往上升了一輩�!�

    “嗯,聽起來更老邁了。”

    “……”

    “對了�!鼻渲垩┰谝慌缘共�,蹙著眉問:“掌門他這一次養(yǎng)傷,怎么多日過去,也不見好轉(zhuǎn)?”

    云舒塵的神色也淡了下來。

    她輕嘆一聲:“這一段時日忙著修結(jié)界,當(dāng)年太初境的結(jié)界是他布下的,無暇閉關(guān),還得連軸轉(zhuǎn)。拖來拖去,不也就成了這個樣子�!�

    卿舟雪的手腕被扣住,云舒塵握住她,認(rèn)真叮囑道:“你日后當(dāng)了掌門,莫要太負(fù)責(zé)任。若是勞累,或是被擠得沒有時間修行,切記以自己為重�!�

    卿舟雪亦認(rèn)真問道:“那宗門一堆事務(wù),要怎么辦才好?”

    “長老又不是死的,得逼一逼。你不能太溫和�!痹剖鎵m垂眸輕抿了口茶,教她的持宗之道全然不同:“比方說黃鐘峰的那位越美人,大概就是仗著掌門心好,不罰她俸祿,才會如此囂張�!�

    卿舟雪點頭記下:“……我以后還能撤了越師叔的俸祿?”

    “她若怠慢理事,自然可以�!�

    “罷了�!鼻渲垩╅_了個玩笑:“若是實在無力擺平,我便閉關(guān)躲事,大事小事,都交給師尊了。”

    云舒塵正欲起身,聞言,一指便戳上了她眉心,抵得她頭向后仰了一點。

    “也虧得鐘長老夸你孝順體貼,真是瞎了眼。”

    卿舟雪捂著額頭默默地想,鐘長老的這番話,興許是……和他徒弟阮明珠相比而言,那并不算有失偏頗。

    她正這般想著,天穹頂上忽然有何東西亮了一瞬。緊接著有一陣黑物撲簌簌如落雨般傾倒下來。

    云舒塵的身影消失,再次出現(xiàn)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遠(yuǎn)離動亂的一邊。卿舟雪退開幾步,看著鶴衣峰的土地上被砸出了幾個小坑。

    師徒二人詫異地對望一眼。

    待動靜平息以后,卿舟雪握著劍,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她對著地上一堆黑乎乎的東西扒拉了一下。

    竟是電焦了的鳥尸。

    “剛才天頂上似乎打了一個雷。”云舒塵看著這晴空萬里的模樣,不禁詫異道:“這是什么異象?”

    異象。

    卿舟雪心中一涼,天道已經(jīng)愈發(fā)混亂無序了么。

    她將尸體清理了一下,全都充作了阿錦的食糧,撐得貓腹圓滾滾的。

    云舒塵瞧著那地面不甚美觀,于是伸手抬了抬,泥土重新趨于平整。

    雖說只是一件小事。

    才放松些許的卿舟雪,又不得不緊繃起來。

    待到下一次與太上忘情見面時,她亦提點道:“你的速度興許要快上一些了�!�

    卿舟雪修行起無情道來順風(fēng)順?biāo)显撌翘煨赃m合此類功法,已經(jīng)足夠迅速。

    自今日起,她便要修行最后一個大篇目,也是最為關(guān)竅之處,忘情之道。卿舟雪將書本虛虛扣上,她看著對面的女人,卻不禁問道:“你當(dāng)年殺死自己的徒弟,就沒有一絲愧疚之心么�!�

    太上忘情沉吟片刻道:“興許有罷。但是這一世已經(jīng)過了太久,也不甚記得了。私情是何等滋味,我亦記不得了。唯一還能想起來的一件算是……芷煙,她的名字是我取的。”

    卿舟雪聞言,靜靜地看著那個女人,忽然有點憐憫起她來。

    因為她從前也是這樣的,活得空蕩,雖在塵世,腳下卻踏不著地。

    而她至少此生真正懂得過一次,也曾擁有過一次。

    云舒塵三個字,這一抹鮮明的色彩,如火炬般在她的整個生命里燃燒,整個世界都暖紅萬丈。

    卿舟雪得以執(zhí)著此火,無悔地走入余生的漫漫長夜。

    第175章

    淺金黃的花鳥屏風(fēng)后頭,女人的身姿若隱若現(xiàn)。

    卿舟雪坐在床上等她沐浴完,她靜靜凝視著那個影子。這幾乎無關(guān)情欲,就像賞月一般,披著一層凡人對朦朧美的神圣向往。

    她似乎已經(jīng)弄干了發(fā),影子也朝邊上斜斜晃去。

    在民間騙吃騙喝的低階修士,不乏有剪紙為物的一些小把戲。

    當(dāng)云舒塵從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來時,卿舟雪也想起這樣一個戲法。將美人的畫像剪下來貼在墻上,吹一口仙氣,便真正從里頭掉出來一個嫦娥。

    此嫦娥渾身都帶著濕潤的香,畢竟剛剛洗完。她赤足走到卿舟雪身邊,忽而俯身靠向她。

    卿舟雪的鼻尖又被她的味道籠罩。

    云舒塵坐在了她旁邊,與她靠得甚緊,隨手攥起徒兒烏黑的一縷頭發(fā),她纏在指上無所事事地饒了三周。

    “要睡了么?”

    卿舟雪溫順地嗯了一聲,“睡吧�!�

    然而真的要睡下以后,卿舟雪感覺她靠過來了一點,溫?zé)岬暮粑呀?jīng)蹭到了自己的臉上。

    她睜開眼睛,仔細(xì)觀察她的神色。

    這一月以來,卿舟雪不想在意亂情迷之時露出破綻,每晚都佯裝修行乏累,早早歇下。

    但總是這般,會惹人傷心。

    薄如蟬翼的一層褻衣,攏得很松。

    云舒塵抵著她的上唇,“今晚還累?嗯?”

    嗯……

    這個時候不要說話。

    理應(yīng)吻她。

    卿舟雪循著記憶中的影子,仰頭銜住那一段軟香。

    她能感覺到呼在臉上的吐息驟然急切,方寸在這一刻微亂。

    薄衣底下,滑膩柔軟,她掀開一探,這果真是最后一層。

    云舒塵感覺她極盡溫柔,如和風(fēng)細(xì)雨一般,處處都能照顧妥帖。

    只不過,也太四平八穩(wěn)了一點。以往卿舟雪雖也不是急躁的性子,不過在偶爾的一些呼吸聲中,還是能感覺到她的隱約失控。

    但此次不同,她似乎顧慮重重。

    云舒塵的心思敏感,七竅玲瓏,間隙中,她撫上卿舟雪的臉,將呼吸慢慢放平:“有心事?”

    卿舟雪的目光很清明,這樣的冷靜擱在床上,的確有些奇怪。她亦知曉,于是垂下頭埋在云舒塵頸間,輕聲道:“不算太有……有些緊張。”

    云舒塵一愣,忽地一下笑出聲來:“緊張?卿卿是第一次認(rèn)識我么�!�

    卿舟雪埋在她頸間不愿抬頭,任她如何抵也未能將她下巴揪開。云舒塵試了幾次,笑容漸收,她眉梢微蹙,頓了良久才道:“近日看你清心寡欲得很,不愿就算了�!�

    兩人重新歇下,卿舟雪攥著她衣裳的手緊了緊,最終還是無力地松開。

    她向前伸手,摟緊了云舒塵的腰身,和她抱在一起。

    身體的熱意暫未褪去,云舒塵尚有些睡不著。卿舟雪躺得偏下一下,正好將頭靠在她的肩。

    云舒塵垂眸瞧得久了,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自她精致的眉骨,一直刮蹭到鼻尖。

    倒不是覺得卿舟雪移情別念,至少現(xiàn)如今抱她的動作依舊溫情。云舒塵只是在想,興許這么多年過去,不管面對的是怎樣的人,到底是有些膩了。

    但這一日也太快了。這般想著,她心底略有些不安,收回了手,而后又閉上了眼,開始思索對策。

    前一段時日,的確太粘糊了些,也許這樣并不好。

    一室寂靜之中,卿舟雪的聲音在身側(cè)再次響起:“師尊,我沒有不愿意。”

    云舒塵被推著轉(zhuǎn)了一圈,她頓感背后壓了幾兩軟物。還未反應(yīng)過來,一個吻便落在后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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