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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卿舟雪一直在盯著云舒塵,她的目光微亮了一瞬,又將光芒斂起,恢復(fù)成古井無波的平靜。

    師尊。

    卿舟雪嘴唇微動,下意識地想要出聲,但是她不能喊,太初境的掌門不能在即位第一日就與魔域不清不楚。

    見她冷淡不言,云舒塵的笑意收攏。她的雙眸微微瞇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悅。

    卿舟雪淡聲道:“此乃仙宗太初境,不請自來者,理應(yīng)逐之�!�

    她的手摁上清霜劍,目光看向云舒塵,但卻并不帶殺意。

    云舒塵不喜歡看她這副無情無欲的模樣,好像茫茫眾生于她眼中皆無二致——全是草芥。

    然而這種話似乎也無法惹怒卿舟雪。

    渡劫期的威壓幾乎震懾了此處的所有人,境界之差,讓諸位長老渾身僵硬,而余下的弟子幾乎已經(jīng)站不住了,只能跪在地上。

    但是云舒塵卻并沒有震懾卿舟雪,特地繞開了她。

    云舒塵緩走上前去,隨著她輕慢的步子,卿舟雪手中的劍寒氣愈發(fā)繚繞,似是警告她莫要過來。

    “掌門大人在怕什么�!�

    她的聲音溫和,在走近時,以極低的嗓音道:“魔族的女人也不吃人。”

    不是。

    她并非魔族的人。

    卿舟雪下意識在心底反駁。

    她微微抿緊了唇,于心內(nèi)傳音道——有什么事,私下再和我講。

    云舒塵不理睬她,只是笑道:“屠了一個狗輩罷了。流云仙宗再立一個,本座便再砍一個。如何?掌門大人可高興?”

    卿舟雪想起當(dāng)年誓言,明白手中清霜不會傷到她,于是在云舒塵突破她最后一層底線時,將那一劍聲勢浩大地斬了出來。

    云舒塵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在劍刃虛虛劃過她面前時,身形化作萬千飛沙,自她面前靈巧地散去。

    卿舟雪這一劍落空,卻松了口氣,但當(dāng)她對上梵音時,卻不如方才手下留情,每一劍皆凌厲得很,直截了當(dāng)?shù)赜∑湫悦?br />
    她這一劍過去,那幾名跟在后頭的幾只魔物躲閃不及,已經(jīng)徹底化為飛灰。

    噴涌的鮮血灑了一地,清霜劍上正縷縷嘀嗒著幾線鮮紅。

    梵音并不戀戰(zhàn),躲過這一招后,旋過身來,歪著腦袋瞪她一眼,化作黑煙散去。

    魔氣一點點消散,她們二人此刻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走遠(yuǎn)。四周的弟子從地上爬起來,兩股戰(zhàn)戰(zhàn),盯著地上那攤瘀血,似乎仍在心有余悸。

    鐘長老見狀,在心底嘆息一聲,待到整個主峰重新整頓安靜下來以后,血跡也被人麻利地清除以后,他便請示掌門說是否繼續(xù)。

    卿舟雪重新坐回原位,她手中杵著沾血的誅魔長劍,整個人背脊端直,似乎方才的小意外并不足以亂了她的步調(diào)。

    她頷首,示意可以繼續(xù)。

    新掌門穩(wěn)重的氣質(zhì)逐漸讓整個太初境安靜下來。

    方才旁人還沒有看清卿舟雪如何出劍,便已經(jīng)有魔人血濺幾尺,這一見真章,讓他們紛紛聯(lián)想到萬一劍風(fēng)一偏削到自己身上的場景。

    弟子們的神色愈發(fā)肅然。

    卿舟雪并不知曉,這頭一日內(nèi),自己莫名樹立了不小的威望。

    她對此并無察覺。直到大典完美落幕,瞧著底下的人一個個散去,殿門關(guān)攏,她才能稍微放松一點坐姿,略帶疲憊地問:“師叔,我今日做得如何。”

    鐘、周二位長老點頭道:“不錯�!�

    卿舟雪得了首肯,放心了一些。她閉上眼睛想要休憩一下,但是將靈識散開時,卻仍然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

    云舒塵在太初境內(nèi)。

    她并未遠(yuǎn)去。

    *

    “你先回去吧。”

    云舒塵手里握著一壺酒,橫在一方新墳之前,酒液傾泄,將地澆了個透。

    梵音道:“我們?nèi)粝蛟偻髂细沟芈樱蹙呈鞘冀K繞不過的,姨母……你真要將她剁了?”

    “你想得也太遠(yuǎn)了些�!�

    云舒塵溫聲道:“太上忘情又沒有死,你以為殺了他們的掌門人,就能緊握流云仙宗了么。”

    梵音這些年和她愈發(fā)熟稔,因而也活潑了些,眨眨眼:“我只是問問罷了。該不會是心疼了?”

    “不會�!痹剖鎵m放下手,瞥她一眼:“你這般感興趣我與她之間的事情,怎么?是到了想說親的年紀(jì)?”

    梵音聞言,搖了搖頭,并不羞赧,她報了一長串人名,似乎還在仔細(xì)考量。

    云舒塵問:“面都沒見過,你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歡。”

    梵音卻道身為現(xiàn)任的女君,娶妻綿延后嗣為重,情愛對她而言無足輕重。甚至太過喜歡,日后反而會因這種軟肋而埋下隱患。

    言罷她幽幽回望了云舒塵一眼,這話似乎是在意有所指。

    云舒塵冷哼了一聲,料定她不敢。

    梵音走后,云舒塵將手中握著的空空如也的酒壺擺在了前任掌門墓碑前面。

    還有旁的一些祭品,她彎下腰,一一擺上,又將那蠟燭點燃。

    云舒塵摩挲著墓碑上的字,靜默片刻,多年師兄妹一場,終有緣盡之時。

    到底……又散一個。

    她在心底輕嘆了口氣。

    “師尊�!�

    云舒塵回眸。

    卿舟雪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身后,這些年她的修為愈發(fā)深厚,腳步比貓還輕,走過來時沒有發(fā)出聲響。就連云舒塵也漸漸難以辨別了。

    她往這邊走了幾步,只是停在了云舒塵身前,較為疏離的地方。并沒有主動靠近。

    云舒塵打量她一眼,卿舟雪的禮服還未來得及換下,她像個神仙似的站在自己面前,一臉淡泊仿佛隨時都要飛升。

    很好。又比二十年前更不像個人了些。

    “這幾年無情道修得怎么樣?沒了干擾,你境界臻于大成了?”

    云舒塵挑眉問道。

    “小成。瓶頸�!�

    她的字像是一個一個往嘴里擠出來的。云舒塵等了半天,也沒聽見下文:“小掌門的金口是當(dāng)真難開。該不會二十年都沒說話了?”

    沒想到卿舟雪卻點了點頭,垂眸道:“差不多。我不太習(xí)慣。師尊無需叫我掌門,按以前的來就好�!�

    云舒塵一愣,徒弟這二十年到底過的什么日子?她念及此,竟有些心疼起來,這么修煉下去,當(dāng)真不會瘋掉么。

    站在墳地中講話不甚合禮,云舒塵挑了個方向走過去,當(dāng)她與卿舟雪擦肩而過時,卿舟雪便相當(dāng)自然地跟上了她。

    漸漸走著,似是在山腳下散步,兩人并肩而行。

    “修行勞逸結(jié)合,一味尋求突破,反而適得其反�!�

    以往卿舟雪一定會贊同這番話,但是現(xiàn)如今……她卻微微搖頭:“我尚不夠強(qiáng),需得勤勉一些。”

    云舒塵本是慣常叮囑,聽她這話反倒生了些不滿,“你的修行速度已經(jīng)是舉世罕見,還要如何?”

    她非得將她自己逼上絕路么。

    ——看目前這架勢,的確是的。

    卿舟雪不再反駁,也沒說什么贊同的話。她將話題收攏于云舒塵身上,“師尊今日來,有什么事?”

    “我的師兄仙逝,于情于理,也該祭拜一番�!�

    云舒塵語氣理所當(dāng)然,故意沒提卿舟雪,又想看看她有什么反應(yīng)——不過,到底也能猜得到,卿舟雪微微頷首,神色依舊無甚波瀾,仿佛方才初見時她手里捏皺的那一把折扇,是云舒塵憑空臆想出來的。

    此處僻靜無人。

    卿舟雪感覺云舒塵朝她靠近了些,她的耳垂旁有些微的氣息拂過,“許久沒見面�!�

    “你到底還是長大了�!�

    下巴被端住,輕輕扭過來。

    卿舟雪驟然對上那張臉,她的目光只淺淺掃過,不敢細(xì)看。但她卻莫名地認(rèn)知到——師尊這些年不必端著仙宗長老的架子,魔域的風(fēng)格濃麗大膽,她亦入鄉(xiāng)隨俗,打扮上嫵媚了許多。

    何況她彎著唇角,神態(tài)愈發(fā)生動。

    可卿舟雪自認(rèn)清修多年,本不該為這些外表所惑,甚至她一兩個神態(tài)所擾。

    她微蹙眉梢,對自己逐漸生出了一些疑惑。

    云舒塵并沒有貼在她身上,兩人之間保持著得體的距離。卿舟雪的手腕處被松松捏住,恰好掐著根筋。

    些微的刺激,讓沉寂許久的心臟,終于微微動了一下。

    “我瞧這無情道,讓你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卿舟雪低聲道:“為此二十年鑄成大乘,凡事皆有代價�!�

    云舒塵摁在她手腕處,緩緩撥弄著那根筋,惹得她酸脹無比。

    “不會孤獨么。”

    “一旦修習(xí)以后,七情六欲皆淡泊許多,不會感覺�!�

    云舒塵若有所思:“也就是說,憂怖喜悅,皆感知不到?”

    “……嗯。”

    “看來的確無情。不過還好,你曾經(jīng)便是如此模樣,也不算特別陌生,對么?”

    “是�!�

    卿舟雪下意識順著回答。

    但耳旁卻傳來一聲輕笑。似是嘆息,也像是別有意味地逗弄她。

    “掌門大人�!�

    “你連看都不敢多看我一眼,直接將眼睛閉上,這也算是無情道么?”

    卿舟雪如遭雷擊,她也不知自己何時閉上了眼。

    云舒塵這樣一笑,她忍不住睜開來,眼簾中又驟然闖入女人煞是好看的笑容——此般沖擊之下,卿舟雪的神色終于波瀾了起來。

    云舒塵滿意地松開她。

    第182章

    緊接著,云舒塵瞧著卿舟雪捂著嘴悶咳一聲,唇邊觸目驚心地淌下一抹鮮紅。

    “疼么?”

    云舒塵斂起了笑容,神色忽然冷淡下來。

    卿舟雪搖了搖頭。

    但她實在無法再面對著她,遂只好別過頭去。

    云舒塵鎮(zhèn)定自若,任她漸漸與自己拉開了距離,結(jié)果卿舟雪頭皮忽然一痛,再瞧去云舒塵手中,她不知何時攥住了自己的一縷長發(fā)。還與她自己的頭發(fā)靈巧地打了個結(jié)。

    云舒塵用收成束的水線將其切斷,兩縷結(jié)在一起的長發(fā)便落到她手心。

    她一本正經(jīng)地收了起來。

    “自成親以來,你還未曾叫我一聲夫人。”

    卿舟雪淡著神色,干巴巴一聲“夫人”,顯然不太適應(yīng)。

    “這兩個字就這么燙嘴?”

    “罷了,我還是喜歡聽你叫我?guī)熥��!?br />
    每當(dāng)卿舟雪喊她師尊的時候,總是能給云舒塵一種錯覺,她可以隨心蹂躪眼前的這只小徒弟。

    其實也大都不是錯覺。在諸多小事方面,卿舟雪向來是很溫和的,不會和她計較。但是在一些大事上,譬如修習(xí)這無情道,她卻總有自己的主意,什么人都拉不回來。

    不知不覺地,二人已經(jīng)走到山腳下的一條河邊。云舒塵看著對岸的風(fēng)景,忽而說:“當(dāng)掌門肯定比平時要累一些。你才上任,不會夠熟練,倘若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時,那索性冷著臉不開口,這身氣勢倒是足夠唬人了�!�

    卿舟雪點點頭,“好�!�

    兩人只是并肩立于水邊,影子映在水中,竟也像是相互依憑。

    一條小魚懸浮于水面之上,自由自在的游動著。云舒塵以為是卿舟雪靈力所托,但是仔細(xì)一感知,這魚竟然是自己飄起來的。

    卿舟雪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釋道:“我一出關(guān)便是如此。魚在天上飛,偶爾發(fā)生,是以大多數(shù)人應(yīng)該還沒有注意到�!�

    “……也不知再這樣下去,會失衡成什么模樣�!�

    云舒塵眉梢微蹙。

    卿舟雪又問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師尊可知,流云仙宗底下靈力虧空的那一塊,是怎么做到的?”

    “想必是太上忘情的手筆�!痹剖鎵m道:“我不知,仙家的功法中沒有這方面的詳敘。”

    卿舟雪陷入沉思,云舒塵詫異道:“你學(xué)這個做什么?”

    “太上忘情也會這個,但是她未曾教給過我。此法奇特,興許日后有用�!�

    她答道。

    云舒塵側(cè)頭認(rèn)真地看了一眼卿舟雪,這些年靜心修行的沉淀,讓她愈發(fā)淡漠,也愈發(fā)讓人捉摸不透起來。

    時至今日,連她也不知卿兒在計劃些什么了。卿舟雪思忖片刻,又問她道:“其他的呢�!�

    “妖族之中廣為流傳著的合歡道。”云舒塵道:“有許多細(xì)小分支,一些較為邪門的,擅長采補(bǔ),將對方的靈力吸納入丹田,化為己用,通常為正道所不恥。和你講的這種,似乎有些類似�!�

    卿舟雪欲要回去仔細(xì)研究一番。適逢此時,云舒塵卻道:“你現(xiàn)在搬去了主峰住著?還是在鶴衣峰住著?”

    “鶴衣峰�!�

    “嗯�!痹剖鎵m又笑了笑:“今日留我一夜么�!�

    “我明日便走了�!�

    她說。

    *

    卿舟雪將鶴衣峰打理得很好,還是依照當(dāng)年模樣,對于云舒塵而言,幾乎沒有什么變化。

    因為現(xiàn)任掌門從來不喜歡添置東西,一個人素慣了,再住多久也是這樣的。

    這些年,卿舟雪愈發(fā)沉寂。她的生活很是單調(diào),但是師尊瞧起來氣色還不錯,也不知她平日在做些什么。

    ——她平安就行,平日里在干什么,境遇如何,我亦無法干涉,又與我有何關(guān)系。修習(xí)無情道,若不想再自毀道法,便要少一些牽掛。

    卿舟雪冷漠地想。

    ——可是我還記得自己以前關(guān)心這樣的事情。

    卿舟雪疑惑地想。

    ——身為她的妻子,理應(yīng)關(guān)心。

    卿舟雪恍然大悟。

    于是她輕聲問道:“你平日過得怎么樣?”

    “過得如何?”云舒塵推開了門,她倚在門框上,回眸道:“平日里指揮一下孩子們?nèi)ハ勺谠旆矗瑹o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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