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她會修無情道，會忘了你的情�！�
云舒塵的手不知不覺攥緊了一些，被卿舟雪細(xì)微地察覺到。
“那還會重新記得么�！�
卿舟雪端然瞧著她，眼中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會的。但是那時便是你身死之日。”
“所以，”她默了片刻，“你是為了這個回來尋我？”
“你不要再靠近她�！鼻渲垩┱Z重心長道：“與其能同你長相廝守，她更希望你安然無虞。離那個節(jié)點僅只百年余，修道人壽與天長，剩的時間不多了。”
“嗯？”她想了很久很久，唇角卻微微一彎�！澳阏f我若是沒了，她會永遠(yuǎn)記得我嗎？”
那雙眼眸自卿舟雪臉上深深淺淺地打量，而后又說：“看起來是了。為何要求地久天長，做一對人間百年眷侶就好�！�
“倒也不能怪她。年輕人，總是想要身邊人一個個永遠(yuǎn)陪伴左右。”云舒塵嘆了口氣，似是念起了久遠(yuǎn)的事：“我以前也一樣的�！�
卿舟雪眉梢微蹙，她的眼角潤潤的，但到底沒有真正落下淚來。只是聲音細(xì)聽中帶著哽咽，“這是我最后一次回來了�！�
她拼命地記著她的模樣，想著日后興許再也不能看得見。
熟悉的九和香依舊徘徊在她的身旁，云舒塵看到她眼角的晶瑩，有點無奈，抬起手去，將那些滾燙一點點拭去。
“別哭�！�
她柔聲安慰道：“你跨越這么多年時光回來尋的，到底也不算是她。”
“況且，我自知不是莽撞輕率的人�！�
她一笑：“想必留了后路，不是么？”
興許人的放棄，總要有個理由。
卿舟雪想起腦海中很多個云舒塵與很多個她的卿兒相擁的場面。
她的確知道，那都不是自己的，她只是一個過客�；厥装倌陼r光，真正喜愛她的那個人，興許……
早就死在清霜劍下了。
最后一次輪回結(jié)束。
臉龐邊的觸感頓時消失。
卿舟雪一人獨坐在室內(nèi)，她抬眼朝那柄香瞥去，果然依舊沒有熄滅。
但這一切并不是夢，卿舟雪將星燧擺在一側(cè)，她看向銅鏡之中的自己。
模樣倒還是原來的模樣，只回歸本體以后，衰微由發(fā)尾直至發(fā)根，長發(fā)不可避免地悉數(shù)化為雪白。
她拿了塊布，將星燧的光芒蓋上了。
現(xiàn)在不往來路尋，她要往以后找么？
如若轉(zhuǎn)世，可是那也不算是原來的人了。
皮囊一褪，孟婆湯一灌，又剩得下什么。
卿舟雪低下頭來。
她真的想不出任何法子了。
第202章
林尋真繼任掌門以后，卿舟雪轉(zhuǎn)而繼承了鶴衣峰峰主之位。
春秋殿擺著的萬千魂燈，在清理一番以后，全部新做了一次，重新擺回了原處。
這件事是卿舟雪著手的，她將每一名弟子的魂燈重新擺上去。
包括熄滅了的。
也應(yīng)該在原先的位置。
“你是第三代掌門。”林尋真道，“理應(yīng)落在主峰的�！�
滿頭白發(fā)的女子沒有回頭，她執(zhí)著地放回了自己相中的地方：“我先前為鶴衣峰弟子，就擺在那邊，挺好的�！�
林尋真見狀輕嘆一口氣，隨她去了。
云舒塵的那盞的確是滅了�；覔鋼涞�，不見往日光彩。
她撫了一下那盞小燈，將其和自己的一起，按照上下順序擺回了鶴衣峰那一支。借著另一盞燈火，照得那盞熄滅的也亮了很多。
林尋真的目光落上她的頭發(fā)，“師妹，你要不要去靈素峰療養(yǎng)一下？”
卿舟雪咳了一聲，她轉(zhuǎn)過身來，搖了搖頭：“治不好的。我的身體雖然不如以前，但也出不了什么大亂子�！�
“誰知那東西還有什么損害。”
熄滅的燈火，亮了一下，就像死去的蝴蝶又輕輕扇了一下翅膀。
而后又再次陷入暗淡。
卿舟雪雙眸微睜，她忽然揚聲道：“師姐，剛才是不是……這燈是不是亮了？”
卿舟雪疑心自己看錯，她再仔細(xì)看去，亮起來的只有一盞。
也應(yīng)當(dāng)只有一盞。
林尋真莫名地瞥了一眼，又轉(zhuǎn)回目光，“……我沒瞧見哪兒亮�！�
卿舟雪一直盯著師尊的魂燈，她看了許久，當(dāng)真看不出任何異常以后，眼底里的失落又再次浮上來。她輕笑一聲，自嘲道：“近日不知怎的，總是幻聽幻視�？赡苁悄昙o(jì)來了�！�
“胡說什么�！绷謱ふ娴溃骸皫熥鹚麄兡赀^六百尚還精神。你聽我一句勸，不舒服不要拖著，早點去尋醫(yī)�！�
卿舟雪垂眸，“嗯。會去的�！�
她依舊如以往那般話少，沒有多言，一人披著滿身雪白，自主峰離去。
林尋真不知她在星燧呈現(xiàn)的過去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
但總之，她總覺得卿師妹蒼老了許多——而她的容顏幾乎沒有變化，大抵是氣質(zhì)上的。
只消平日沒有事情，她就獨自留在鶴衣峰，孤獨得實在有些過分。
此后幾年，卿舟雪每日所做的，大抵是她師尊當(dāng)年的日常。
她從山下抱養(yǎng)回了一只小貓，特意挑了三花色的。
這只是小母貓，還沒有生出太高的靈智，每日只會追著自己的尾巴撲咬，追得困倦了，便縮在她腿旁打呼嚕。
卿舟雪也有出門的時候。
那便是每逢拍賣時�；蚴侨ジ鞯厮蚜_一些書籍，好將空洞洞的書房填滿。亦或是到了每年的時辰，去阮師妹墓前給她帶點酒菜。
放下這兩個字，說來簡單，但于她而言卻如灌了鉛一般沉重。
人光是“不生執(zhí)”就已耗費了全力。
卿舟雪沒辦法做到不念不想，每當(dāng)念想過重時，她鋪開筆墨，隨手記一些東西。
日�，嵤�，犄角旮旯的。
春去秋來，四時更替。
然而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破土生長，葳蕤成詩。
她不知寫了多少封信時，耳畔忽然響起一聲微弱的：“卿兒�！�
空空靈靈的，帶著回音。
卿舟雪頓住筆頭，沒有說話。如果這是幻聽，于她而言是得之不易的安慰。
她像是望著湖面上的一汪水月，輕呼一口氣也能將其揉皺，于是只好屏息沉默。
這嗓音似她。前一字調(diào)柔，后一字輕，兩個字都浸滿了喜愛的意思，但是她咬字端正，卻總不會過于膩歪。
天底下，也唯有云舒塵能喚她這樣好聽。
“聽得到嗎？”
聲音像是有些疑惑了。
卿舟雪手上的筆忽地倒下去，砸在剛剛風(fēng)干的墨上，激起一片墨點，甚至濺污了胸口。
她的心跳忽然快了起來，渾身的血液都涌入心頭，某一處，溫溫?zé)釤岬摹?br />
“……師尊？”
“嗯。”
卿舟雪倏地站了起來，腳邊蜷縮著的小錦也一下子瞪圓眼睛跳開，嚇得竄上了樹。
“你在哪里？”
她一時感覺自己舌根喉頭發(fā)酸，織出這句話時，上唇和下唇幾要打架。
是真的嗎？
萬一再是夢呢？
“在你身體里�！�
“還以為你能早點發(fā)現(xiàn)的�！�
那聲音有些嫌棄：“畢竟，自我隕滅以后，太上忘情應(yīng)當(dāng)再沒有和你說過話了？嗯？”
耳畔的聲音愈發(fā)清楚。
卿舟雪甚至能想象得到她說這話時是什么神態(tài)。大抵是彎著唇，故作不屑，再瞥她一眼。
可是云舒塵沒有實形，卿舟雪無處可擁，她走回寢居內(nèi)，順手點燃了九和香，再將被褥抱緊。
欣喜如狂，悲喜交加，欲哭無淚，失而復(fù)得……她這時方知人言多么貧瘠，縱然這么多個字眼，亦無法描摹她此刻的心情。
“那段時日你神志有些不清楚。”她說：“許是我與太上忘情在你體內(nèi)斗法的緣由，你現(xiàn)在還有不適么？”
卿舟雪搖了搖頭，忽然想起她可能看不到。便道：“沒……沒有。你贏了么？有沒有受傷？”
話剛一出口，便知問得有點多余。
“和她斗法挺累的�！�
“不過還好。”
“卿兒與我常年雙修，甚是親和我的神魂，十分舒適……養(yǎng)了這么多年，總算能開口說話�！�
需得溫養(yǎng)這么多年才能開口，一定相當(dāng)慘烈，損傷頗重。
原來那一世的雪山之頂，卿舟雪耳畔聽到的回憶是真的。應(yīng)當(dāng)是師尊設(shè)法提醒她。
原來魂燈會在她靠近時亮一瞬息，到底……到底不算她眼花。
“真好�！�
心緒翻騰良久，最終像是塵埃落定一般，漸漸沉淀下來。
屋外的斜陽灑入床榻，甚至有幾縷照到了她臉上。
卿舟雪微微瞇起眼，最后眉梢展平，閉上眼去感受那光熱。
眼前一片橘紅。
第203章
云舒塵的聲音還有點懶散，像是初醒，與她簡略講了講前幾年這一副劍魂之軀中發(fā)生的龍爭虎斗。
卿舟雪本想聽她是如何掐滅太上忘情的神魂的，但是聽著聽著，又忍不住被她的嗓音吸引，呼吸也漸漸輕緩下來，直至徹底屏住。
她憋了一會兒氣后，感覺自己的靈魂也被拉扯了一下，隨后便睜開眼。
“我不會被你一口仙氣吹跑的�！�
卿舟雪彎起了眼睛，但是卻不像是在笑。她現(xiàn)如今也不知該笑該哭，總之此時也不知在想什么，就這樣稀里糊涂地濕了眼眶。
她小心地不讓眼淚掉在被褥上，想要講點別的高興的事。但是她思來想去，發(fā)現(xiàn)這段時日一直過得渾渾噩噩，竟沒剩幾件是鮮亮的。
云舒塵卻已經(jīng)覺察到了什么：“莫不是想說，‘你若是和她斗輸了，那此后便魂飛魄散’這樣晦氣的話？”
卿舟雪以指尖沾了沾眼眶，輕輕嘆了口氣�！啊@是在賭命�！�
“并非�！�
師尊的自傲大抵都用在了這些籌算上，她幽幽道：“這是一石二鳥的上選。既成全了你的道法，也有勝算除滅了那個女人的殘魂�！�
“那時我知她在你身體中一日，便膈應(yīng)一日�！�
“……寢食難安�！�
沉默片刻后，她又補了句。聽起來尚帶著點惱意的余韻，似乎仍覺不解氣。
不僅是因為世仇。
同樣讓她渾身難受的是——如此親密的、神魂相依的狀態(tài)，卿舟雪竟然不是和她，而是和太上忘情。
哪怕拼著舍棄肉身，也得一碼歸一碼地討回來。
卿舟雪大抵明白她在惱些什么，隨著她心緒的動蕩，那道神魂也在體內(nèi)不慎安寧。
像是在心底揣著亂撞的鹿。
有點難受，但是更多的確是“她依舊陪在我身邊”的安然感。
卿舟雪翻了個身，思緒飄飛起來。她想著可以著手給她買衣裳了，亦思忖還可以去很多地方游歷，看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聽潮起潮落人來人去。五湖四海，天地山河，無一不好不美，隨處都可落腳。
分明她還沒想到要如何為她塑成身軀，卿舟雪頭一次如此不務(wù)實地，率先將思緒拋得老遠(yuǎn)。
在漫長的無可依傍的時光之中，她們終于是再次糾纏在了一起，以這樣難舍難分的形式。
在鶴衣峰歇息幾日以后，云舒塵沒有卿舟雪能悶得住，她催著徒弟下山。
卿舟雪遂帶著她在山下隨意散散步。
荒廢已久的地方，竟也落了幾戶人家，不過幾年，房屋漸漸修立了一批。
氤氳的湯氣飄了起來。
“這是什么吃法？”
云舒塵甚好奇。
卿舟雪看著那口鍋里放著干辣椒，湯都熬紅了。幾口人將白菜蘑菇，還有一點點碎肉掰開，往里頭丟。
她也不知道。
待走出很遠(yuǎn)以后，那個心底的聲音道：“想吃。”
卿舟雪從納戒中掏了一塊糕點，送到唇邊，咬了一口，軟糯生香。
但是云舒塵似乎感覺不到，她嘆了口氣，沒趣地瞇起覺來。
白日師尊一直都是安靜的，鮮少搭理她，估計是在休養(yǎng)生息。
而天一黑，入了夜以后，隨著卿舟雪的靈魂平息下來，云舒塵反倒睡不著了。
卿舟雪一夜無夢，一覺醒來——身上總是腰酸背痛。
起初還以為過于疲累，直到她發(fā)覺，接連幾日皆是如此，這才突覺有些不對勁。
于是今晚，當(dāng)她漸漸放松精神，但是卻未完全睡著時……她借著朦朧的目光，發(fā)覺自己的手撫上了自己的腰，捏住那里的皮肉，輕輕一掐。
還有渾身的手感甚好處，皆被捏了一遍。
衣領(lǐng)處亦被自己解開，向下輕輕劃了一道。
那一抹微涼的指尖，點在她自己的頸部，如柳葉一般輕輕掃過，像是有意在癢自己。
“……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