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吳家財無奈,垂頭眼帶寵溺地看向懷中的小圓腦袋:"小七,好了,都好了,不哭啊。"
魏七只點點頭也不吭聲,仍埋在人胸前不愿出來。
這會子才剛哭完,他實是不大好意思叫吳家財瞧見自個兒狼狽的模樣。
吳家財笑:"
你這會子倒知曉害臊了,方才是誰似垂髫小兒一般哭鼻子呢?"
他拍拍魏七的背:"
得了,得了,起罷,那處全是你的鼻涕眼淚泡,不臟么?"
魏七聽了這話終于抬頭望向他,傻傻地笑。
眼睛紅腫好似白兔,臉頰也通紅潮濕,連嘴唇都水潤潤的。
雖不厚道,然吳家財覺著他實在是可愛得緊。
不怪乎圣上偏偏要盯上你,他嘆息,自胸前取出帕子欲替人凈面。
魏七接過,不好意思地訕笑,自個兒蒙著臉擦,吳家財隨他去。
"
小七,想開些。"
他突道
。
魏七停住手中動作,帕子覆面,無法窺探他面上神色。
"
咱們自小便已入宮,當了這么些年的奴才,什么苦沒吃過,這天下都是那位的,紫禁城是那位的,自然紫禁城里的你我也是那位的。"
魏七不言,然顫抖著的手仍是泄露了他的掙扎。
"
小七。"
吳家財湊近,小心翼翼地拿開他遮面的手緊緊握住,巾子掉落,露出后頭一張茫然的臉。
"
小七。"
他狠下心,咬牙道:"
你這條命是我掙回來的,可還記得"
魏七渾身一顫,好似終于清醒。
他目露苦痛,艱難地點頭,一下,停住,又是一下。
"我。。。我記得。"
他盯著吳家財一寸寸細看,不敢去想那時面前之人究竟經(jīng)受了什么。
"
那你便好好珍惜它,能答應(yīng)我么?你能做到么?
"
魏七嘴唇幾回開合卻說不出話來,只能展臂抱住眼前之人,緊緊地似永不愿松開。
他輕輕點頭:"
嗯,我答應(yīng)你。"
吳家財稍稍放心。
"
家財哥,你是得了誰的令來?
"
魏七好奇,趴在人肩膀上喃喃地問。
吳家財一頓:"上頭道,乾清宮的王福貴王公公尋我有點子事。"
魏七靜聽,"我隨他派來的小公公到乾清宮,也不知他究竟是領(lǐng)我去了哪兒。
然我最后見著一位頭戴紅帽,補子上繡鶴,腳上瞪長靴的大人。"
紅帽為二品,只有最高品的太監(jiān)才能戴,三品帽色及為藍。
鶴也是二品的補子配飾,長靴只有總管太監(jiān)才能穿,似魏七等人皆只能著短靴,是安公公無疑了。
"
乾清宮里頭也就只安爺是二品罷。
他道你近日找死,與那位斗上,叫我勸勸。
我駭了一跳,疑心自個兒聽錯,那位是什么身份,你怎敢與他斗氣?他又怎有閑心會同你一個奴才計較?
我問安爺緣由,他。他。。都說了。"
魏七緘默,吳家財怕他又鉆牛角尖兒,忙捏住人兩邊肩膀,嚴肅道:"小七,你方才答應(yīng)我的,要記著,可不許出言反悔。"
他再次囑咐,唯恐魏七哄騙自個兒。
后者扯出一個笑:"
我記著,必不會再糟踐自個兒,家財哥你安生當差,不必替我勞心。"
吳家財點頭,道他若反悔便是小狗,魏七聽了這話忍不住破涕為笑。
兩人略聊一會兒,吳家財便得告辭,他現(xiàn)下在御膳房當差,任拜唐阿一職。
御膳房拜唐阿共二十人,雖官職不大,上頭還有領(lǐng)班拜唐阿,庖人,副庖長與庖長等人卻也輕易不得離開。
吳家財拍拍他的頭,起身欲走:"我身上還有差使,這便回去了。你好好兒地保重身子。"
魏七忙扯著他的衣袖挽留:"家財哥留步。"
"嗯怎的了還有何事
"
"
家財哥,你換身袍子罷,都叫我弄臟了。"
魏七不大好意思,在他胸前指了一指。
吳家財?shù)皖^望向自個兒胸前衣襟,鼻涕眼淚沾滿了青灰色的緞子,暈深一大片。
宮中最忌衣衫不整,面目邋遢,若是真這般模樣回去,叫上頭瞧見必是要受罰。
"
還是你心細。"
"
這兒有我的換洗袍子,就在你后頭的黃花梨方角柜里,第二格,你我身形相差不大,湊合著穿罷。
"
吳家財應(yīng)了,也不去問這里為何會有他的貼身換洗之物,只走至那方角柜前,打開柜門取袍子出來換上。
是短了些,不過若是不仔細看倒也瞧不出來。
"
家財哥,你去罷。"
魏七見他換好袍子溫和道,雖心下再不舍得,也不能耽誤他辦差。
"嗯。"
吳家財未曾多言,匆匆瞧他一眼,轉(zhuǎn)身推門離去。
后者趴坐在塌上,探直身子,伸長著脖頸,目送他出門。
腳步聲漸漸遠離,最終輕不可聞,魏七紅著眼,呆呆地望著那扇門,良久才深吸一口氣,起身穿衣。
小千子這時推門進來,見他眼睛紅腫,知其方才與故人敘完舊,也不招惹他,只端了吃食放在南柏無束腰直棖老半桌上,又伺候著他洗漱凈面。
魏七道謝,這會子已近午時,他沉默地吃完午膳,便離開內(nèi)廷監(jiān),一瘸一拐地往乾清宮那方去。
及至乾清宮,魏七直去內(nèi)書房旁安喜歇息的那間耳房里等候。
他這一路暢行無阻,未有一人敢與他搭話,也未有一人敢阻攔。
乾清宮里的奴才們皆知魏七這段日子以來很有些特別,幾次三番惹惱圣上,卻仍留著一條命。
他等了約摸半時辰的功夫,聽得耳房門外守著的小內(nèi)侍喚:"安爺。"
魏七轉(zhuǎn)身,安喜進。
"
呦!"
安喜明知魏七已等了自個兒半個時辰,卻故作驚訝道:"
讓咱家瞧瞧,現(xiàn)下咱家面前站著的是哪位神仙
"
魏七面紅耳赤,垂頭行禮:"
安爺。"
"
可別,可別,不敢當。"
安喜打斷他:"
咱家沒那個福分,可真真是受不起您這一聲兒安爺吶!您現(xiàn)如今是什么人您可是敢于圣上斗氣之人吶!"
安喜撫了撫衣袍。
"
咱家伴君數(shù)載,莫說這后宮之中,便是朝堂之上,膽敢與圣上對著干的也沒幾個。
您說,我安喜能當?shù)闷鹉宦晝喊矤斆矗?quot;
安喜挖苦他。
魏七只能恭敬受著,他知曉安喜心里憋著氣,這氣是因自個兒而生,便只好對著自個兒發(fā)。
"
安爺,魏七知錯。"
魏七雙膝跪地,俯首連磕三個響頭,行了大禮謝罪。
安喜見他如此,也不好再嘲諷了,只得冷哼一聲作罷。
魏七磕完頭也不起,等著安喜發(fā)話。
安喜無奈道:"得得得,起罷,起罷,咱家算是栽在你小子手里羅。"
魏七起身,立馬厚臉皮地堆著笑討好:"
魏七早就知曉,這乾清宮里頭就數(shù)安爺您最是心善不過。"
他端一茶盞高舉過頭頂,躬身送至安喜跟前。
后者接過,撩開茶蓋略扣兩聲兒,喝下一口野菊茶,道:"
可是想通羅
"
魏七仍彎著腰:"
小的愚笨,不識好歹,白白耗費您一番苦心。"
"
從前之事便叫它過去罷,只要你能想通便好,咱家雖得人一聲安爺,可說到底大家同為奴才。
既是奴才,伺候好圣上便是咱們的頭等大事,你現(xiàn)下能轉(zhuǎn)過彎兒來,大家伙日子都好過。"
"
安爺說得是。"
安喜斜他一眼,沒好氣道:"
這會子你也不用假惺惺地去謝恩,沒得惹圣上生氣,左右今夜還是你,好生等著罷。"
魏七吶吶:"
??。"
今日霜降,天氣已冷了下來,再有幾日便是重陽佳節(jié)。
魏七現(xiàn)下正叫人扛在肩上往乾清宮那頭去,秋風(fēng)蕭瑟,吹地紫禁城里的樹木花卉沙沙做響,也吹地人臉上冰冷一片。
養(yǎng)心殿內(nèi)倒是依舊溫暖如春,馱妃太監(jiān)將魏七放至皇帝腳邊,兩旁的宮女將三層明黃繡祥云九爪龍紋的床幔一層層放下。
安喜領(lǐng)著眾人熄滅養(yǎng)心殿內(nèi)的楠木長條幾上擺著的一盞盞油燈,只余下靠近床塌前的幾盞。
殿門吱吖一聲兒自外頭悄悄合上。
龍塌上魏七幾不可察地一抖,緩緩自錦被中爬出,鉆入皇帝的被褥里。
皇帝依舊手捧書卷翻看,只不過這回看的不是《孫子兵法》,換成了《資治通鑒》。
他爬至皇帝胸前,后者扔下手中書卷將人一把提上來,翻身按住。
這幾回都是如此,直截了當?shù)煤堋?br />
魏七瞬間僵直,本能地抗拒,皇帝不耐,攥著他的腰將人釘住。
魏七啊地一聲兒急促的悶哼,聲音有些大,似是痛極。
這回他倒是愿意叫出來,可皇帝卻不愿聽,右掌捂住了他的嘴。
皇帝手掌寬厚,只一掌便攏了魏七小半張臉,他的力道大,牽扯著魏七不得不向后仰著脖子遷就,脆弱纖細又柔軟,姿態(tài)好似獻祭。
魏七放棄,他忍得滿頭是汗,聲音悶在人掌中無法發(fā)出。
他覺著自個兒有些缺氧,渾渾噩噩昏昏沉沉之際突想起安公公的勸誡與吳家財期盼的眼神。
垂眸,盯著罩在唇上的手掌,麥色肌膚不似自己孱弱,因著使力青筋微微凸起。
這可是天子的手掌。
魏七又想:然。�!,F(xiàn)下卻也覆在自個兒臉上。
思及此,他好似有了些底氣,伸出一小截紅艷柔軟的舌頭,輕輕地,試探地往圣上長有薄繭的掌心一舔,如被人豢養(yǎng)的寵物在討好主人。
濕滑的觸感自敏感的手心傳來,手掌輕微一抖,突停住不動。
魏七又舔一下,皇帝猛地扳過他的臉頰向著自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