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暗室逢燈
緊趕慢趕回到原定地點，角名倫太郎和宮治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時。
宮侑嬉笑著單方面無視了兩人涼涼的眼神。
見情況不利，川瀨久夏忙不迭地翻出北信介的聊天界面，這才阻止了一場宮氏兄弟一觸即發(fā)的斗嘴。
“先去吃午飯吧？”她收回手機，對著兩只偃旗息鼓的鵪鶉和一臉無語的角名倫太郎問到，“都快過飯點了，你們應(yīng)該早就餓了吧，想吃點什么？”幾人又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了半晌，在川瀨久夏扶著額否定了無數(shù)次宮侑那不著調(diào)的“還是最想吃川瀨親手做的甜品”后，市中心那家最負盛名的牛舌料理才堪堪被拍板定下。
餐廳離得不遠，他們沿著河岸步行一小段時間即可到達。
角名倫太郎率先抓住機會，狀似不經(jīng)意地走到川瀨久夏身邊，翻開手機相冊，和她討論得津津有味。
兩人腳下步伐不自覺地加快了些許，只一個轉(zhuǎn)過街角的契機就無意間將另外二人錯開一段距離。
宮治將這幅畫面看在眼里，先前那股只能稱得上是微弱的不爽霎時間在內(nèi)心瘋狂滋生，他皺緊眉，拔腿就要上前將兩人隔開。
可比這更稀奇的事發(fā)生了，他身旁傳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吞吞吐吐：“喂，阿治……我那個……有件事想問你……”熟悉的是宮侑仍舊黏黏糊糊的關(guān)西腔，而對于宮治而言全然陌生的，卻依然是宮侑，以及他那猶豫不決的語氣。
“蠢侑你又搞什么？”宮治慌忙地向后退了好幾步，一張俊臉皺得如同在青天白日里撞見厲鬼：“話都說不清楚，你被誰附身了？”宮侑卻沒有如往常一樣懟回去，只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說如果我現(xiàn)在特別想對川瀨表白，是不是就意味著我喜歡她？”宮治：……他前十六年怎么沒發(fā)現(xiàn)宮侑這貨還有如此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潛質(zhì)？宮侑方才的音量不算大，語氣也一改平日里的欠揍囂張，若不是內(nèi)容太過驚世駭俗，宮治還以為他是對上午的迷路深感歉意。
可……現(xiàn)在這是什么情況？！宮治大步走上前，抓住宮侑的領(lǐng)子低聲質(zhì)問：“在森林里迷個路把腦子也扔那兒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什么角名倫太郎之流此刻都不存在了，宮治的內(nèi)心已經(jīng)徹底亂成了一鍋粥，慌亂、憤怒、僥幸……千百種情緒沸騰著、翻滾著，妄圖沆瀣一氣地沖破理智的藩籬。
“你把我放開！”雖然此時他的心緒的確是四面楚歌，但宮侑仍然保有最基本的理智，他暗暗用力甩開對方的鉗制，同樣低聲道：“真想上趕著去給北前輩添麻煩？我是真的想知道答案，阿治你怎么就突然急成這樣？”“知道什么答案？”宮治抬頭瞥了一眼前方祥和溫馨的另一個世界，嗆聲到，“如果我說是，你現(xiàn)在是不是就要竄到她面前去就地表白？你真的……”宮侑連聲否認(rèn)，從昨晚他聽到的那些話開始一直解釋到那場烏龍似的告白，有意隱去腦海中那個虛無縹緲的身影，他總結(jié)到：“所以這些來得莫名其妙的表現(xiàn)就是那種以表白為目的的喜歡嗎？”“蠢侑，我說你啊，好歹也是每個情人節(jié)都能收到一柜子巧克力的紅人，怎么連這些都不知道？”宮治覺得雙胞胎兄弟今天簡直就是沒帶腦子，無奈道，“答案都擺在你面前了還看不出來嗎？這些事也不是我一兩句話就能道破的吧。
”并沒有從對方那里得到簡單直接的答案，這讓一向傲嬌敏銳得不可一世的宮侑有些迷茫，看著他仍舊不解的神情，宮治在內(nèi)心深深地嘆了口氣。
物以稀為貴，雙胞胎這個標(biāo)簽在人群中就已經(jīng)足夠耀眼，而當(dāng)一對雙胞胎還同時被添加上一大堆諸如“帥氣”、“排球天才”一類的贊譽之詞時，那么他們的人生就注定比一般人的要精彩些。
宮侑和宮治便是在這樣的人生光環(huán)下長大的，相比骨子里就帶了幾分執(zhí)拗純粹的侑，治通常是大人們口中那個相對圓滑穩(wěn)健的、有著“血緣壓制”神技的孩子。
隨著骨骼體質(zhì)漸漸發(fā)育定型，年歲漸長的宮侑在為人處世上卻仍然直白得一如既往，他對自己的實力有著近乎傲慢的自信，說出口的話即使沒有惡意，卻仍然能扎得旁人一身刺。
他從來都不屑于藏匿起自己的鋒芒，即使它們鋒利得足夠?qū)⒛菑埬槑淼暮糜∠笈まD(zhuǎn)為滔滔敵意。
所以宮治便成了那個替他兜底的人，今天他應(yīng)該和從前無數(shù)次表面嫌棄但內(nèi)里一針見血的對話一樣，直白地點出宮侑忽視的那些東西，用他們之間獨一無二的方式來托住他。
可又偏偏是今天。
像宮侑那樣毫不在意他人看法的天才雖然是少數(shù)，但同一套dna不會撒謊，宮治同樣有著不顯山不露水的赤子之心。
就在今天，就是現(xiàn)在，他的私心突然大大咧咧地跳出腦海，阻止了他作進一步解釋。
“阿侑。
”他沉沉出聲，認(rèn)真道，“我覺得你這人有時候真的很欠揍。
”“我以前沒怎么對你說過這些話，但我覺得有些事必須要在今天點清楚。
”“你自己應(yīng)該也知道，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直腸子，想到什么說什么，感不感興趣都明晃晃地擺在臉上供所有人翻閱，反正真起沖突了還有我，你怕什么呢？”嘴一張一閉，宮治把眼前這個愛憎都濃烈得化不開的人尖銳地概括了出來，他的話罕見地有些刺耳：“你當(dāng)然什么都不怕了。
可你有沒有想過這種張揚外放的情感，是足夠傷害到對方的？”“你其實比我敏銳多了，可惜的是它們僅限于排球，一旦放到人際關(guān)系上，你是拎不清的。
”宮治繼續(xù)道，“阿侑，那些捉摸不透的臉紅心跳很煩吧？你向來最討厭不可控的東西了，不是嗎？”“而這時候好巧不巧地給你撞見了一場大獲成功的表白，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照貓畫虎驗證一次，對嗎？”宮治把目光移到仍在和角名倫太郎相談甚歡的川瀨久夏身上，揉了揉眉心，“如果她不答應(yīng)這個相當(dāng)荒唐的告白呢？如果她……答應(yīng)了，而你卻只是出于一己之私幾分鐘之后就失去興趣了呢？”一言不發(fā)的宮侑在這句假設(shè)后突然有了反應(yīng)，他瞪大眼睛想否定宮治這句不切實際的質(zhì)問，話還沒出口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掐斷了：“我知道你想說什么。
是，川瀨她是永遠不會讓對方感到難堪，但這真的是一份合格的喜歡嗎？”“你想求證的問題我已經(jīng)回答得很清楚了，拜托別把你那份執(zhí)拗用錯地方，再這么沖動行事的話，我真的會讓北前輩來收拾你。
”長長一番話說得他口干舌燥，宮治閉了閉眼，扭過頭，不想去看宮侑臉上作何表情。
他這個兄弟雖然大多數(shù)時候都頑劣又混蛋，不過一旦涉及正事，侑在他這里還是有著良好的信譽記錄的。
令宮治感到不安的是他自己。
他沒有錯過哪怕一絲在提及川瀨久夏的名字時和注視著她背影時的那些猶豫和慌張，不祥的情緒如潮水般蔓延，而他卻在上一秒將救生圈親自甩上了岸。
宮治覺得這實在是巧合得有些惡趣味了，為什么一定要是川瀨久夏呢？阿侑說他自得知要來仙臺的那一刻起就在期待，說那個夏夜里吃掉的抹茶大福無時無刻不在侵?jǐn)_著他的味蕾。
或許是雙胞胎之間特有的心有靈犀吧，宮治甚至也能夠分毫不差地描繪出這些難熬又甜蜜的回憶里他如出一轍的心理狀態(tài)。
慢悠悠地落在川瀨久夏身后，宮治盯著她的背影出神。
她今天特意把長發(fā)扎成了麻花辮，再將其一圈圈地盤在后腦勺，精致又貴氣，和在兵庫第一次見的那天截然不同。
可當(dāng)時那股心癢難耐如今卻已然泛濫決堤，無情地把那個欲蓋彌彰的借口否決掉，讓他無路可逃。
再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了，宮治想，他早已落入名為動心的圈套。
-好在牛舌料理足夠美味，這頓午飯終于沒再出什么幺蛾子。
而當(dāng)他們說說笑笑地走出餐廳的下一刻，稻荷崎老師的奪命電話卻不識時務(wù)地打進了三人的手機。
由于天氣原因，原定明天一早趕來接稻荷崎師生的大巴提前到了下午五點半，旅館離市中心有一段不短的距離，三人只好終止行程，灰溜溜地趕去匯合。
“誒……現(xiàn)在就要走了嗎？”聽罷，川瀨久夏失望地說，“好不容易才見上一面呢……”宮侑已經(jīng)用一頓飯的時間將狀態(tài)調(diào)整了過來，他懊惱道：“啊……還想著可以再和川瀨待上一個下午啊，可惡！”同班同學(xué)發(fā)來的催促消息和他的抱怨幾乎是一同響起，宮侑憤憤地摁滅手機屏幕，活像個生日愿望沒得到一丁點滿足的小孩子。
“還不是拜你所賜？”宮治沒輕沒重地給了他一肘擊，用眼神制裁著這個白白浪費了他們兩三個小時的路癡。
在川瀨久夏面前忍了整整一路的吵鬧勁終于破功，眼看著兩人又是一副旁若無人的欠揍樣，角名倫太郎決定不再在這兩個白癡身上浪費時間。
畢竟，他還有自己的任務(wù)沒完成呢。
仙臺市區(qū)的綠化做得很好，就連奢靡氣息最濃重的商場旁也伴生著大片綠植鮮花。
此刻他們正穿過一片波斯菊的海洋，厚重的白色身后點綴著點點碎金，那是正綻放至尾聲的秋桂。
完美的光線、完美的角度。
幾乎是動作先于思考，一張少女悠悠穿行在花海里的照片就這樣出現(xiàn)在了角名倫太郎的相機角落。
他點開相冊，嘴角勾起卓有成就感的微笑。
美景配美人，這是他拍得最好的一張照片。
“角名？”注意到耳邊驟然響起的快門聲，川瀨久夏驚訝地走過來，目光落在他還沒來得及退出的手機界面，愕然道，“怎么又給我拍照啊……”被定定框在畫幅中的模特出現(xiàn)在身側(cè)，角名倫太郎對上她的眼睛：“抱歉，就當(dāng)我沒忍住吧。
”雖然話說得客客氣氣，但他面上卻絲毫沒有愧疚之感，角名倫太郎用手機碰了碰她的肩：“不過我覺得這次拍得很好，我發(fā)給你？”“進步神速啊。
”川瀨久夏欣賞著手機中的大作，挪揄道，“角名大攝影師，等你得到普利策獎的時候可以給我一張你的親筆簽名嗎？”角名倫太郎輕笑：“川瀨這么抬舉我。
”“下一次，”他的目光無比認(rèn)真地凝在她身上，抿了抿唇，“下一次我們在東京見面的時候，可以讓我再為你拍一張照嗎？”“你想拍多少張都行。
”川瀨久夏擺了擺手，調(diào)侃道，“那么我現(xiàn)在算是角名君的初代模特嗎？”被接二連三的調(diào)侃無縫攻擊的角名倫太郎啞然，看向她的眼神中帶了些復(fù)雜的意味。
她當(dāng)真不知道這些話有多么撩人嗎？“那我作為攝影師的出道作品一定會是你的照片集。
”他從善如流地接過她的話，巧妙地占了上風(fēng)。
幾人終是各懷心思地被川瀨久夏送到了地鐵站口，幾分鐘前才被反將一軍的少女毫不計較，她在秋日暖人的陽光下朝著依依不舍的三人奮力揮著手，直至踮起腳都看不見少年們下行的背影時才離開。
視野中，川瀨久夏一襲長裙的身影已經(jīng)徹底消失不見，角名倫太郎怔怔盯著取而代之的車站屋頂，思緒顯然還未回籠。
他大概率是不會成為攝影師的，平日里用來打發(fā)時間的愛好可不能變成賴以謀生的職業(yè)，這是全社會約定俗成的真理之一。
可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在提起方才那個看似隨口胡扯的照片集時，他是真的有過一瞬間的期待。
角名倫太郎再次點開相冊，把手機里僅有的兩張川瀨久夏的照片歸到了一個新建合集里。
退出相冊時，他猶疑片刻，抬手給這個合集上了鎖。
——親愛的模特小姐，我用私心暗自創(chuàng)造了這方小天地，你不會介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