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森
在維斯特,常吃的糧食有粳米、粟米、秈米等,其中本地種植的是秈米,這種米口感軟糯,飽腹感很強(qiáng),維斯特的人們長久以來都是以種植這種米為生的。
這里的畜牧業(yè)并不發(fā)達(dá),一方面,城邦里的人都吃不飽,哪里有糧食去喂養(yǎng)動物?另一方面,維斯特遭到了亞斯蘭帝國的驅(qū)逐,又不被鐸蘭帝國接納,其他城邦都不愿意與維斯特通商,城內(nèi)的家畜都是通過黑市流入,價(jià)格高昂,普通人負(fù)擔(dān)不起。
所以別說肉了,就連雞蛋都是很少見的東西。
以往,每畝土地一年可以產(chǎn)出50筐秈米,市面上的價(jià)格大概是一枚銀元可以買5筐秈米。
但是茉莉說這幾年連續(xù)干旱,糧食產(chǎn)量下降了許多,每畝土地能產(chǎn)出10筐秈米已經(jīng)算是很不錯的收成了,一枚銀元也就只能買到一筐秈米。
而莊園里總共只剩下300枚銀元,用來買米的話根本撐不了多久。
必須買一些種子和幼苗,對了,家畜也得買一點(diǎn)。
沒有肉的日子,白珈是一天也過不下去。
-白珈沒有選擇卡爾尼曼城,那太遠(yuǎn)了,她帶著阿萊去了最近的百羅多,一座比維斯特稍大的小城邦,隸屬于鐸蘭帝國。
說是一座城,其實(shí)百羅多是鐸蘭帝國第七騎士團(tuán)的駐地,這只集團(tuán)軍的領(lǐng)袖據(jù)說為人很好,收留了一些無家可歸的民眾,還讓騎士們?yōu)樗麄冃藿ū幼o(hù)所,很快,越來越多的人來到這里,不過十余年,這里就發(fā)展成了一座城市。
相較于維斯特的木質(zhì)房屋,這里的人更傾向于搭建帳篷,畢竟是邊境,如果兩國打起來,他們還能卷著帳篷跑。
白珈左看看右看看,路邊賣衣服的攤位前圍滿了年輕的小姑娘,老板忙的恨不得分身,還要一邊吆喝“帝都最時髦的款式”,果然,無論在哪個時代,女孩子們都這么愛美。
再往前是家早餐鋪,老舊得看不出年代的灶上擺著一個蒸籠,底下添著木柴,上面冒著熱騰騰的白氣,飄出一陣陣肉香。
攤主熟練地拾出兩個白花花胖嘟嘟的包子,遞到客人手里。
早上還沒吃飯,一主一仆站在攤前,餓的肚子呱呱叫。
不過手里的錢都是有數(shù)的,兩個人嘆了口氣,還是算了,把褲腰帶緊一緊,抗餓。
售賣種子和幼苗的地方還要往里,這座城的中心區(qū)域。
老板是個大胡子的老頭,名叫蘇德,相當(dāng)熱情,看見他們就“朋友朋友”的喊。
經(jīng)過一番交談,他們被告知購買幼苗和種子需要帝都的許可令。
“去哪里能弄到許可令?”“啊,朋友,這個你要去帝都找到農(nóng)業(yè)官才行。
”帝都?鐸蘭帝國的帝都離這里十萬八千里,這一來一回,維斯特幾十號人都餓死了。
白珈頓感有些不妙。
“蘇德老板,我看你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看就是個大富大貴的命,你就好心幫幫我,偷偷賣我一點(diǎn)?”這套話術(shù)她以前做生意的時候常用,一遇到難纏的對手就用這句,百試百靈。
果然,蘇德顯然是第一次聽這套,被她哄得眉開眼笑,說:“真的嗎?謝謝你!但是不行。
騎士長大人的耳目無處不在。
”白珈只能接受。
臨走之前,她想起了什么,問了一嘴:“那老板,你這里有沒有豬啊牛啊雞啊什么的?”蘇德?lián)u搖頭。
“那哪里有賣的?我們想買一點(diǎn)幼崽回去養(yǎng)。
”“朋友,哪里都沒有賣的。
你們可以在這里買到豬肉雞肉,但是這里沒有幼崽可以賣。
”蘇德笑道。
白珈聞言,說了聲謝謝,轉(zhuǎn)頭離開。
“小姐,他說什么?”阿萊跟在后面巴巴地問。
白珈沒回答,又來到了之前的早餐鋪,主仆兩個坐下,點(diǎn)了一籠包子外加兩個雞蛋,不聲不響地吃起來。
吃到一半,白珈好像突然起了興致,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拿著雞蛋,像扯閑篇一樣,跟阿萊說起了她的所見所想。
“阿萊,包子好吃嗎?是豬肉餡的。
你說,這個地方?jīng)]有家禽幼崽賣,卻有那么多的肉,這些都是哪來的?”阿萊搖搖頭,也不知是聽不清還是不知道。
“肯定不是這里的人養(yǎng)的,而是從外面運(yùn)來的。
可是離這里最近的鐸蘭城邦來回也要三天時間,路上運(yùn)輸?shù)馁M(fèi)用都比這些肉貴了,是誰愿意做這樣虧本的買賣?他圖什么?”“無利可圖。
但是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個人相當(dāng)富有,而且有不得不向這里運(yùn)輸肉類的理由。
比如……”“在這里豢養(yǎng)了一支騎士團(tuán),這些食物,其實(shí)是軍餉。
”白珈聲音不大,但該聽到的人一定已經(jīng)聽到了。
街上看上去一切如常,但白珈能感覺到,一些危險(xiǎn)的人正混在人群中,向她靠近。
壓迫感如同烏云,一直牢牢地籠罩著她。
身后傳來一個沉穩(wěn)的腳步聲,下一秒,身邊的凳子被扯開,一個男人坐了下來。
白珈看向他。
那是個很年輕的男人,不過二十左右,金發(fā)碧眼,鼻梁高挺,眼尾綴著一顆淚痣。
他的手放在胸前,微微低頭,彬彬有禮地向白珈打招呼:“歡迎來到百羅多,尊貴的小姐。
我叫道森,第七騎士團(tuán)的騎士長。
”白珈笑:“騎士長大人的耳目果然無處不在。
”“只是為了避免這里混進(jìn)危險(xiǎn)的人。
”道森微微一笑,翡翠一般的瞳孔精致漂亮,透出暖玉般溫和的光。
“我這人呢,沒什么危險(xiǎn),就是嘴不是很嚴(yán),”白珈直接進(jìn)入正題,擺出一副為難的表情,“而我身邊正好有一個人,嗓門大,跑得快,有什么話今天告訴他了,明天搞不好就會傳遍鐸蘭帝國。
”“事情越壞,傳的越快。
”白珈偏了偏頭,湊近了些小聲說,“比如什么挪用軍餉之類的,聽說是死罪呢。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聽出這是威脅。
正常人面對這種情況,要么嚇得求饒,要么磨刀霍霍準(zhǔn)備干掉白珈。
但是這個人很奇怪,他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微笑點(diǎn)頭,還嗯一聲,好像很贊同的樣子。
白珈:?她在威脅啊大哥,給點(diǎn)面子噻!道森還沒說話,旁邊的一直偷聽的攤主卻等不及,一下子跳出來,指著白珈開罵:“你是哪里來的蠢女人?為什么要欺負(fù)騎士長!他是為了救我們才這樣做的!要不是他我們早就餓死了!你這個惡毒的蠢女人……我砍死你!”話音剛落,攤主抄起剁肉餡的刀就朝她砍來。
阿萊一下子就跳開了,拍拍手,衣角微臟。
白珈也是連滾帶爬地躲了過去,一身土,狼狽不堪。
周圍人也對白珈指指點(diǎn)點(diǎn),有幾個恨不得一起沖上來動手。
難怪一支騎士團(tuán)能建立起這么大的城邦,原來所有人都是同謀!他們早知道道森挪用軍餉。
攤主還要再砍,卻被道森抬抬手制止了。
他滿臉歉意:“你沒事吧,小姐?非常抱歉,嚇到你了吧,請不要怪罪他們,我是這里的話事者,我會對此負(fù)責(zé)。
雖然有一些不得已的理由,但我的確挪用了軍餉。
”“如果你要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我沒有理由阻攔。
但是如果有什么可以幫到你的地方,我很樂意效勞。
”話說到這兒,白珈還有什么不明白,她提出自己的要求:“我要買可以種一百畝土地的幼苗和種子,還有一些糧食。
”道森皺著眉想了一會兒,似乎有些為難,提出了另一個辦法:“我可以送你一些糧食,不要錢,但是幼苗……你沒有鐸蘭帝國的許可令,應(yīng)該也沒有我國臣民的身份吧?”白珈看了看四周,人人對她怒目而視,看向道森的目光卻充滿敬佩與同情。
她幾乎可以想象,道森曾經(jīng)幫助、引領(lǐng)他們度過了一段怎樣困難的日子。
也不否認(rèn),道森的確是個好人,溫和、善良、有原則,可他神性的善舉卻最終成為致命的把柄。
道森是好人,而她是商人,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
“我不能白要。
”她搖搖頭,“吃人嘴短的道理我懂得。
今天我收了你給的東西,以后必定要以另一種方式再還給你。
我不喜歡這種不確定的交易條件。
而且,我來,就是為了買到種子和幼苗,買不到我是不會離開的。
”道森有些意外,這個穿的灰撲撲的少女看上去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卻比他見過的絕大多數(shù)人都活的清楚。
沒等他開口,白珈又問:“騎士長大人,您還記不記得這里的人一開始是什么樣的?”一開始?道森努力回想。
那是一個很冷的冬天,大雪滿途,車馬難行,他帶著一件小小的行囊,離開了溫暖遙遠(yuǎn)的故鄉(xiāng)帝都,孤獨(dú)遠(yuǎn)行。
敕令上說,他要去往的這個地方富庶繁華,人們安居樂業(yè),那里有整個帝國最強(qiáng)大的守軍和最高的城墻,他將能夠在肅殺的秋天站在城墻上,眺望最壯麗的風(fēng)景。
可是與敕令完全不同。
這里沒有最高的城墻,只有無數(shù)座矮矮的墳包,所謂最強(qiáng)大的守軍連飯都吃不上,老的老死的死,凍傷凍死的大有人在。
逃難的流民倒在路上,房子被暴雪壓垮,身體被掩埋,靈魂消散在呼嘯的風(fēng)里。
也就是那天,象牙□□塌了,他跌跌撞撞地逃進(jìn)了這個真實(shí)的世界。
寄回故鄉(xiāng)的無數(shù)封信,沒有一句事關(guān)自己,全都在為凍死餓死的人們哀求。
翡翠般的瞳孔中流露出幾分哀傷。
白珈深知時候到了。
“騎士長大人,我也有一群這樣的人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