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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河畔

    “老丈不知道今日王爺王妃前來游玩?”老頭摸了摸腦袋:“問你什么王爺王妃你又不說,我怎么知道是哪個王爺王妃。

    ”“兆王同兆王妃,”易漣清現(xiàn)在真的確定老人不是兆王妃安排的了,不著痕跡地套話,“您在這里支茶攤多久了?這天寒地凍,能有客人嗎?”“人不多,但總是有,”老人說,“這不就等到你了?”“你既然是和兆王一起來的,那我問你,你是什么人?”老人問她。

    易漣清一時語塞,便說:“我是鐘閣老的孫女。

    ”“鐘閣老的孫女可沒有這么大,”老人說,“我還沒老糊涂,你就開始糊弄我了?滿口謊話的小姑娘,將來可是要被人騙的。

    ”“我是閣老收養(yǎng)的孫女,我姓易。

    ”易漣清說。

    老人聽后神色一變:“你姓易?你怎么會姓易?我且問你,你爹娘是什么人?親爹娘。

    ”易漣清猜不透他的意圖,不愿意糾纏,可是這老人一副知道許多內(nèi)情的樣子,一雙眼如同鷹隼一樣盯著她,竟一時動彈不得。

    她說:“我母親是平城公主。

    ”這幾日她提及平城公主的次數(shù)太多了些,陌生的母親仿若幻影始終縈繞在她身邊,空中似乎一直有一雙無形的眼睛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可是她們是母女,理應被血脈捆綁在一起的。

    那老人臉上和煦的笑容消失了,他沉著臉,每一條褶子里似乎都藏著經(jīng)年的血痕。

    他看著易漣清:“一幢陰謀,竟能持續(xù)十年,那么多人知道,竟然還能維持。

    ”“老丈,您知道什么?您能告訴我嗎?”易漣清連聲追問。

    老人沉默片刻:“多的我不能說。

    知道這件事的人大多都死了,沒死的三緘其口,生怕再被牽扯進去。

    這已經(jīng)不是一人一家能左右的事了,它是個漩渦,不論他們想不想要你的命,你都得死。

    ”“老頭子年紀大了,也惜命,”老人說,“我只能告訴你,一切的起因就在平城公主。

    ”“平城公主嬌慣跋扈,不像是能支撐一個十年陰謀的人。

    ”易漣清冷靜分析。

    老人看著她笑起來,越笑越大聲,笑聲尖銳到如同夜梟嚎叫,刺得人耳朵生疼。

    那笑聲里有說不出的憤怒與癲狂,似乎下一刻便要有茹毛飲血的怪物從人皮里面爬出來。

    易漣清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你還真當現(xiàn)在這位陛下是什么好人呢?”老人嘲諷地看著她。

    易漣清理智上知道此人來歷成謎,所說的事情又云里霧里顛三倒四,口中的話并不可信,可是她聽到這句,竟忍不住向深處思考。

    光誠帝是個什么樣的人。

    如果要易漣清從自己長到如今這么大的經(jīng)歷來說,光誠帝填補了她父親的缺位。

    易駙馬自公主去后,對她一直淡淡的,雖然說不上苛待,但小孩子最敏感的那幾年,從沒有從親生父親口中聽到過一句安慰的話。

    易駙馬說的最多的就是,今日給小姐吃飯了嗎,那就好,抱下去吧我要處理公務。

    哪怕闔府上下都知道他一個掛著虛職的駙馬沒有什么公務,卻沒有一個人敢來勸他多接觸孩子。

    易漣清雖然年紀小,已經(jīng)能看懂大人臉色,知道父親一直不喜歡自己,也就不再主動去找他。

    父女間越來越生分,漸行漸遠。

    如果不是光誠帝,她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原來做父親也是能和孩子很親近的。

    太子、小皇子、小公主們都不怕光誠帝,偶爾在路上遇見了,行了禮就張開手要抱,而光誠帝一向是有求必應的,三皇子長到七歲,光誠帝還是抱他。

    易漣清頭一回撒嬌,是想進內(nèi)庫看一位名人的字畫。

    內(nèi)庫看守森嚴,除非有特殊情況,是不放外人進去的。

    那時易漣清剛剛?cè)雽m讀書不久,和光誠帝只見過幾面,還專門找了小公主學了學她們是怎么問光誠帝要賞賜的。

    她忐忑不安地說了自己的想法,一句求陛下了還沒說完,光誠帝從折子里抬起頭,笑著說:“你這小家伙,跟誰學了一嘴黏黏糊糊的話來,是不是小七?她最會搞這些花樣了。

    ”她不知道這是同意還是不同意,眼巴巴地等著,光誠帝看看桌子上的東西,隨手扔了顆印章給她:“朕也不寫準行了,你帶著這章子去找總管就是。

    下次想要什么不必這樣遮遮掩掩,能準的朕不會不準。

    ”她興高采烈地帶著章子走了。

    那章是皇帝的私章,雖然不比玉璽貴重,但拿出去分量是足夠的,為了防止有心之人利用,幾個皇子都是不給碰的。

    如此之事,還在這些年中發(fā)生過不少次。

    而從為君來說,光誠帝雖不能說是多么英明神武的圣主,仍能稱一句賢能。

    早朝、小朝會、大朝會,還有后宮前朝各式各樣的宴會,凡是沒病倒,他都會參與。

    也不是什么剛愎自用之人,和鐘閣老一眾能臣相互扶持幾十年,選用良將,百姓安居、四海平定。

    被文官當場呵斥都沒生過氣,反而好言相勸。

    就算人無完人,做到光誠帝這樣,也值得后世史官青史一筆。

    誰知那老人聽她說完又大笑起來,連說幾個孺子不可教。

    易漣清聯(lián)想到之前鐘閣老的事,心下一沉,難道光誠帝從前也受過小人蒙蔽。

    “我笑你天真,”老人說,“不過你這個年紀的娃娃,天真也難怪,將來想起來,別后悔就行了。

    ”“我只有幾句忠告,你愛聽不聽。

    平城公主的事最終會將所有人都拉下水,沒人逃得掉;你恃才傲物,以為能憑一己之力開創(chuàng)女子先河,實則竹籃打水一場空;識人不清,也早晚有一日要栽在你沒看清的這些人身上。

    ”老人說完,從椅子上撈起衣裳披在身上,順著山路消失在樹叢間。

    易漣清沒有追趕他,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回想消化他之前說的幾句話。

    恍惚間,他的聲音和鐘閣老的聲音重疊在一起,明明鐘閣老是要她銳意進取成就一番事業(yè)的,她卻反而從中品出一絲無力回天的、蒼白的安慰。

    怎么會這樣?她知道有些人天生能言善辯蠱惑人心,只用三兩句話就能說得人方寸大亂,說不定剛剛的老人就是這種人。

    于是連忙甩甩頭,將亂七八糟有損道心的話都甩出去,牽著馬順著原路返回。

    她先是在路上遇到了兆王夫婦,而后又和陸端見面,一行人在山里走到正午,提出要歇歇腳。

    住在山里的農(nóng)戶沒有被趕走,而是留下來做做達官貴人們的生意,有腳夫有飯館酒館,為了照顧一些貴人們的口味,甚至連做佛跳墻的廚子都有。

    不過幾人都不常來,也不知道應該選哪一家,于是隨便走進。

    飯館不大,廚子和掌柜的是同一個人,是個青年,腰上圍著圍裙,熱絡(luò)地問眾人要吃點什么。

    幾人落座,各自點了些菜,老板熱情地一邊招呼一邊到后廚做飯,一個人身兼兩事,還能說得眾人歡笑不已。

    易漣清很是羨慕他的能說會道,一邊等一邊打量這間小屋,見墻上掛著些動物的皮毛,詢問老板是不是還會打獵。

    “哪啊,我不會,我家老頭子弄回來的,”青年說,“別看他平日里稀里糊涂的,打起獵可一點都不含糊。

    他年輕的時候還是有錢人的守衛(wèi)呢。

    ”說誰誰到,就聽見門口一陣拖沓的腳步聲和劇烈的咳嗽,人沒到,聲音先到了:“小沒用的,做什么呢——”易漣清聽見這聲音,頓了頓,轉(zhuǎn)過頭,對上走進來的老人,他們不久前才剛剛分別。

    不過片刻的功夫,老人似乎變了個人一樣,不僅弓腰駝背,原本端端正正穿在身上的衣服也變得凌亂不堪。

    一眼看過去,就是個尋常的,看著已經(jīng)有些糊涂的莊稼漢。

    他的目光從瞇成一條縫的眼睛里透出來,在易漣清和周圍幾人臉上掃了一圈,低聲嘀咕:“有客人啊。

    ”說完,他沒有更多反應,自顧自地朝著后廚去了。

    王妃一把蓋住易漣清的手背:“這老人不是尋常人,等會我們吃過飯就快走。

    現(xiàn)在正是不安穩(wěn)的時候,不要攪進別人的事端里。

    ”易漣清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當著眾人的面說出方才的一番遭遇。

    桌上其余人都是習武之人,能看出老人的不同尋常,因此只提醒了她一個人。

    眾人毫無異狀地繼續(xù)同老板聊天,有意無意地打探那老人的來歷。

    可惜老板也知道的不多,問來問去,竟連自己的身世也說不清,只說是老爺子撿他回來的。

    其他人都當奇聞異事來聽,只有易漣清悄悄地留了心,借著出去透氣的名義,仔細觀察一番,一無所獲。

    片刻后菜上桌,用餐后便各自上馬準備回城,沒有見到老人的身影,易漣清心中的疑慮卻越來越大。

    她不是不想和陸端說,可是這其中有太多的錐心之言,她不敢說,害怕出口便會成真,天真地認為如果能將一切都爛在自己的心里,是不是詛咒一般的話語就不會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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