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劍典
公冶情坐了一會,就覺得無趣起來,她站起身來,在房間里轉(zhuǎn)悠。
這是一間小小的會客廳,可能還兼顧了餐廳的作用。
窗臺上擺著幾個石頭鑿的花盆,里面沒有種花,反而種了蒜苗、香菜、薄荷這種可食用的植物,靈氣盎然,顯然主人沒少在它們下功夫。
墻角有一個竹躺椅,被衣物磨得光滑而有光澤,想來他沒少在上面躺。
和月脈主峰宮殿里,南宮宸喜歡并廣泛布置的疏朗空曠不同,翊離明顯是一個極繁愛好者。
木屋的墻上釘滿了木架子,上面擺著密密麻麻的小玩意兒,龜殼、骨骰、簽筒、干蓍草,還有各式各樣的銅錢,她甚至在墻角柜子頂看到了一副凡人玩的葉子牌。
有時候,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目臻g會讓人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安全感,她坐在躺椅上,搖著搖著就睡著了。
“公冶道友,醒醒。
”她睜開眼,一雙漆黑的眸子關(guān)切的看著她。
不知不覺,已是月上中天,薄霧般的月色從窗戶里照在她的身上。
公冶情恍惚的坐起來,身上蓋著的毯子隨之滑落在地,她下意識的施法定住。
“放在一旁就好。
”翊離彎腰拽起毯子,隨手搭在椅子上,“飯好了,道友可要先喝一盞茶?”不等她答復(fù),一個溫?zé)岬谋颖蝗谒氖掷�,淺褐色的茶里飄著幾朵細(xì)小的桂花,她低頭喝了一口,先是茶葉的清苦繚繞在舌尖,接著拂過淡淡的甜。
“我加了一勺桂花蜜,道友覺得如何?”少年笑瞇瞇的盯著她。
翊離想起在無垠海旁,那間二層小樓里繚繞著的冷香,和明霄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他突然希望公冶情身上能帶一些自己的物品:“道友喜歡嗎?我給你裝一罐帶走。
”“謝謝道友了,我平日里很少喝茶,就不浪費你的桂花蜜了。
”公冶情笑著搖搖頭,剩下的日子里,她恐怕吃療傷藥就能吃飽,哪有時間泡茶。
“也行,開飯吧。
”翊離并未氣餒,轉(zhuǎn)而將她引到飯桌旁邊。
松鼠桂魚、梅菜扣肉、丸子湯、辣炒白菜、老鴨竹筍湯,還有一籠精致的蟹黃蒸餃。
這讓一向只吃包子的公冶情有些受寵若驚:“這太豐盛了吧!”搖曳的燭火下,少年臉上閃過一個得意的笑:“這只是我廚藝的一部分,你若是喜歡,我可以給你做不同的菜,確保一個月不重樣。
”他熱情地拿起湯勺,給她舀了一勺丸子湯:“嘗嘗,這個是我游歷人間的時候,跟著一對老夫婦學(xué)會的。
”公冶情拿起調(diào)羹,低頭往嘴里舀了一勺,果然鮮美。
滾燙的熱湯,仿佛驅(qū)散了近日來籠罩在頭頂?shù)年庼�,一口下去,她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看著少女一雙星眸彎了起來,翊離覺得自己心頭的小獸呲著牙在笑。
“我還會裁衣服、蓋房子、卜卦、種菜……”少年盯著喝湯的少女,嘴唇飛速開合,說了一大串。
“哈哈哈哈。
”她嘴里嚼著的丸子險些被笑得掉出來“你該不會還是個劍修吧?”翊離的話,讓她想起來南宮宸嘴里提到的萬能劍修,那個險些就要被迫和她結(jié)為道侶的倒霉家伙。
“如果你喜歡劍修,等尋回了青蓮劍典傳承,我會盡全力修行。
”少年幽靜的眸子里的認(rèn)真幾乎要溢出來。
“別別別,我怎么能干涉你修道呢?再說,我也沒說我喜歡劍修呀。
”她給自己碗里夾了一筷子松鼠桂魚,“你也快吃吧,菜要涼了。
”翊離垂下眸子開始吃飯,一筷子菜配一筷子米飯,非常有規(guī)律,仿佛在完成任務(wù)。
瑩光一閃,一個玉杯被推到他面前。
“如此佳肴,怎能沒有酒呢?”少年詫異抬頭,對面的少女笑吟吟看著他,“這是我?guī)煾羔劦脑缕轻劊瑖L嘗。
”翊離微怔地盯著酒杯中懸浮的暗金色靈砂,蒼白的臉上閃過一抹紅暈。
她一邊低頭吃菜,一邊用眼角余光觀察對面的紅衣少年,他漆黑的眸子里瞬間盈滿了笑意,舉起杯子一口飲下。
公冶情舒了口氣,可是為什么心口脹脹的,她不明白。
修道百年,她早已習(xí)慣了清凈寂寥,今夜的輕松快活,仿佛是從另一個不相關(guān)的人生命偷來的。
按捺心緒,她開始在心中默算時間。
少年墨瞳迷離,削瘦的身子晃了幾下,一頭栽倒趴在桌子上。
公冶情輕輕拍拍他的肩膀:“翊離道友,醒醒,你怎么了?”他恍若未聞,一動不動。
她扶起翊離的一條手臂,把他架到內(nèi)室的榻上,拽起被子蓋上。
公冶情坐在榻旁,少年雙眼緊閉,臉上出了一層薄汗,沾濕了額邊碎發(fā),顯出幾分狼狽。
她三下兩下布置好一切,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去時,忽然聞到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甜香,混合著一絲太陽味道。
這味道讓她想起前世上幼兒園時,每年過六一兒童節(jié),老師會給每個小朋友發(fā)一大袋零食。
她就會坐在太陽下,開心吃里面的糕點,就是這個味道。
她深深吸了一口,滿心懷念,隨即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她推開內(nèi)室的門,來到廳堂,站在門口,外面的夜色幽沉。
隨著她越走越遠(yuǎn),空氣中的甜香也逐漸消失,被濕潤的草木氣息代替。
片刻后內(nèi)室門被推開,公冶情掏出一張帕子,施法引水打濕,仔細(xì)擦拭掉少年臉上的汗。
這次她選擇從窗口一躍而出。
她心中寬慰自己并沒有浪費時間,主要是從門口過于明顯,容易留下蹤跡,最好還是從窗戶跳走。
酒的效力能維持到天明,只要在這之前回來,就不會被發(fā)現(xiàn)。
月色下,矯健的黑影掠過連綿的殘垣斷壁,青蓮山占地極大,不知道輝煌時是何等盛景。
一柱香后,公冶情站在鐵鉤銀劃的“東辰”二字下面,推門而入。
“前輩約我有什么事?”她從容不迫地坐在君彥對面。
白日里昏沉的老者此刻褪去了偽裝,目露精光:“我那傻徒兒還真是好騙。
”公冶情默不作聲,仿佛他在談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君彥見她不接話,也不氣惱,自顧自說起來:“我需要你協(xié)助我解開日之一脈的封印。
”他一邊說話,一邊打量著她的神色,少女依舊波瀾不驚,似乎早就知道了。
“你用什么換?”她慢條斯理給自己倒了杯茶,手里捏著茶杯,輕輕旋轉(zhuǎn)著。
君彥試探了一句:“你看起來似乎毫不驚訝。
”她抬起頭看著面前的老者,似乎是想從他身上尋找記憶碎片里紅衣青年的影子。
“你能和我說什么,無非是師父,還有日脈封印。
”她語氣嘲諷,“師父已經(jīng)隕落,所以…”“南宮有個好徒弟。
”君彥長嘆了一口氣。
“料你們青蓮山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我要在青蓮劍典里查些東西。
”說完后,她雙手抱胸,等待君彥答復(fù)。
“可以,解封后觸碰到青蓮劍典的第一人,可以繞開限制,獲得信息。
”沉思片刻,他答應(yīng)了公冶情的要求。
斜插在東辰殿門口的青銅柱是青蓮劍典所化,里面信息浩如煙海,在青蓮山的所有傳承和典籍中,公冶情想要找到想要的信息,無異于大海撈針,這個買賣不虧。
“如何解封?”“你以月脈主的身份,在青蓮劍典前結(jié)束和青蓮山初代山主的盟約。
”君彥神色激動,臉上的皺紋似乎都深了一些。
“你要想好,目前日脈只有飛升期以下的弟子能活動,等徹底解封,起碼得放出來十位以上飛升期的宿老。
”他語氣忽然平和下來。
“無妨,得把人放出來,才能挨個殺死呀。
”她站起身來,往殿外走去。
夜幕如墨,鉛云低垂,豆大的雨點砸落。
天氣還挺應(yīng)景的,進去的時候好好的,出來就下起大雨。
公冶情伸手按住青蓮劍典,注入混著意念的神魂之力。
剎那間劍氣直沖霄漢,強烈的威壓以她為圓心擴散開來。
“解。
”聲音如泠泠清泉墜入幽潭,回蕩在天地間。
青蓮劍典散發(fā)的神輝貫穿天地,照亮了小半個北域。
她玉手輕抬,將一縷早就準(zhǔn)備好的七彩神輝打入青銅柱里。
這是后手,確保能在短時間內(nèi)突破限制,截取關(guān)鍵信息。
一縷青色碎星射入她的靈臺,公冶情身體晃了晃,頭劇烈疼痛著,仿佛有無形利劍在一片片切削她的神魂。
青蓮山的記載源源不斷涌入她的腦海,一滴血從她鼻子里滴落,砸在地上,被雨水暈染開,消散無蹤。
公冶情身上隔離雨水的結(jié)界消失無蹤,冰冷的雨水浸透她的外裳,勾勒出少女纖細(xì)的身形。
大雨下了一整夜,當(dāng)天邊一縷朝霞刺破云層時,公冶情終于清醒了過來。
順利得有些不正常,除了青蓮山典籍,就連卜算和青蓮劍典也一并被她得到了。
若是湊些人手,找個空地,她完全可以再建一個青蓮山。
決不能被君彥知道!顧不得整理腦海中浩如山海的信息,她搖晃著挺直身軀,扶著墻往外走。
現(xiàn)在必須得盡快離開青蓮山。
站在散著瑩瑩神輝的蓮池旁,少女屏住一口氣,一躍而下。
娉婷蓮葉中,一抹玄色隱入池水深處。
不遠(yuǎn)處的木屋里,蠟燭燃盡,蠟淚順著桌子滴到地板上,留下星星點點的白斑。
翊離站在窗前,微怔地望著外面的蓮池,她終究是沒回來。
“你看到了嗎?她和你不是一路人。
”白發(fā)老者撫須嘆息。
少年攥緊了手里的帕子,水順著他的指頭流淌而下,滴在地上。
“師尊你當(dāng)年結(jié)識南宮前輩,也是這般想嗎?”他漆黑的眸子看著君彥,滿是不服。
“孽障!”一道青光凌厲地抽打在少年的脊背上,鮮血洇出,紅衣染上幾分暗沉。
翊離身軀顫了顫,薄唇緊抿沒有出聲,他轉(zhuǎn)身向著老者長跪不起:“師尊!”少年清脆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決絕,君彥聽了閉上眼睛,多年前的血色漫上眼底。
“你可以去,但我只給你一年時間。
”老者目光冷厲,掌心浮現(xiàn)出一朵燃燒著黑焰的蓮花。
“你若成功,一年后的今天,我為你倆舉辦道侶合籍大典。
若是不行,就是你繼任山主典禮。
”君彥冷眼看著眼前的徒兒,仿佛在打量一個物件,“如今傳承已全,青蓮山傾頹萬年,百廢待興,不容你耽擱。
”“好。
”地上跪著的少年捧起蓮花,一把按在胸口。
挺直的脊背瞬間繃直,指尖深深摳進地面,指甲滲出的血將粗糲的地面暈染出暗紅痕跡。
許久后,黑焰黯淡下來,他單膝支地?fù)u搖晃晃直起身來,推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