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桃和劍心果

    公冶情深深吸了口氣，睜開眼睛。

    太陽暖暖的照在身上，讓人睜不開眼睛，她伸手擋在眼睛上，透過指縫望出去。

    端木清抱著霜華，斜倚著樹，滿臉微笑。

    “你沒死？”她聲音詫異，又似是在預(yù)料之內(nèi)。

    “嘴硬心軟，祂還是送咱們出來了。

    ”他聲音低沉，“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是在玄天山腳的小鎮(zhèn)上。

    ”她這才注意到，周圍有嘈雜的人聲。

    “帶上這個(gè)。

    ”端木清遞過來一個(gè)白色冪籬，“我施了咒，能掩飾面容身形，還能擋光。

    ”說罷，他眉角微彎，掃過她擋在眼前的手指。

    “好。

    ”公冶情隨手接過，大部分時(shí)候，她在接受無傷大雅的建議時(shí)，總是從善如流。

    “情兒，之前在結(jié)界里，是我冒犯了。

    ”端木清突然神色莊重，走到她面前，“孩子的事情，你不要往心里去。

    ”“無妨，都是玄牝殃君擅作主張，不影響。

    ”她尷尬地?cái)[了擺手，隨即轉(zhuǎn)頭往小鎮(zhèn)走去。

    玄天劍派位于人界南域，氣候溫暖，小鎮(zhèn)外種滿了楊桃樹，金色果實(shí)掛在枝頭，像星星一樣。

    公冶情順手摘了兩個(gè)，一個(gè)拋給端木清，一個(gè)拿在手里，隨口咬下。

    “等等，不要。

    ”端木清忙聲阻撓，可是她早已咬下。

    她踉蹌著停下腳步，側(cè)頭把嘴里的果肉吐出。

    “呸，真酸呀！”端木清忍俊不禁，他取出竹杯，注滿靈水遞來：“漱漱口吧，你看這楊桃生在路邊，卻碩果累累，就應(yīng)當(dāng)知道它的味道。

    ”“只是想試試罷了。

    ”公冶情嘆息一聲，“小時(shí)候，我喜歡這鎮(zhèn)上的月亮糕，就常常央師父帶我來玄天訪友，路過這楊桃林，我想摘一個(gè)吃，可師父總是不讓。

    ”“原來如此，南宮前輩的事情我也聽說了，很抱歉……”端木清眸子溫和，試圖安慰公冶情。

    “無需如此，吾輩修士，隕落本是常事。

    ”她將咬過一口的楊桃拋進(jìn)路邊的草叢。

    接著她快步走起來：“來都來了，去買點(diǎn)月亮糕吧！”小鎮(zhèn)名曰開平鎮(zhèn)，樓閣精美，雕梁畫棟，三步一景，五步一畫。

    青石路上，往來的大多是穿著玄天羽衣的修士，仙絳飄飄，衣袂如云，真當(dāng)是應(yīng)了鎮(zhèn)名，孔雀開屏。

    公冶情穿梭在人群中，一身玄色法衣，仿佛丟進(jìn)米缸里的石子。

    她心念微動，將法袍化作淡黃襦裙，裙擺俏皮的繡著一片楊桃。

    身側(cè)的端木清有些詫異：“今日你大不一樣。

    ”“你在結(jié)界里對我說的話，很有道理。

    ”她莞爾一笑。

    “哪一句？”青年側(cè)頭期待。

    她沒有回答，只是伸手拽拽端木清的袖子：“快走吧，去晚了就買不到了。

    ”開平鎮(zhèn)南邊是各式各樣的食肆，人最多的地方，則是街角的識任閣，這家的糯米點(diǎn)心，非常有名。

    玄天劍派講究入紅塵，修劍心。

    所以從來不要求門下的弟子辟谷，加之修士壽數(shù)長又有錢，所以周圍百里內(nèi)，法衣和吃食，冠絕人界。

    她扎進(jìn)人群，使勁兒擠進(jìn)去。

    片刻后，人群中傳來罵聲。

    “什么人呀？要都買掉。

    ”“店主你得限購，一人只能買五份！”“可惡！有錢了不起呀！”端木清察覺不妙，擠進(jìn)人群，只見公冶情站在店主旁邊，掌心托著一塊巽風(fēng)靈髓。

    她笑吟吟的說：“我都要了，你幫我包起來吧。

    ”店主滿臉為難：“姑娘，你這靈髓，買下我們整個(gè)店都夠了，可是你買走所有的月亮糕，別的客人可怎么辦呀？”“等等，你搞錯(cuò)了。

    ”她伸出一根指頭晃了晃。

    “我要買走的是你店里所有的食物，月亮糕、豆沙打糕、花生紅糖糕、腌桔�！�…”“�。俊钡曛骱┖竦哪樕蠞M是震驚。

    周圍人聽了，議論聲炸開。

    “真是霸道。

    ”“什么人呀？來我玄天搞事！”“不要賣給她！”端木清在旁邊，看到這一幕，哭笑不得。

    忽然有個(gè)玄天弟子看到了他，連忙躬身施禮：“拜見道子，請道子為大家做主，這店是宗門師兄開的，美味異常，供不應(yīng)求，這姑娘卻要全部買走。

    ”旁邊的玄天弟子見狀，紛紛跟著行禮，頓時(shí)店里彎成一片，店里頓時(shí)安靜下來。

    一個(gè)路人似乎慢了半拍，她依舊憤憤：“憑什么呀？”公冶情轉(zhuǎn)頭望向端木清，調(diào)侃一句：“道子大人，看來這冪籬果然好用。

    ”修士之間強(qiáng)者為尊，她遮掩了容貌和修為，也無怪這些弟子如此膽大。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里，端木清理了理袍袖，面容嚴(yán)肅：“看來師弟師妹的道心修為還是不夠，這位道友是我特意邀請而來，考驗(yàn)大家的。

    ”話音未落，圍在附近的玄天弟子一片啞然。

    端木清繼續(xù)：“修士修行，多有磨難，今日只是買不到食物，你們就如此激動，來日若是遇到劫殺，你們豈不是要洗干凈脖子等死？還不散去！”之前發(fā)聲請求的年輕玄天弟子，眼睛瞪大，說不出話：“道子師兄，這……”樹的影，人的名。

    既然道子都這么說了，他們嘴里嘀咕著，四下散去。

    公冶情一邊低頭往儲物佩中塞食物，一邊強(qiáng)壓笑意傳音：“嗣音，你就是這樣忽悠小師弟、師妹的，看不出呀，道子大人。

    ”“咳咳咳。

    ”端木清朗聲大笑，“這本身于他們而言，亦是一種歷練！相信他們歷練多了，就能自己思考，不會過分聽我的話了。

    ”“吃你的吧。

    ”她給他嘴里塞了一塊沾著豆粉的糕，豆沙夾心被擠出，沾在青年的唇上，一片嫣紅。

    端木清瞬間僵住了。

    他抬手，用指尖擦掉唇上的豆沙，鬼使神差地將指尖含在嘴里，冰冷的甜暈開。

    “味道如何？”公冶情往嘴里塞了個(gè)月亮糕，嘟嘟囔囔地問。

    “很…很好吃。

    ”他遲疑道。

    她抬頭望向端木清，有些疑惑：“你怎么結(jié)結(jié)巴巴的？傷勢沒好嗎？”“無妨。

    ”他心頭雀躍，仿佛沙漠中的旅人看到綠洲。

    他突然低聲誠懇道：“如今形勢，你可愿和我回玄天，有我護(hù)你，那些人不敢拿你怎么樣。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談其它。

    ”她轉(zhuǎn)過身，走出店門，“這附近有一山，名為熔淵，景色甚美，你可知道？”“不知。

    ”端木清心下了然，壓下失落，看來還需要時(shí)間。

    公冶情伸手按在他肩上：“嗣音，閉上眼，不要抵抗，隨我來。

    ”隨即她發(fā)動瞬光挪移，帶端木清離開。

    不遠(yuǎn)處，一襲紅衣躍出人群。

    翊離看著二人消失的身影，站在原地。

    “總是差一點(diǎn)，是天道不允，還是有人干擾。

    ”他捏緊拳頭，匆忙走出小鎮(zhèn)，站在楊桃林里。

    青要蓮華浮出，翊離雙手掐訣，開始推衍。

    與此同時(shí)，在黑暗中，端木清感到周身空間之力劇烈波動。

    接著，滾滾熱浪撲面而來，灼在他的睫羽上。

    “好了，可以睜眼了。

    ”旁邊傳來公冶情的聲音。

    端木清睜開眼，只見身下是滿天金色燦星，鑲嵌在赤紅色的長河中，黯淡的紅光照亮夜空。

    “這挪移之術(shù)，頗為精妙。

    ”他伸出手，張開五指在空中劃過，炎火穿過他的指縫，“原來這就是你說的熔淵。

    ”公冶情拽著他的袖角，落在熔巖河上。

    粘稠的巖漿緩緩流淌，不時(shí)會浮出破碎的熔巖泡。

    泡泡炸裂的瞬間，會躍出熔巖精靈，它們在熔巖上嬉戲奔跑，身后留下閃著金輝的曳影。

    在玩鬧中，精靈逐漸消散，接著又從新的熔巖泡中誕育而出，循環(huán)往復(fù)。

    “美嗎？”她轉(zhuǎn)頭望向端木清，感嘆道，“它們生命短暫，卻美的攝人心魄。

    ”“是我著相了。

    ”端木清釋然一笑，他取出玉牒遞給公冶情，“留下它，做個(gè)紀(jì)念吧。

    ”“是我負(fù)你。

    ”她有些愧疚，隨即雙指按在眉心，牽引出一團(tuán)變幻的靈光。

    靈光離體后，隨機(jī)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空中，閃爍變幻。

    公冶情拘住靈光，朝著端木清一指，靈光沒入他的額頭：“這是瞬光挪移的法種，留給你做個(gè)紀(jì)念，以你的法力，天涯咫尺，動念可達(dá)。

    ”端木清閉上眼睛，緩緩感悟。

    片刻后，他驟然睜開眼睛：“我也帶你去一個(gè)地方。

    ”說罷他揮袖，用法力罩住公冶情。

    空間變換，他將二人挪移到了一顆巨樹上，枝頭掛滿了橙黃色果子。

    端木清坐在樹杈上，伸手拉下耳側(cè)的樹枝，摘了一個(gè)果子遞給公冶情：“劍心果，嘗嘗。

    ”她把果子舉在嘴邊，咬開一個(gè)小口，輕輕吸吮了一口里面的汁液。

    入口酸甜，帶著一絲酥麻，現(xiàn)摘現(xiàn)吃，最是新鮮。

    “如何？”他問道。

    公冶情沉凝片刻，評價(jià)道：“嗯，很新鮮。

    ”“沒有別的了嗎？”端木清追問道。

    “靈氣很充足，里面蘊(yùn)含得玄天道韻更強(qiáng)了，稱得上是絕品。

    ”她試探著說。

    “罷了。

    ”他拽著公冶情的袖子，躍下樹枝，“請你喝酒。

    ”端木清縱身飛起，廣袖翻卷，仙絳拂動，恍若飛鳥。

    他輕輕飄過巨樹，落在一幢懸浮的玉闕上，公冶情隨之落在他身旁。

    青年蹲下身子，伸手按上屋頂，宮闕朝著高處緩緩飛起，很快升到了云中。

    明月高掛，月光冰冷如水，灑在二人身上。

    端木清斜斜躺在瓦片上，憊懶的撇開兩條腿，他對著公冶情伸出一只手：“酒！”公冶情哭笑不得：“你請我喝酒，難不成還要客人自己帶酒？”“不可以嗎？”他懶洋洋的笑了。

    “有意思，沒想到道子這般光風(fēng)霽月的人，背地里還有這一面。

    ”她掏出兩瓶月魄釀，挑了一瓶滿的拋給端木清。

    他接過酒，轉(zhuǎn)而拋給她一把卵圓形，一頭尖的種子。

    公冶情施法聚攏滿天飛散的種子：“這是？”“香榧。

    ”端木清捏開一個(gè)，搓掉黑皮，向她拋過來，“南域特產(chǎn)，試試。

    ”“香氣倒是獨(dú)特。

    ”她評價(jià)道，“就是剝起來太麻煩了。

    ”“好吃的東西，都是麻煩的。

    ”他拍開酒封。

    “景好，人好，酒也好！”端木清灌了一口酒，眼睛迷離。

    公冶情坐在他旁邊，淺淺啜了一口，沉默不語。

    “那日在無涯，驚月欺你，我教訓(xùn)他時(shí)，下手有些重了，就匆忙帶他回宗門救治，畢竟他是我?guī)煾傅淖铀谩?br />
    ”端木清閉上眼，喃喃自語，“我本想著安置好了他，第二日就回?zé)o涯找你。

    ”她灌了口酒，酒液滑入食管，冰冷辛辣。

    “可惜，當(dāng)晚日之一脈的人就等不及了。

    ”她覺得有些遺憾，又覺得沒那么遺憾。

    “終究是錯(cuò)過了。

    ”他仰望著月亮，嘆息一聲。

    “想來向我挑戰(zhàn)的飛劍，也不是你發(fā)的。

    ”她聲音沉穩(wěn)。

    端木清聲音苦澀：“是的，我查過，是一個(gè)和我切磋過的二代弟子，他以身為鞘，以魂為引，封印了我的一縷劍氣。

    ”“邪術(shù)皆有代價(jià)，他應(yīng)當(dāng)死了吧。

    ”公冶情站起身來：“你明白的，這背后牽扯甚大，你無需扯進(jìn)來，今日一別，后會有期。

    ”“你看著變了，其實(shí)還是老樣子。

    ”他盯著公冶情，淡黃的襦裙映在他漆黑的眸里，化作一襲玄色法衣。

    “這可說不準(zhǔn)。

    ”公冶情狡黠一笑。

    少女輕揮手，定住端木清。

    她踮起腳尖，輕輕在他側(cè)臉啄了一口。

    端木清頓時(shí)心神大動，一口酒含在嘴里，呆愣原地。

    公冶情抓住機(jī)會，運(yùn)轉(zhuǎn)法力，一掌拍在他背上。

    端木清身體一顫，低頭咳嗽，大口黑紅的血混著酒，灑在屋脊。

    “你看，這就好多了，有傷就不要憋著。

    ”她指尖按在他嘴角，抹下幾滴血，隨手抖落。

    公冶情笑吟吟的彎下腰，從他手里收走月魄釀：“好好養(yǎng)傷，就別喝酒了，下次見面再還給你，走嘍。

    ”玄衣輕轉(zhuǎn)，她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