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半塊餅子
暮色四合,破舊的土屋里只剩下張仲民一人。
七月的夜悶得人透不過氣,土坯墻白天吸足了熱氣,這會兒正一股腦地往外吐。
粗布褂子早已被汗水浸透,黏膩地貼在脊背上。
他實在熬不住了,拖著虛浮的步子挪到門邊,堂屋的大門剛推開,成團的蚊子就嗡嗡地要往里撲。
這些餓急了的家伙比往年更兇,聞到人味就瘋了似的往身上撞。
張仲民見狀,趕緊抄起灶臺邊上的破蒲扇,將它們往外趕,一個個巴掌的在自已身上拍打著。
只是,關(guān)上門以后,屋里確實悶得慌,他只好將門板虛掩著,留條一指寬的縫透氣。
好在這時侯的蚊子的毒性不大,被咬了以后,在上面掐個十字就能止癢。
等著稍微沒那么熱了以后,才感覺到自已的胃里泛起一陣痙攣。
他看了眼栓子哥給送來的野菜團子,喉結(jié)不自覺地滾動了幾下。
什么田野深處,蛙鳴如鼓,現(xiàn)在樹皮都被人給吃的差不多了,連知了都餓得叫不動。
出生于90年尾巴的他,打記事起就沒挨過餓。
就算是欠了幾十萬的饑荒,也只有愁的吃不下飯的時侯,沒到餓的吃不飽的地步。
穿越前一晚,嬸子給他送的那頓飯里,燉好的紅燒肉還冒著油花,當(dāng)時只胡亂扒了兩口就推開了碗。
現(xiàn)在倒好,穿過來的三天,一碗能照見人影的小米粥、一個平平無奇的煮雞蛋、兩個摻著麩皮的窩頭,就是全部的口糧。
他仰頭灌下一口涼水,顯然是還沒適應(yīng)饑餓的滋味。
三個野菜團子下肚,腹中的燒灼感才稍稍平息。
填飽肚子后,張仲民靠在土坯墻上,思緒隨著屋外的風(fēng)飄遠。
他望著破舊的屋頂,心里盤算著接下來的日子該怎么過。
系統(tǒng)界面自從出了四合院以后,又變成了灰色的頁面,五毛錢一百斤的地瓜下面,變成了已售罄。
沒有系統(tǒng)提示,也沒有操作說明,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時侯,才能搶到這樣的便宜。
不知覺間,困意涌來,他吹滅了煤油燈,準(zhǔn)備先瞇上一會兒。
興許是心里還存著事兒,沒睡多久就醒了過來。
家里連個用來看時間的物件都沒有,他也分不清現(xiàn)在是幾點鐘,怕再住一會兒天該亮了,那時侯更沒法把地瓜給平白無故的弄出來,于是他趕緊起身,掩上院門以后就往外走去。
月光慘白的照在村里的土路上,路兩旁的榆樹,有好幾顆被剝光了皮,慘白的樹干被月色這么一照,跟一具具枯骨似的。
到了村口的時侯,隱約可見幾點火星,是村里的守夜人,在那里看著莊稼呢。
這年頭,村里的壯勞力每天都要輪流守在莊稼邊上,防得就是那些餓紅眼的外村人,來偷這些沒熟透的麥穗。
“誰?”一聲低喝突然從那個方向傳來。
突然傳來的聲音,驚得張仲民心頭一跳,借著月光,他看見三叔拄著鋤頭,正警惕地四下張望。
“三叔,是我�!彼s緊從暗處走了過去。
“仲民啊…”三叔松了口氣,渾濁的眼睛在眼窩里轉(zhuǎn)了轉(zhuǎn),上前低聲問道,“這大半夜的,你通學(xué)這時侯來送糧食��?”
“說不好是什么時辰,我先去那里侯著,別到時侯讓人家等。”張仲民隨口扯了個謊。
“那你身l能受得住嗎?要不我跟你一塊去等著,等人來了我立馬就走�!比灏櫭忌舷麓蛄恐麘K白的臉色,多少有些不放心。
“不用�!睆堉倜衤曇舳溉话胃撸旨泵旱�,“三叔,我晚上墊過肚子了,能撐得住。”
三叔將信將疑地瞅著他,終究沒再堅持。
“成,那我去把板車給你拉過去,傍晚的時侯,你六爺爺就讓茂田把車子放在這兒了�!�
張仲民現(xiàn)在確實沒什么力氣,就沒推拒,跟在三叔后面走著,兩人沒怎么開口說話,一路上只有板車轱轆碾過碎石頭的聲音。
沒走多遠,樹叢后傳來一陣兒窸窣響動,兩人立馬警覺起來,三叔放下板車,掏起上面的鋤頭橫在胸前。
不一會兒,一個黑影從樹后閃了過來。
“三哥?”
樹后閃出個佝僂身影,是巡夜的九叔,破舊的褲管下露出兩截麻稈似的細腿,一身衣服補丁摞補丁,早看不出原本顏色。
“茂田啊,有啥情況沒有?你剛剛從那邊回來,有沒有見到外村人?”
“鬼影子都沒一個�!本攀暹丝谕倌�,喉結(jié)在干癟的脖頸上滑動,問道:“咋的,這時侯去接糧食?”
“仲民說先去那邊等著,別到時侯人來了不知道�!�
“這樣啊,那我先回村口喝碗水去,有啥事喊人就行�!�
等著九叔走后,張仲民看了看四周,覺得這地方還是離著村口太近,隨時可能有守夜的人經(jīng)過,但是再遠一點,就快跑去隔壁村了。
于是他問道,“三叔,咱們有多少人在外面看著呢?”
“不多,就十來個�!比逡詾樗掠腥藖頁尲Z,就說道:“要不我再去喊幾個人?”
張仲民急忙擺手,“不用不用,我就隨便問問�!�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偶爾傳來的蟲鳴聲打破夜的寧靜。
走到村外一處相對隱蔽的地方,他停下腳步,說道:“三叔,就在這兒等著就行�!�
三叔將板車把手往地上一杵,揚起一小片浮土。
他摸了把頭上的虛汗,說道:“好,用不用我先在這兒陪你等一會兒?”
“不用了三叔,我自個兒能行,你回去守著莊稼吧。”
“行,那我就先走了�!彼麆傋邲]兩步,又轉(zhuǎn)身回來,從褲腰帶上解下個布包,“拿著�!�
布包展開以后是半塊餅子,邊緣還留著牙印。
張仲民剛要推辭,三叔將那塊他咬過的地方,給掰了下來,然后將剩下的塞進他手里。
“你二奶奶晌午偷偷藏的,別聲張�!憋炘碌簦琶τ靡陆蠖底�,連連指縫里的碎末都舔干凈了。
“三叔,我都不是小孩了,你自個兒吃就行�!睆堉倜襁炞樱ぷ友郯l(fā)堵。
“就你?連個媳婦都沒娶上,說啥也是個小孩兒,再說了你現(xiàn)在能掙工分了嗎?”
三叔一點沒避諱的笑話著他,見他握著餅子沒接話,又說道:“那你自已在這兒,我先回村口盯著了。”
走出幾步又折回來,從板車夾縫摳出捆草繩,“墊屁股底下坐著,你現(xiàn)在身子骨弱,潮氣入骨要作病的。”
走了十來步,他還是不放心的叮囑道:“要是有啥事兒你就使勁喊一聲,我肯定能聽著�!�
“知道了,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