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擊長空
烏云蔽日,風沙滿天,獵鷹在上空回旋長嘯,滿眼的黃沙,一張嘴不小心便吃了一嘴沙,這就是大虞朝的邊境常見景象。
在這邊境線上,有著夯土建造的長城墻,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一個烽火臺,連綿不絕仿若人為山脈,是這道高山阻絕了兇悍的北狄人。
今日,李豐祿在嘉潼關巡邊,厚重的鎧甲壓在身上,一點也不見佝僂,年過六旬,依然身姿挺拔,只是常年戍邊,風沙吹皺了他的面龐。
“今日有沒有異動?”李豐祿站在敵臺,目視著遠方。
“回將軍,斥候來報,在二十里開外偶有小股部隊出沒。
”“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北狄人今年的暴雪來得比往常更快,北狄王庭深處的草都被霜死了,他們的馬一旦沒得吃,就又要來鬧事了。
”“是!”副將應聲如洪鐘。
他們常年在北疆的兵就是這樣,地廣人稀,嗓門大才能吼進別人耳朵里,還有,廝殺起來才能把殺紅眼的人喚醒。
“報!”傳信兵跑得氣喘吁吁,聽得出有一口氣沒接上,但依然喊得響亮。
“說。
”李豐祿沉穩(wěn)有力地說道,邊說邊往城墻下走去。
傳信兵緊緊跟在李豐祿后頭急急道:“適才常給我們送糧的領隊來找我,說是他們頭有急信,要我上報給您。
”李豐祿轉頭瞧去,傳信兵立刻奉上三封密函,李豐祿一看上面的封戳,收了密函快步往軍營內走去。
待進了主帳,李豐祿卸下頭盔,將配劍放到架子上后,才在桌前坐下,低身抽出鞋內的匕首,一一割開信封口。
在鞋內藏短匕這點,他們祖孫倆倒是一脈相承,李若昀的信發(fā)出最早,李昭微后面又接連發(fā)出了兩封短信。
只是李若昀的信,沒交代要按最緊急狀態(tài)送來,只是按正常腳程走著,倒是李昭微后面兩封信都是急事,傳信的晝夜不停,跑死了好多匹馬,途中追上了李若昀的信,故而此刻三封信一齊到達李豐祿的手中。
李豐祿沒有任何思考,直接拿起蓋著李昭微私章漆封的信,拆開來直接。
連看兩封,各自一句話,組合起來就是朝廷內通北狄,送糧又偷石棉布。
他們常規(guī)來說,不會和北狄打守城戰(zhàn),一般都在外圍就遇上,就直接進行對線,平日里也是在較平的地勢處,主動出擊,進行大規(guī)模地面戰(zhàn)。
只有北狄偷襲,準備不足時,偶爾被逼至城下,才會與他們打起守城戰(zhàn),一旦打守城戰(zhàn),少不得淋火油點火,這是制勝的法寶,可以杜絕在城墻上和壯實的北狄人肉搏。
城墻狹隘,并不是體格較弱的虞國人作戰(zhàn)首選。
完李昭微的信,李豐祿的眉毛擰成抹布,臉色也像抹布一般黑,他目色沉沉地拿起李若昀的信。
讀罷,臉上更添愁容。
恰在此時,外面一聲悶雷,轟隆如開山劈地,緊接著第二道閃電也迅速劈下來,撕裂那布滿蒼穹的烏布,照得那只點了一根燭火的昏暗帳蓬,有一瞬間的堂亮。
閃電劈開了天地,也劈開了李豐祿雄偉如山的后背,在剎那的明亮中,可以看到他的背影似乎有一絲佝僂。
李豐祿沉默許久,巍然不動,直到被雷電催促,急急傾盆而來的大雨,噼里啪啦砸在帳上,他才似乎元神歸位。
他彎著后背,手肘撐在桌上,雙掌捂住臉,許久從掌間溢出一串長長的嘆息,嘆的是他守護的國土千蒼百孔,亦嘆他們將軍府孱弱至此此,依然不得一絲信任。
擺在他眼前的是兩難境地,進退維谷,糧草富足的北狄人,是何種攻勢他不敢細想。
即使有鎮(zhèn)北軍攔下大部分攻勢,寧王封地沒有覆蓋到的防線,便是北狄人的突破口,交給沒經(jīng)驗的人來帶,他是萬分的不放心的。
但如今朝廷竟然對寧王動手,且寧王世子也在歸途,這種涉及朝代更迭的時刻,他知曉是有多敏感,多疑的帝王對他的疑慮只會更上一層。
若主動請辭,或許可以挽回一些帝王的信任,也也可保全家的安全。
若堅持不退,朝廷調令下來,下場不好說。
以及此刻朝廷有通敵之人,寧王世子又遭帝王迫害,他無法從容交接,此等境地,稍有不慎,便是戰(zhàn)火燎原,生靈涂炭。
可,不交防,他就是鐵板釘釘?shù)膿肀灾兀兄\反意圖,京中家人勢必危矣。
從不信鬼神的他,此刻竟然希望世間有真神,可以為他指明前路。
李豐祿用自己粗糙的手掌,狠狠抹了一把臉。
他端起桌上的燭火,湊近身后的布防圖,一點點仔細查看,平原遼闊,處處皆可進攻,他需要想到新的作戰(zhàn)方式,主動出擊,提前瓦解他們部分兵力,不能等到他們全部準備齊全,大舉進攻的時候再迎敵。
深夜,草原深處,格塔木部落王帳,燈火通明。
一名圓領長袍打扮的虞朝人,正向王座上滿身皮草,肌肉橫生的虬髯大漢俯首稱臣。
待那虞朝人抬起頭,臉上閃過一絲狡猾貪婪的神情,他攏了攏袖子,略微思索道:“我敬愛的王上,我家主子是非常有誠意的,這些糧食您也已經(jīng)收到了,現(xiàn)在該您表示一下您的誠意了吧。
”王座上的大漢,輕蔑地撇了他一眼,一言不發(fā),指尖轉動匕首后,狠狠扎在眼前的烤羊羔身上,他緩慢開口道:“這點糧,你們就想我去打李豐祿那個老家伙?這點糧食可不夠買我兄弟的命!”他說完,一把拿起桌上的酒器,當頭擲向來使,他是草原上的王,每年拉弓射箭比賽只能是第一,準頭極好的他當場把來使砸了個頭破血流。
來使趴在地上,額頭血流如注,渾身顫抖,一點也沒有適才的精氣神,“大王饒命,大王饒命��!我家主上說了,只要大王愿意達成合作,我們會解決了李豐祿,給您開道,后續(xù)承諾您兩座城池!”“才兩座?”格塔木王握著匕首,起身走到他身邊,刀尖輕輕地貼上他的下巴,用力一挑逼迫來使與他對視,“滾回去跟你的主子說,我要五座城池,才能告慰我失去生命弟兄的在天之靈。
”“滾!”說罷,他抬起一腳,將人踹倒,立刻有左右侍從上前,將人拖出去。
拖出門口的時候,有一高挑的身影正撩起帳簾進來,光線打在他背后,將他暈染得似天神下凡,正在拖行來使的守衛(wèi),立刻將人拖到一側給他讓行。
待人走進來才瞧見,是個穿著獸皮,頭上編著辮發(fā)的小麥色肌膚男子,他眉骨隆起,鼻子有如鷹鉤,唇薄而長,瞳仁是極淺的棕色在,特定光線下會泛出金色光澤。
他走進來朝座上的格塔木王單膝跪下,右手斜著放在胸前,拳頭抵在肩膀上,大聲道:“父王!”“起來吧。
”格木塔王漫不經(jīng)心道。
“父王,剛剛來的是虞朝人?可是來請我們出戰(zhàn)的?”“呵,不自量力,還想指望與我們合謀。
”“他們愿意出多少?”“割地兩座城池就想打發(fā)我,當我們格塔木是要飯的呢!”說到此處格塔木王略帶憤怒,隨手將匕首甩出去,正正地扎在作戰(zhàn)圖的嘉潼關上。
“我要李豐祿那老兒償命,殺我如此多弟兄,必定要他項上人頭來祭奠蒼鷹!”“那他們可還會割讓更多城池?”這年輕的男子,溫聲問道。
“我已經(jīng)讓他滾回去告訴他背后的人,沒有五座城池免談。
”聞言,年輕男子眼里閃過一絲期待,“還是父王英明!”格塔木王聽到此話,轉身看來向自己這最得意的兒子,是草原上的雛鷹,雖年輕但已展露頭角,是年輕一代最勇猛的戰(zhàn)士,也拿過不少虞朝人的頭顱。
“冶兒,你這幾日有什么成果?”塔格木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到他長得如此壯實似乎很欣慰,雖是草原奴婢生的兒子,但他們北狄從不講血統(tǒng),這耶律冶從小力大如牛,十歲便能開神弓,射殺豺狼,駕馭蒼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父王,這幾日我去了沙里部落,塔斯基部落,都愿意與我們聯(lián)合出兵。
”“甚好!我們北狄屈居這草原如此之久,年年受天降懲罰,草葉枯死,牛馬陳尸,他們中原人日日蜷縮在那石頭墻后!享受著天下最好的美酒!最柔軟的布料!還有那大片肥沃的耕地!憑什么不能是我們來享受!”“父王英武!我們塔格木勢必會在父王的帶領下,一展蒼鷹之姿的!”“你這幾日找機會再聯(lián)系一些部落,增大我們的人手,你先退下吧。
”格塔木王似乎有些困倦,擺擺手后,徑直往帳篷后方去,依稀可聽見帳后傳來女子腳鏈的銀鈴聲。
耶律冶俯身拜別,躬身倒退出帳,待出了帳篷,一股寒風吹來,吹散了他的辮發(fā),亦吹散了他的眼底的澄凈,露出背后的陰霾。
他冷著一張臉,站在王帳前,極好的狼崽子耳力能聽到,背后陸陸續(xù)續(xù),傳來的奢靡之音,偶爾伴著女子銀鈴般的笑聲,沒過多久,就能聽見女子傳來的高聲尖叫告饒之聲。
耶律冶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不再駐足,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