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朋友
樓外暴雨如瀑。
天色徹底陰沉下來,紅藍交替的警燈割裂雨幕。
白經(jīng)理被押解著,推搡進警車。
自始至終,他既沒有從容認罪,也沒有求饒賣慘,和之前那個神經(jīng)質(zhì)般捉刀砍人的瘋子,大相徑庭。
像是,完成了任務(wù)的人偶,失去了前行的動力。
元昭昭高舉著傘,小跑著,送陸謂年上救護車。
擔架被他的血染紅,成片成片的,扎眼睛。
他在說完那句“我在”后便陷入了昏迷。
醫(yī)生說是過敏反應(yīng)加失血過多,需要搶救,再晚一點,未必能保住性命。
與白經(jīng)理錯身的剎那,元昭昭瞥見對方的脖頸后,似乎有一只蔚藍色的飛鳥紋身,閃爍著微弱的銀光。
可她此時滿心滿眼都是陸謂年,加之那光僅僅一閃而過,事后想起來,也不知是否是錯覺。
救護車的長笛聲呼嘯而過。
漫天大雨下,眾人行色匆匆。
銀子坐在玻璃門前,漫無目的地讀取著周圍人的心聲。
它好似不知疲倦般地一條條檢索、一條條剖析。
是他。
不是他。
是他。
不是他。
它一遍遍認可自己的觀點,又一遍遍推翻。
那些被關(guān)在實驗室的痛苦歲月,如玻璃碎片,一刀刀在它的記憶深處劃下深刻的疤痕。
實驗員們奉若神明的陸總,和眼前舍身救人的陸總,面容重疊又分開。
他們很像,但言行舉止,卻又截然不同。
仿佛打從骨子里,就是兩個人。
是它混淆了他們。
銀子說不清是哪里出了錯,但接觸的人越多,它越懷疑自己的信念,越難以堅定地將陸謂年視為生死仇敵。
仿佛這一切,從一開始便是錯的。
它壓根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
更別提被捉住、被關(guān)進實驗室,再逃離、偶遇元昭昭。
但它很慶幸,能夠遇見她。
雖然不知,究竟能相伴多久。
冰冷的玻璃上,映照著少年蜷縮的背影。
他的銀發(fā)間,一對巴掌大小的貓耳顫抖著,不知是畏懼瓢潑驟雨、浩蕩天威,還是在滿是陌生人的世界里,煢煢孑立、無所適從。
忽然,一柄透明的大傘,出現(xiàn)在它頭頂。
少女蹲下身,伸出手,衣角的血跡被風(fēng)吹雨淋,半日未干,透著深深的涼意。
她壓抑著眼神中的疲憊,盡量溫柔如江南湖畔的春風(fēng)。
“我們,回家。
”銀子抬起迷茫的雙眼,玻璃上的少年倒影消失,仿佛只是一場幻覺。
它輕輕“喵嗚”一聲:“你不是跟救護車走了嗎?”“那也不能不管你呀。
”元昭昭笑著:“魏野他們跟過去了,我先送你回家再去醫(yī)院,公司留了車的,很快,不麻煩。
”畢竟,它也為她受了傷。
她小心將銀子圈進懷中:“尾巴還疼嗎?”“喵嗚——疼!”銀子緊緊靠著元昭昭,生怕她就此棄他而去,生怕她的駐足只是它臆想出來的。
“那我們?nèi)ヌ藢櫸镝t(yī)院吧。
”元昭昭撐著傘,傘骨在風(fēng)嘯雨狂中“呼啦呼啦”作響。
她艱難地抱著貓,護著它,逆風(fēng)走向?qū)\嚒?br />
每一步落下,水洼與雨滴飛濺,卻一點兒也沒有碰到它的毛發(fā),像那夜初見般,全都招呼在了元昭昭身上。
該怎么回饋這份真誠?該怎么彌補今天的失誤?該怎么說它好像錯怪了陸謂年?以至于,對他多有歧視,甚至怨懟。
如果它沒有那么恨他,是不是就不會一意孤行,是不是就會多關(guān)注一點他,畢竟也是昭昭的雇主嘛。
這樣的話,他是不是就不會過敏,是不是就能反應(yīng)快點,是不是就可以早點鉗制住白經(jīng)理,是不是……就不會受這么重的傷?昭昭是不是……也不會這么難,這么難過?銀子一個勁兒往少女的懷中鉆,嗷嗚嗷嗚的,萬千言語到了嘴邊,卻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元昭昭注意到了它的不尋常。
關(guān)上車門的瞬間,風(fēng)雨被阻攔在外,連同吵嚷聲也弱了下來。
專車發(fā)動,伴隨著她低聲的關(guān)切。
“怎么啦。
”銀子打了個滾,撕咬了下她的衣角。
它不知該從何說起,如何說起,嘟嘟囔囔,猶猶豫豫,最終在她澄澈干凈的目光中,低頭,輕微地滾出三個字。
“對不起。
”【有什么對不起噠?】司機是外人,元昭昭切換了對話方式。
【你幫我了我很多,救我心切,是我沒有照顧好你,也沒有幫到謂年,還給他帶來這么大的后患,該是我對他說“對不起”的,與你無關(guān)。
】“不是,不是的。
”銀子連忙搖頭。
它想要將從前的事和盤托出,卻忽然覺得,這件事爭議多、范圍廣,本不該牽涉元昭昭。
如今它少說一點,她了解的就少一點,以后也能更輕易地從旋渦中脫身。
它可以借由她調(diào)查許多事。
但后面的路,理應(yīng)它自己走。
“我沒事,不用去醫(yī)院的。
”銀子團成一圈,“以后我離你們遠一點,即便需要出席這樣重大的場合,也不用管我。
”它豎起兩只前爪,很堅定地:“我能自己跑的,今天這樣的錯誤,絕不會發(fā)生第二次。
”【不是錯誤,是疏忽。
】【銀子,你不用有任何心理負擔,在簽訂協(xié)議的時候,我們就想好了需要承擔什么后果。
】【沒有人怪你,相反,我很感謝你能及時來到我身邊。
】元昭昭:【項鏈的事,我會上心的。
】車輪在半山別墅門前剎住,元昭昭囑咐了來接的陳阿姨幾句,便與銀子告別。
前排司機觀察了一路。
他深深看了眼后視鏡,皺眉:“少夫人,我不知這樣說對不對——”“你想問,作為謂年的夫人,在明知道他貓毛過敏的情況下,我為什么還要養(yǎng)貓、帶它出席各種場合,甚至拋下受了重傷的謂年,先送它回來?”司機猶豫著,點了下頭。
“因為它,也是朋友。
”很重要的朋友。
意識到這句話有歧義,她這是自然而然把陸謂年也劃入了“朋友”的范疇了?元昭昭輕咳了一聲,微笑補充道。
“這只貓曾是謂年的寵物。
”“我們因它結(jié)緣,相愛至今,它就像我們愛情的見證者,當然要照顧好它。
”一半真,一半假。
“我相信,謂年也是同樣的想法。
”元昭昭看向窗外,樹葉在大雨中來回搖擺,卻鮮少被擊落于塵埃,反倒愈發(fā)鮮活青翠。
如她這小半年。
時間滾輪不停,哪怕經(jīng)歷再多的風(fēng)雨,也要昂首走下去。
-那日之后,元昭昭便兩點一線,大半天在醫(yī)院里照顧陸謂年,小半夜回別墅看望銀子。
生活好像回到了原軌。
不過現(xiàn)下躺在病房里的,不是阿佑,而是陸謂年。
在此期間,她見到了他的私人醫(yī)生,或者說,是私人健康顧問,徐行洲。
元昭昭問他。
科技這么發(fā)達,基因技術(shù)也越發(fā)成熟,陸氏集團又是做基因研究起步的,作為陸家的繼承人,他為什么不考慮抗組胺藥、免疫療法或者基因編輯技術(shù),徹底治愈貓毛過敏。
徐行洲轉(zhuǎn)著圓珠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元小姐,過敏體質(zhì)就像指紋,是嵌在h基因里的家族密碼,不是所有人都樂意改變的。
”“何況,你不覺得,高高在上的陸氏集團總裁,對一只小貓打噴嚏,很可愛嗎?”謝了。
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
這樣沒日沒夜地累了十幾日,鐵打的人也扛不住。
陸謂年的體征恢復(fù)平穩(wěn)的這天,元昭昭胃疼得厲害,便沒回別墅,縮在專屬病房的沙發(fā)上,勉強睡了過去。
陸謂年醒來時,便見到這樣一番景象。
少女團在沙發(fā)一角,眉頭輕蹙著,陽光撒在她身上,度上一層朦朧的紗。
好似隨時會融入光暈里,消失不見。
陸謂年穿著病號服,趿拉著鞋,后背傷口隱隱作痛。
他走到沙發(fā)邊,為少女蓋上毛毯。
少女眉頭又蹙了一下。
是……不舒服?陸謂年打開門,走到病房外,問魏野:“她怎么回事?”魏野二張和尚摸不到腦袋:“啊?”他伸頭透過門縫看向屋內(nèi),趕忙補充:“元……少夫人這兩天一直醫(yī)院、別墅兩頭跑,可能太累了吧。
”“累?”他沉聲厲色,“累能難受成那樣?”手機振動不停。
十幾天沒工作,手機屏幕上飄滿了各種各樣的請示和問候。
陸謂年沒好氣地摁滅來電,低聲沉悶,含著病后的沙�。骸叭ベI盒胃藥,讓小李過來,送我到公司。
”“��?您這樣……”還去公司?陸謂年睨了他一眼。
魏野:……他飛快奔去藥房,走快捷通道,領(lǐng)了藥回來,見陸謂年扯下便利貼,“刷刷”寫了兩行字貼在盒子后,趁機問:“那我呢?”陸謂年扣上筆帽:“在這待著。
”“等她醒了,帶她做個檢查。
”“別我這邊剛好,她又倒下了。
”陸謂年快速換上成套西裝,巨大的傷疤被紗布纏著,掩蓋于剪裁利落的襯衫下,勒得他腰線緊繃。
他從魏野手中接過手機,邊往外走邊道。
“我可沒那么多時間在醫(yī)院照顧她。
”魏野:……口嫌體正直。
也不知道遇到危險,奮不顧身撲上去的是誰?剛才在藥盒上留備忘錄的,又是誰?他就沒見過自家老板這樣!說好的協(xié)議結(jié)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