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假墳脫身計
端午節(jié)前夜,林小滿將最后一筆銅錢串好,指尖被麻繩勒出幾道紅痕。
月光透過草棚的縫隙,在錢串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長舒一口氣——終于湊夠了還債的銀子。
"姐,明天就能把債還清了?"小魚趴在草席上,眼睛亮晶晶的。
林小滿揉了揉弟弟枯黃的頭發(fā):
"嗯,還了債,剩下的錢夠買半畝薄田。"
她頓了頓,"等秋收后,送你去村塾讀書。"
小魚猛地坐起身,差點碰翻油燈:"真的?"
"噓,小點聲。"林小滿笑著按住他,"蕭先生答應教你識字,但正經(jīng)學問還得跟夫子學。"
小魚興奮地在草席上打滾,不小心壓到了睡夢中的小苗。
小姑娘嘟囔著翻了個身,懷里還抱著那只破布縫的兔子。
林小滿吹滅油燈,卻聽見井口傳來三聲輕叩——這是蕭云霆的暗號。
她輕手輕腳地爬出草棚,月光下,蕭云霆一襲玄色勁裝,眉宇間凝著罕見的焦灼。
"出事了?"林小滿心頭一緊。
蕭云霆將她拉到老槐樹后,聲音壓得極低:"京城來人了,明早會到柳河村。"
林小滿倒吸一口涼氣。
這半月來,蕭云霆斷斷續(xù)續(xù)告訴她一些身世——
他本是當朝三皇子,因宮斗遭人陷害,假死脫身后隱居在此。如今追兵將至,若被發(fā)現(xiàn),全村都要遭殃。
"你帶著弟妹連夜走。"蕭云霆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去青州找宋記糧行的掌柜,他會安排"
林小滿打斷他:"你呢?"
"我自有脫身之法。"月光描摹著他清俊的輪廓,在眼睫下投出一片陰影。
林小滿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一起走。"
蕭云霆一怔,眸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他反手握住她粗糙的手指,掌心溫度灼人:"小滿,追兵認得我的臉"
"那就讓他們認不出來。"
林小滿眼睛亮得驚人,"我有個主意。"
她湊近蕭云霆耳邊,低聲說了計劃。
夜風拂過,帶著艾草與菖蒲的氣息,蕭云霆的呼吸漸漸急促。
"太冒險了。"他搖頭。
林小滿倔強地仰著臉:"比等死強。"
兩人對視片刻,蕭云霆終于輕嘆一聲:"依你。"
當夜,林小滿將弟妹安頓在貨郎張叔家,自己則摸黑去了村西亂葬崗。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她拖著個沉甸甸的麻袋回到自家廢墟,蕭云霆已經(jīng)換上一件粗布衣裳,正在往臉上抹灶灰。
"找到了?"他問。
林小滿點頭,解開麻袋——里面是一具無名男尸,死了約莫日,身形與蕭云霆相仿。
她強忍惡心,給尸體換上蕭云霆常穿的灰布長衫,又將他隨身的玉佩塞進尸體的衣襟。
"該你了。"她聲音發(fā)顫。
蕭云霆取出一包藥粉,混著水調成糊狀,仔細涂抹在尸體面部。
不過半刻鐘,尸體的面容竟變得與他有七八分相似。林小滿看得目瞪口呆,這易容術簡直神乎其技。
"西域秘藥。"
蕭云霆簡短解釋,"遇熱即化,驗尸時會露餡,但騙過追兵足夠了。"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林小滿在廢墟上點了一把火。
火勢很快蔓延到草棚,濃煙滾滾直沖云霄。
村民們聞訊趕來時,只見林小滿癱坐在井邊,臉上黑一道白一道,懷里抱著具燒得面目全非的尸首。
"蕭先生為了救小苗"她哭得撕心裂肺,手指死死攥著尸體焦黑的衣角,"井繩斷了他他"
里正帶人查看過尸體,在焦糊的衣襟里摸出半塊玉佩,正是蕭云霆平日佩戴的樣式。
小魚和小苗撲在尸體上嚎啕大哭,村民們無不唏噓。
午時剛過,一隊黑衣騎士踏著煙塵闖入柳河村。
為首的男子面白無須,聲音尖細:"聽說村里死了個外鄉(xiāng)人?"
林小滿心頭狂跳——是太監(jiān)!宮里來的!
里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引路,那太監(jiān)驗看尸體時,林小滿死死掐著自己大腿,生怕露出破綻。
太監(jiān)翻檢許久,突然一把扯開尸體衣襟,露出左肩——那里本該有一道箭疤,如今卻只有焦黑的皮肉。
"燒沒了"林小滿嗚咽道,"蕭先生這里原來有疤的"
太監(jiān)陰鷙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突然厲喝:"搜村!"
騎士們如狼似虎地散開,踹開每一戶家門。
林小滿跪在廢墟上,聽著遠處貨郎家傳來小苗的哭聲,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大人!"一個騎士匆匆跑來,手里捧著什么。
太監(jiān)接過一看,是塊燒焦的《齊民要術》殘頁,上面依稀可見"醋法"二字。
他嫌惡地丟開:"晦氣!"
日頭西斜時,騎士們終于撤離。
林小滿強撐著料理"后事",在村民幫助下草草挖了墳,將假尸首下葬。
直到月上柳梢,她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張叔家。
"姐"小魚眼睛腫得像桃子,遞過一碗涼水。
林小滿一口氣喝完,才發(fā)現(xiàn)屋里多了個人——是個滿臉麻子的駝背車夫,正蹲在灶臺邊啃餅子。
她心頭一跳,這人身形莫名眼熟
"張叔找的。"小魚小聲道,"明天送我們去青州。"
車夫抬頭,渾濁的眼珠對上林小滿的視線,又迅速垂下。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林小滿瞥見他抬手時,手背上一道淡紅色的疤痕——形狀像極了一支箭矢。
她心頭巨震,險些打翻水碗。
那是蕭云霆教小魚射箭時,被弓弦刮傷的疤痕!
夜深人靜時,林小滿假裝起夜,摸到后院柴房。果然,車夫正借著月光擦拭一把短劍,聽到動靜立刻警覺回頭。
"蕭"她剛開口,就被一把捂住嘴。
蕭云霆——如今該叫麻臉車夫了——將她拉到陰影處,聲音壓得極低:"怎么認出來的?"
"手背的疤。"
林小滿戳了戳他的傷處,"還有你啃餅子的樣子,斯文得不像車夫。"
蕭云霆低笑,震動的胸腔貼著她的后背:
"明日出村時,無論發(fā)生什么都別回頭。"
林小滿突然轉身,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驚人:"你早知道太監(jiān)會來?"
"嗯。"蕭云霆眸色轉深,"宮里有我的眼線。"
"所以假死計劃"
"將計就計。"他指尖輕撫過她紅腫的眼眶,"只是沒想到你哭得那么真。"
林小滿氣得捶他:"我當真以為你要"
話音戛然而止,她突然意識到什么,"你原本打算假戲真做,自己引開追兵?"
蕭云霆沉默片刻,輕輕"嗯"了一聲。
夜風驟起,吹散天邊浮云。
林小滿突然揪住他的衣領,聲音發(fā)顫:"王八蛋!"她一拳砸在他胸口,卻被蕭云霆順勢摟進懷里。
"我錯了。"他下頜抵在她發(fā)頂,聲音悶悶的,"以后不會了。"
這個擁抱太溫暖,林小滿一時忘了掙扎。
直到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她才如夢初醒地推開他:"誰、誰跟你有以后!"
蕭云霆也不惱,只是笑著看她落荒而逃。
翌日清晨,一輛破舊的驢車緩緩駛出柳河村。
林小滿抱著昏昏欲睡的小苗,小魚則好奇地打量著"麻臉車夫"的背影。
村口老槐樹下,幾個孩童正在玩鬧,見驢車經(jīng)過,齊聲唱道:
"瘸腿蛤蟆想吃天鵝肉,丑八怪車夫娶寡婦~"
林小滿氣得要跳車理論,卻被蕭云霆一個眼神制止。
他佝僂著背,唯唯諾諾地沖孩童們點頭哈腰,活脫脫一個懦弱車夫的模樣。
驢車行至三里亭,前方突然閃出三個蒙面人。蕭云霆渾身肌肉繃緊,手悄悄摸向車板下的短劍。
"銀子在藍布包袱里。"他啞著嗓子道,"好漢饒命"
為首的蒙面人掀開車簾,目光在林小滿姐弟身上轉了一圈,突然盯著小魚問道:"小子,你師父呢?"
小魚一臉茫然:"什么師父?"
蒙面人皺眉,又看向林小滿:"前日下葬的教書先生,是你什么人?"
林小滿心頭狂跳,面上卻哀戚道:"是是民女的恩人"
蒙面人盯著她看了半晌,突然一揮手:"走!"
待馬蹄聲遠去,蕭云霆的背脊才稍稍放松。
林小滿湊近他耳邊:"又是追兵?"
"不,"蕭云霆目視遠方,"是來確認我死訊的。"
林小滿突然明白了——這些人是蕭云霆的仇家派來的。
若他假死的消息走漏,等待他們的將是無窮無盡的追殺。
正午時分,驢車停在一處茶寮歇腳。
蕭云霆蹲在路邊啃干糧,林小滿則帶著弟妹在樹下乘涼。
突然,小苗指著遠處尖叫:"姐姐!火!"
林小滿轉頭望去——柳河村方向騰起滾滾黑煙,看位置正是亂葬崗一帶。
她心頭一緊,看向蕭云霆,卻見他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有人掘墳"她瞬間明白過來,渾身發(fā)冷。
蕭云霆假裝過來喂驢,低聲道:"別怕,燒的是空棺。"
原來他早料到會有人驗尸,提前在棺材里做了手腳。
林小滿看著遠處沖天的火光,突然意識到自己卷入了一個怎樣的漩渦。
這個看似溫潤的教書先生,心計之深令人膽寒。
傍晚投宿時,林小滿執(zhí)意要了兩間房。
她哄睡弟妹后,輕手輕腳地摸到蕭云霆房外,卻聽見里面?zhèn)鱽韷阂值目人月暋?br />
推門一看,蕭云霆正伏在臉盆邊嘔血,地上點點猩紅觸目驚心。
"你!"林小滿沖過去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蕭云霆抹去唇邊血跡,勉強一笑:"舊傷不礙事"
林小滿不由分說扯開他衣襟,只見左肩傷口周圍一片青紫,分明是中毒跡象。
"那太監(jiān)驗尸時下了毒?"她聲音發(fā)抖。
蕭云霆微微頷首:"化骨散沾到傷口"
"為什么不早說!"林小滿又急又氣,手忙腳亂地翻找藥包。
蕭云霆握住她顫抖的手:"死不了。"
他咳嗽兩聲,"只是接下來幾日,要勞你照顧了。"
月光透過窗紙,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光影。
林小滿鼻頭一酸,突然想起現(xiàn)代實驗室里那些小白鼠——她曾經(jīng)也是這樣,冷靜地觀察著它們的痛苦。
"別這么看我。"蕭云霆虛弱地笑了笑,"我比小白鼠命硬。"
林小滿悚然一驚:"你怎么知道我在想"
"你說夢話。"蕭云霆閉上眼,"對照組死亡率太高什么的"
林小滿呆住了。
她從未想過,在這個陌生的時空,竟有人知曉她來自千年之后。
這個認知讓她心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
"睡吧。"她輕輕扶蕭云霆躺下,"我守著你。"
窗外,一彎新月如鉤。
林小滿望著那張陌生的麻子臉,卻透過偽裝看到了熟悉的輪廓。
她忽然明白,自己再也無法將這個人單純地當作合作伙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