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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蟲殼計

    江南的梅雨來得猝不及防。

    林小滿站在船頭,雨水順著斗笠邊緣滴落,打濕了肩頭粗布衣裳。

    離開青州已半月有余,蕭云霆仍杳無音信。

    "姐,前面就是臨安縣了。"

    小魚撐著油紙傘,一瘸一拐地走過來。

    他的腿傷在宋掌柜請來的大夫調(diào)理下好了許多,只是走路仍有些跛。

    林小滿揉了揉弟弟的腦袋:"宋叔說這里有他舊識開的糧行,我們先安頓下來。"

    小苗從船艙里探出頭,懷里抱著那只破布兔子:"阿姐,我餓"

    林小滿從袖中掏出半塊米糕,掰成三份。

    自離開青州后,她一直省吃儉用——蕭云霆留下的銀錢雖不少,但要在人生地不熟的江南立足,處處都要打點。

    船剛靠岸,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就帶著幾個潑皮圍了上來:"新來的?交碼頭錢!"

    林小滿將弟妹護(hù)在身后,從荷包里摸出幾枚銅錢:"這位大哥"

    "就這點?"壯漢一把搶過荷包,倒出里面的銅錢,臉色驟變,"耍老子?"他抖開荷包,里面竟飄出幾片干枯的螞蚱殼。

    林小滿瞳孔一縮——這荷包是她在青州親手繡的,里面本該有半兩碎銀!

    "沒錢?"壯漢獰笑著抓住她手腕,"那就用身子抵!"

    小魚猛地?fù)渖先ヒ觳玻灰话驼粕鹊乖诘亍?br />
    小苗嚇得哇哇大哭,引來不少路人圍觀。

    "住手!"一個穿皂隸服的男子擠進(jìn)人群,"周大虎,又欺負(fù)外鄉(xiāng)人?"

    周大虎悻悻松手:"趙捕頭,這娘們拿蟲殼糊弄人"

    林小滿突然福至心靈,從行李中翻出一個藍(lán)布包袱:

    "這位官爺,民女并非有意欺瞞。實在是"

    她解開包袱,露出里面一串串用草繩穿起的螞蚱殼,"家中遭災(zāi),只剩這些"

    圍觀人群中頓時響起竊竊私語。趙捕頭皺眉:"這是"

    "民女家鄉(xiāng)遭了蝗災(zāi)。"

    林小滿垂淚道,"官府說可以用蝗蟲抵稅,民女帶著弟妹捉了三天三夜"

    她哽咽著捧起一串蟲殼,"誰知到了縣衙,又說不要了"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不少婦人已經(jīng)開始抹眼淚。

    趙捕頭臉色緩和:"原來如此。周大虎,還不滾!"

    周大虎悻悻離去前,惡狠狠地瞪了林小滿一眼。

    趙捕頭嘆氣道:"姑娘若不嫌棄,可暫住我表姐家的茶寮,工錢雖不多,好歹有口飯吃。"

    林小滿千恩萬謝,牽著弟妹跟趙捕頭走了。

    直到安頓下來,關(guān)上房門,她才長舒一口氣,后背的衣裳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

    "姐"小魚欲言又止。

    林小滿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道:"今晚再說。"

    夜深人靜時,林小滿確認(rèn)小苗睡熟后,才拉著小魚到后院。

    月光下,她拆開衣角暗袋,取出幾張銀票:"真錢在這兒。"

    小魚瞪大眼睛:"那蟲殼"

    "是蕭先生的主意。"

    林小滿苦笑,"他早料到會有人搶錢,提前把銅錢換成了蟲殼。"

    她撫摸著銀票上的印章,"真錢都用來買糧種了,就藏在咱們的鋪蓋卷里。"

    小魚恍然大悟:"所以那些稻谷"

    "是江南特有的雙季稻。"

    林小滿眼中閃著光,"只要種出來,一畝地能頂兩畝收成。"

    小魚突然壓低聲音:"姐,蕭大哥會不會"

    "他肯定沒事。"

    林小滿打斷弟弟,聲音卻微微發(fā)顫,"他那么狡猾"

    正說著,院墻外突然傳來一聲夜梟啼叫——三長兩短。

    林小滿渾身一震,這是蕭云霆慣用的暗號!

    她示意小魚回屋,自己則輕手輕腳地摸到院門邊。

    門外空無一人,只有地上放著一個竹筒。

    林小滿警惕地四下張望,迅速將竹筒帶回屋里。

    竹筒里是一張字條和一把鑰匙。

    字條上只有寥寥數(shù)字:「臨安米市,丙字倉�!�

    林小滿的心砰砰直跳,這是蕭云霆的筆跡!

    她將字條湊近燈焰,背面竟顯出幾行小字:「錢換蟲殼,委屈你了。糧種務(wù)必藏好,三月后有人接應(yīng)�!�

    字跡有些潦草,像是匆忙寫就。

    林小滿將字條貼在胸口,鼻尖仿佛又聞到那人身上淡淡的松墨香。

    他還活著這個認(rèn)知讓她眼眶發(fā)熱。

    翌日清晨,林小滿借口買針線,獨自來到臨安米市。

    丙字倉是間不起眼的小倉房,她用鑰匙打開門鎖,里面堆滿了麻袋,掀開一看——全是上好的稻種!

    倉房角落里還放著個藍(lán)布包袱,林小滿解開一看,竟是幾套嶄新的衣裙和孩童衣物,

    最底下壓著本《齊民要術(shù)》的抄本,書頁間夾著張地契——城西十畝水田,署名竟是她的名字!

    "混蛋"林小滿抹了把眼淚,"連面都不露"

    她仔細(xì)翻看書頁,果然在"江南水稻法"那章找到幾行新添的小字,詳細(xì)記錄了雙季稻的種植要點。

    字跡工整,與昨夜字條的潦草截然不同,顯然是早就準(zhǔn)備好的。

    林小滿將地契藏進(jìn)貼身暗袋,剛準(zhǔn)備離開,突然聽見倉房外有腳步聲。

    她迅速躲到麻袋后,透過縫隙看見周大虎正鬼鬼祟祟地在隔壁倉房轉(zhuǎn)悠。

    "明明看見那娘們往這邊來了"周大虎嘟囔著,突然注意到丙字倉的門鎖不見了,頓時眼睛一亮。

    林小滿屏住呼吸,悄悄摸向倉房后門。

    就在周大虎推門的瞬間,她閃身而出,混入了熙攘的米市人群。

    回到茶寮,林小滿立刻找來趙捕頭的表姐——茶寮老板娘周娘子,提出想租種城西的荒地。

    "那片地可不好種。"周娘子搖頭,"前年發(fā)大水后就成了鹽堿地"

    林小滿笑道:"我家鄉(xiāng)有改良鹽堿地的土法子,想試試。"

    周娘子見她堅持,便答應(yīng)幫忙引薦地保。

    三日后,林小滿帶著地契去衙門登記時,地保驚訝得胡子都翹了起來:"這十畝地前幾日才被一位蕭公子買下"

    林小滿心頭一跳:"蕭公子?"

    "說是京城來的,戴著斗笠看不清臉。"地�;貞浀溃�"出手闊綽,連價都沒還。"

    林小滿握緊地契,指甲掐進(jìn)掌心。

    這個悶葫蘆,明明來了臨安,卻不肯露面!

    有了地契,林小滿便帶著弟妹搬到了城西的農(nóng)舍。

    農(nóng)舍雖簡陋,但勝在僻靜,后院直接連著那十畝水田。

    她按照《齊民要術(shù)》上的方法,開始改良土壤。

    日子一天天過去,林小滿白天帶著弟妹下田,晚上挑燈研讀農(nóng)書。

    小魚跟著學(xué)會了記錄稻苗長勢,小苗則負(fù)責(zé)喂養(yǎng)捉蟲的鴨子。

    偶爾夜深人靜時,林小滿會對著月亮發(fā)呆,想著那個不知身在何方的人。

    轉(zhuǎn)眼到了插秧季。這日林小滿正在田里忙碌,突然聽見小苗的尖叫聲。

    她扔下秧苗奔回農(nóng)舍,只見周大虎帶著幾個潑皮正在翻箱倒柜,小苗被拎著后領(lǐng)懸在半空,哭得撕心裂肺。

    "放開她!"林小滿抄起門邊的鋤頭。

    周大虎獰笑:"臭娘們,終于逮到你了!"

    他一把扯開小苗的衣領(lǐng),"這小崽子脖子上掛的銀鎖不錯啊"

    林小滿瞳孔驟縮——那是蕭云霆送給小苗的生辰禮!

    "還給我!"她掄起鋤頭沖上去,被一個潑皮從背后抱住。

    周大虎趁機(jī)搶過鋤頭,狠狠砸向她的膝蓋。

    劇痛讓林小滿跪倒在地,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小魚從屋里沖出來,被一腳踹翻。小苗哭喊著"阿姐",聲音已經(jīng)嘶啞。

    "聽說你在青州有個相好?"

    周大虎踩住林小滿的手指,碾得咯咯作響,"可惜啊,那位蕭公子"

    他俯下身,惡臭的口氣噴在她臉上,"已經(jīng)死在京城大牢里了!"

    林小滿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周大虎得意地晃了晃銀鎖:"這玩意兒夠哥幾個喝頓花酒了"

    話音未落,一道寒光閃過,他抓著銀鎖的手齊腕而斷!

    鮮血噴濺中,一個戴斗笠的黑衣人如鬼魅般出現(xiàn),手中長劍滴血未沾。

    幾個潑皮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接二連三慘叫著倒地。

    周大虎捂著斷腕哀嚎:"你你是誰?!"

    黑衣人緩緩摘下斗笠,露出一張蒼白清俊的臉——

    左眉上一道新添的傷疤一直延伸到鬢角,為他溫潤的眉眼平添幾分肅殺。

    "蕭蕭公子?!"周大虎面如土色。

    蕭云霆劍尖輕挑,銀鎖穩(wěn)穩(wěn)落回小苗頸間。

    他看都沒看周大虎一眼,徑直走到林小滿面前,單膝跪地:"我來晚了。"

    林小滿揚起沾滿泥水的手,狠狠給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聲脆響,蕭云霆臉偏到一邊,唇角滲出血絲。

    他卻笑了,抬手擦去她臉上的泥土:"打得好。"

    林小滿還想再打,手卻被他握住。

    蕭云霆的掌心溫暖干燥,帶著熟悉的薄繭。

    她突然泄了氣,眼淚奪眶而出:"你混蛋"

    蕭云霆將她打橫抱起,對嚇傻的小魚道:"關(guān)門,今天誰叫都別開。"

    農(nóng)舍里,蕭云霆小心地給林小滿敷上藥膏。

    他的動作極輕,生怕弄疼她似的,眉宇間凝著化不開的自責(zé)。

    "周大虎說的"林小滿聲音發(fā)抖。

    "假的。"蕭云霆斬釘截鐵,"我確實回了趟京城,但"

    他頓了頓,"有些事必須親自處理。"

    林小滿注意到他說話時左肩不自然地僵硬,猛地扯開他衣襟——

    一道猙獰的新傷橫貫鎖骨,傷口邊緣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

    "中毒了?!"她倒吸一口涼氣。

    蕭云霆輕描淡寫地拉好衣襟:"小傷。"

    林小滿氣得發(fā)抖:"你每次都說小傷!上次是化骨散,這次又是什么?鶴頂紅?砒霜?"

    "七星海棠。"蕭云霆無奈地笑了,"真的不礙事,已經(jīng)服了解藥。"

    林小滿紅著眼眶翻出藥箱,不由分說地給他重新包扎。

    蕭云霆安靜地任她擺布,目光始終沒離開她的臉。

    "為什么躲著我?"林小滿終于問出口。

    蕭云霆沉默良久,才輕聲道:"京城那邊有些麻煩。"

    他指尖輕撫過她結(jié)痂的膝蓋,"我不想連累你們。"

    "所以你寧可偷偷送地契、送糧種,就是不肯露面?"

    林小滿聲音發(fā)顫,"你知道我多擔(dān)心嗎?"

    蕭云霆眸色漸深,突然將她拉進(jìn)懷里。

    林小滿掙扎兩下,終究抵不過他的力氣,額頭抵在他頸窩,嗅到淡淡的血腥氣和藥香。

    "對不起。"蕭云霆的下巴蹭過她發(fā)頂,"以后不會了。"

    林小滿悶聲道:"再有下次,我就帶著小魚小苗走的遠(yuǎn)遠(yuǎn)的。"

    蕭云霆低笑,胸腔震動傳到她耳畔:"好。"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打在芭蕉葉上。

    林小滿聽著他平穩(wěn)的心跳,忽然覺得這半月來的提心吊膽都值得了。

    "對了。"蕭云霆突然想起什么,"周大虎怎么會知道我的事?"

    林小滿搖頭:"我也奇怪。他一個地痞,怎會知道你在京城"

    蕭云霆眼神一凜:"有人在查我。"

    他輕輕松開林小滿,"你們得換個地方。"

    "不逃了。"林小滿斬釘截鐵,"稻子馬上要抽穗,現(xiàn)在走前功盡棄。"

    她直視蕭云霆的眼睛,"再說,你能護(hù)我們周全,不是嗎?"

    蕭云霆定定看著她,突然笑了:"好。"他指尖輕點她眉心,"但你要答應(yīng)我一件事。"

    "什么?"

    "下次再有人欺負(fù)你"蕭云霆眸中閃過一絲寒光,"直接報我的名字。"

    林小滿噗嗤一笑:"報什么?我是蕭云霆的女人?"

    蕭云霆耳尖微紅,卻鄭重地點了點頭。

    雨聲漸密,農(nóng)舍里彌漫著草藥與稻谷的清香。

    林小滿靠在蕭云霆肩頭,忽然覺得,這片陌生的江南水土,因為身邊這個人,終于有了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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