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怪物的狂歡
李天寶沒理他,一把掀開褥子,抓住自己藏于其下的燕尾槍,帶著羅方奪門而出。
太陽完全西下,今夜無月。厚厚的黑云像打翻的硯臺,濃墨遮住了整片天空,不知何時,陰風(fēng)怒號,空氣凝重似水,一切昭示著浩劫將至。
各間屋舍里,僥幸沒事的人還在試圖搶救氣息已絕的死者,卻沒發(fā)現(xiàn),一雙雙灰白的眸子已經(jīng)悄然睜開。
上午同葉思珣一起進(jìn)山采藥的姆姆還在掐著最后一個有氣息的難民的人中,表情惶惑,她已經(jīng)陷入某種巨大的驚恐。忽然,她發(fā)現(xiàn),透過油燈投射的陰影,自己背后好像有什么東西正在蠕動。
她回頭,看見了自己這輩子見過最驚悚的一幕。
一個難民正以一種詭異的姿勢緩緩拱起來。非要形容的話,就像肢體胡亂拼湊的木偶,被提線強行拔起,先是軀干,再是四肢,僵硬地一遍遍扭動,最后站定,鐵青的臉上,一對死灰的眸子驟然瞪開。
姆姆不知道這是什么她的大腦是一團(tuán)漿糊,唯有本能驅(qū)使她尖叫起來——
“�。。。。�!”
凄厲的尖叫如一道閃電劃破夜空,剎那間,幾乎所有失去生命跡象的難民都抖動起來。那死而復(fù)生的怪物張大嘴,直撲姆姆。
她被撲倒在地,四面八方復(fù)蘇的死者們層層疊疊堆上來,肉體蠕動,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這是饑餓者的狂歡!
數(shù)息之間,最中央的姆姆便被啃的面目全非,化作一具血肉模糊的殘骸。慘叫又從其他地方傳來,吸引著外圍的死者狂奔出去,如同一杯墨水被倒入水缸,頃刻間擴(kuò)散開。
直到所有死者都散去,這具殘骸竟然也張開并不存在、被啃食掉的下頜,殘缺的聲帶振動,在地上拖動散亂一地的內(nèi)臟,往外匍匐爬行。
同樣的場景在善堂院子里多處上演,還有尖叫的活人跑到院子里,被一涌而出的死者按在地上、一通亂啃。
片刻之前。
葉思珣還在搗鼓藥材,忽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動了她。
這敲門聲分外暴力,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響個不停,催著她快走幾步。才打開門,李天寶就拉著羅方直接撞進(jìn)來,撞的葉思珣一個趔趄,倒退幾步,差點摔在地上。
李天寶見狀匆忙去扶她,羅方則急急闔上門栓,熱鍋上螞蟻似的在藥房里轉(zhuǎn)圈圈。
葉思珣一把甩開李天寶,又驚又怒,道:“你們做什么,誰讓你們進(jìn)來的!”
李天寶此時六神無主,張嘴訥訥,不知道該說些啥,一時間就夾著燕尾槍呆立原地。另一頭,羅方發(fā)現(xiàn)了什么,眼神一亮,逮著藥房角落一個石板架子,又是推又是拉又是拽,要把它弄去被拴住的門口。
被兩人弄得莫名其妙的葉思珣見羅方動作,大聲呵斥,剛要去阻止,卻忽然聽到外面?zhèn)鱽硪宦暺鄥柕膽K叫。
這聲慘叫讓她驚疑不定,加上兩人的反常行為,讓她敏銳察覺到了一股極為危險的氣息。于是,葉思珣快步走到門前,想要拉住門栓,看看到底是什么情況。
李天寶終于結(jié)束混亂狀態(tài),理清楚頭緒,于是一把抓住葉思珣,把她拉離門栓,拽到自己身前,盯著這雙充滿惶惑的藍(lán)眼睛,喘著氣,道:
“葉姆葉小娘,你你且聽好,剛才堂里出了岔子,大家伙兒都莫名其妙倒了,倒了就直抽抽。俺之前沒見過這種情況,但肯定不對勁兒,你先莫要出去,外面肯定不太平對了,這里可有窗戶��?俺也得瞅瞅怎么個事!”
情急之下,他甚至不偽裝晉地口音了,直接一嘴陜西味的官話。
那邊羅方連拖帶拽地把石柜子弄到門口,聽見李天寶的說法,連忙叫道:“哎呀俺滴個大少爺,你可莫再開門遼,那上頭不是有窗戶嘛,你擱那看去呀!”
李天寶一怔,恍然大悟。他急忙把燕尾槍掛在褡褳上,找來一個凳子,跳上去,縱身一躍,以與體型極不符合的敏捷躥上房梁,掛著扒拉兩下,便趴在窗柩前,沾點口水在窗紙捅出一個洞,朝外望去。
這一望可不得了,外面亂象初現(xiàn),李天寶都能瞧見對面幾間屋舍里的群魔亂舞了。
他神色登時極為難看,對著房梁下的兩人道:“壞了”
羅方急切問道:“如何了?”葉思珣也是一臉的擔(dān)憂。
李天寶不答。很快,群尸出閘,活人逃竄之時被咬殺,慘叫與興奮的咆哮聲響徹整座院落,這下不用問也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葉思珣感覺全身血液直沖腦門,一陣陣眩暈感襲來。
這座院子是她和她叔父在異國他鄉(xiāng)苦心多年經(jīng)營的成果,那些從戰(zhàn)火中收養(yǎng)的遺孤、老弱,朝夕相處早如兄弟姐妹一般的傭工她不敢相信若那些人真成了李天寶口中生啖血肉的怪物,自己與叔父如何直面現(xiàn)實。
瀕臨崩潰之際,葉思珣“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緊緊攥住自己胸前的十字架。她眼含熱淚,用極快的語速說著什么。
“on
dieu,
on
dieu,
pouroi
no
as-tu
abandonnés
(我的神,我的神,為何離棄我們?)
les
ténèbres
avalent
votre
ière”
(黑暗正在吞噬您的光)
她低聲哭泣著,不斷地重復(fù)著這兩句話。李天寶與羅方神色復(fù)雜,看著這個可憐的女人,雖然聽不懂她在說什么語言,但是人皆有惻隱之心,兔死狐悲不外如是。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還是生存問題。怪物們興奮的嘶吼愈發(fā)激烈,李天寶掛在房梁上,眼瞅著院外僅有的呼救聲消亡殆盡。
先不考慮若有怪物越過院墻擴(kuò)散出去會造成怎樣的災(zāi)難,亦或者若有人把封閉的善堂大門打開逃出去又會如何,眼尖的李天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怪物中的幾只,似乎把興趣放在了自己幾人所處的藥房之上。
那是幾只渾身鮮血淋漓的怪物,有的完好無損、有的腸穿肚爛。它們在游蕩中離藥房越來越近,不知道是被什么吸引,正在一步步蹭過來。
藥房的窗戶是鏤空的柵格結(jié)構(gòu),李天寶不知道這些東西是靠什么追逐活人的,或許是看得見,或許是聽的著,或許是聞得到?
李天寶決定試試一一排除。于是,他低聲呼喚羅方,道:“快把那幾盞燈掐了,俺看見有幾只怪物沖俺們來咧!”
羅方聞言,手忙腳亂地掐掉了燈芯,又屏住呼吸,等著李天寶的后續(xù)。藥房里驟然一暗,李天寶有窗戶還好,羅方與葉思珣幾乎是失明了瞬間,好一會兒才適應(yīng)黢黑的環(huán)境。
葉思珣哭了好一會,這會兒終于止住了淚,雖然仍然在啜泣,但她似乎下定了什么決心,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ais
je
répéterai
enre
votre
no
jà
dernière
heure!”
(我仍將呼喚您的名,直至最后一刻�。�
“你莫要再哭了,葉小娘,再哭俺們仨都要叫外面那些鬼東西吃了嘞!”
梁上的李天寶低低喚了一句。果然,葉思珣是個明智之人,她聞言直接捂住自己的嘴巴鼻子,把啜泣連著悲傷一同按了下去。
藥房一時間又陷入寂靜。
李天寶繼續(xù)觀察,卻發(fā)現(xiàn)那幾只怪物并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還在接近,其中一只拖著什么東西走,不小心踩在上面,還摔了一跤。
是腸子吧?
晦暗難的條件之下,這本該異�;膱鼍�,卻分外血腥陰森。
等等,為什么會有腸穿肚爛的怪物?
李天寶腦中冒出這個問題。據(jù)他觀察,這些東西似乎并不會互相攻擊,它們好像只對生人的血肉異�?释�。那么唯一的解釋就是,被這些怪物撕咬致死的活人,也會變成它們的同類。不對,是撕咬致死,還是只要被咬到過就會發(fā)生那般變化?
他緊緊盯著那幾只怪物的行動,這些問題在他腦子里打轉(zhuǎn)。更迷惑的是,為什么這些無辜的難民也會變成怪物,還是如此龐大的數(shù)量一齊異變?若是以瘟疫解釋,自己、羅方、葉思珣三人為何又沒事?
雙線緊繃,高速運轉(zhuǎn)的思維逼得李天寶頭昏腦漲。
幾只怪物終于來到了藥房附近。它們分散著,繞著窗戶與大門打轉(zhuǎn)。這次李天寶看得清了,它們的鼻子在一直抽動個不停,究竟靠什么追蹤活人簡直不要太明顯。
是氣味!
李天寶想將這個消息告訴兩人,“俺知道了”
這句話話音未落,門外的怪物陡然興奮起來,發(fā)出高聲咆哮,開始狂暴地砸擊窗戶、房門。
“吼!吼!”
其余地方游蕩的怪物們齊齊朝這里狂奔而來,片刻之間,將藥房里三層外三層圍的水泄不通!
“嘭!嘭嘭嘭�。�!”
“嘭!嘭嘭嘭!��!嘭嘭嘭�。�!”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三人一齊臉色大變,局勢危在旦夕。這狂暴的撞擊拍擊聲音像暴雨一樣沖擊著藥房,門還好,但那些柵格窗柩可不知道能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