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扇得他臉生疼
“可以和我具體說說嗎�!�
窗簾拉開,陽光灑落,刻意制造出的明媚環(huán)境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走到桌前,坐下。
“你這兩天都出現(xiàn)了哪些癥狀?”
他從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只筆。
“手抖、心悸、偶爾會耳鳴還有幻聽”
紀(jì)津禾嘗試回憶,耷拉著眼皮,整個人看上去很疲憊,思索時目光掠過桌上的錄音筆,紅色的燈光閃爍,讓人很不舒服。
飛機落地江市,她沒跟著其他人回延大,也沒回家,而是主動聯(lián)系了徐智。
她清楚,以自己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根本沒辦法和宋堇寧坐在一起好好說話,哪怕是輕微的刺激都有可能讓她徹底崩潰。
“沒關(guān)系,我們慢慢來�!�
徐智注意到她的目光,說話間站起身,在桌上的病歷簿里翻找,不動聲色地把錄音筆挪到她的視野盲區(qū)。
“你剛剛說在首都見到你母親了?”
他翻開她的病歷,閑聊一樣問她。
“嗯�!�
紀(jì)津禾點頭,語氣還算平靜,看上去也很配合、愿意和他敞開心扉。
但當(dāng)他問到卓藝和她相處的過程時,她又開始一言不發(fā),就像小時候第一次被紀(jì)云拽到他面前一樣,緊抿著唇瓣,全身緊繃。
徐智還記得那時紀(jì)津禾才五歲,封閉自我,排斥心理疏導(dǎo),而紀(jì)云站在旁邊,辭嚴(yán)色厲,推搡著把她摁在診療室的椅子上,逼著她開口說話。
“那換個話題吧,你和宋堇寧最近相處得怎么樣?”
徐智依舊保持微笑,視線卻落在病歷簿上,提筆在卓藝的名字后打了個“x”。
現(xiàn)在紀(jì)津禾的狀態(tài)明顯和小時候一樣。
卓藝一定對她做了什么刺激性的行為,以至于讓穩(wěn)定這么久的治療進度至少倒退六七年。
這還不是最遭的,從紀(jì)津禾目前的表現(xiàn)來看,她的伴精神病性癥狀明顯有向雙相障礙和抑郁障礙偏移的跡象。
這很不妙。
甚至可以說是糟糕透頂。
于是徐智嘗試和她聊輕松一點的話題,從之前的幾次的談話來看,至少宋堇寧給她帶來的情緒幾乎都是積極正向的。
但事與愿違,他的判斷再次失誤。
提到宋堇寧,紀(jì)津禾的反應(yīng)顯然更加劇烈,克制后還算鎮(zhèn)定的表情下,搭在腿上的手指已經(jīng)收緊、深深掐入掌心,腕骨青筋凸起。
“我”
又是那種無法動彈的感覺,紀(jì)津禾蜷了蜷縮在身側(cè)的手指,深呼吸,強迫自己回答徐智的問題。
這很難。
就像結(jié)巴患者,心中有千言萬語,嘴巴卻無法流利地表達(dá)。
“我我和他”
她想起前天晚上的那通電話,無數(shù)美好的回憶在一瞬間被傾覆,只留下那句“你去吧”,一遍又一遍折磨著她。
“沒事,不用勉強自己,說不出來可以不說�!�
徐智見狀立刻停止了這段談話,關(guān)掉錄音筆,給她一點喘息的空間。
他收起病歷,起身,拿著杯子去角落接水,像是真的在休息,然后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一些引導(dǎo)性的問題。
“我的意見是——”
“暫時不要接觸人群�!�
他最后給出建議,直到這時,紀(jì)津禾的表情才終于有了一絲狀況外的訝異。
她稍稍抬起頭:“包括宋堇寧?”
“是,包括他�!�
徐智點開電腦,移動鼠標(biāo),給她開藥方:“你現(xiàn)在最好不要再受任何刺激,找個清凈或者陌生的地方,給自己一段時間緩緩吧。”
—
離開診療室,紀(jì)津禾站在街口,心不在焉,隨手?jǐn)r下一輛計程車。
“你去哪兒?”
司機師傅轉(zhuǎn)頭問她。
她沉默幾秒,最后報了學(xué)府路的地址。
周一,夏箋西還在學(xué)校里上課,家里空無一人,窗簾拉著,窗戶敞開。
很久沒有回來,一切和她離開時相比沒什么變化。
紀(jì)津禾放下背包和行李,把外套丟在椅子上,接著倒水、吃藥、徑直走回房間。
什么也沒做,她直直躺倒在床上,閉眼,任憑思緒放空。
徐智給的建議非常明確,她情緒很不穩(wěn)定,失控后也許會做出傷害自己和別人的舉動。既然江市給她帶來太多的壓抑和痛苦,那找個陌生的地方,給自己放松和喘息的機會,才是最好的。
“你應(yīng)該也不想因為自己的病而傷害到他�!�
“只是散心一段時間,藥物和心理疏導(dǎo)終究是外部干預(yù),很多東西,只有在新的環(huán)境下才能自己慢慢消化和想通�!�
“這對你和他來說都好�!�
這是徐智的原話。
他了解她,直覺也很敏銳,一眼就能看出她在猶豫什么。
所有的一切,在冥冥中,都在指向“離開”。
如果自己的病有一天會傷害到宋堇寧,那她沒得選擇。
精神類藥物含有安眠成分,藥效很快,很多事情還沒理清、想通,她就已經(jīng)陷入沉睡。
這次,沒再做夢。
—
“咔嚓——”
和往常一樣,夏箋西在學(xué)校里吃完晚飯才回家,關(guān)門走進玄關(guān)的時候,餐桌旁的行李,掛在椅背上的外套,還有散落在餐桌的藥盒明晃晃地闖入視線。
“”
拿著鑰匙的手顫了顫,他不敢相信,目光在行李和衣服上來回穿梭,反反復(fù)復(fù),直到伸出的手小心翼翼地觸摸上外套的邊緣,實體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他才如釋重負(fù)地倚倒在墻邊,臉上是無法掩飾的開心。
是紀(jì)津禾的東西。
不是幻覺。
她真的回來了。
“哈”
夏箋西笑出聲,巨大的喜悅過后,他慌慌張張脫下書包,換鞋,忙不迭朝她的房間走,但很快又頓住。
“我在高興什么”
目光忽然黯淡,他低下頭,自言自語。
卓藝幾天前來過,坐在沙發(fā)上趾高氣昂地告訴他,紀(jì)津禾會跟她去美國生活,讓他好自為之。
“因為你的病,小禾付出了那么大的代價,你但凡還有點羞恥心,就別再死乞白賴地拖累她。”
女人的話猶在耳畔。
比楚明野還要直接。
扇得他臉生疼。
“”
靠近的腳步又收回,夏箋西慢慢退到餐桌旁,手支在大理石臺面上,移動間撞到散亂的藥盒。
他頓住,拿起其中一盒。
是之前沒見過的藥。
他又去翻桌上的其他藥盒,對了遍名稱,加上停藥前吃過的,多了兩種新的精神類藥物。
病情又加重了嗎?
夏箋西困惑,手腕翻轉(zhuǎn),目光在藥盒背面的【適應(yīng)癥】一欄停留一瞬。
“具有鎮(zhèn)靜安眠作用,適用于幻覺妄想、思維障礙及行為紊亂等精神病性障礙癥狀”
他喃喃出聲,放下,緊接著去拿另一盒新藥。
動作間,一道沉悶的震動聲響起,打斷了思緒。
聲音是從紀(jì)津禾的外衣口袋里發(fā)出的,他疑惑,走過去,從里面摸到她的手機。
亮起的屏幕上,赫然是宋堇寧的名字。
換做以前必然會喚醒他不安和嫉妒的人,此刻,卻讓他冷靜下來。
或許是因為卓藝的到來,因為知道紀(jì)津禾要去美國,知道自己只能留在這里。
嫉妒和不安已經(jīng)沒有意義。
“”
短暫的沉默過后,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夏箋西輕輕劃開接聽鍵,手機放在耳邊。
“你到家了嗎?”
宋堇寧有些別扭的聲音從揚聲器傳出,背景音很雜亂,但他卻不能再熟悉,大概率是在學(xué)校食堂。
“她不會回去了。”
他聽到自己故作鎮(zhèn)定的聲音,手心開始冒汗。
“宋堇寧,這里才是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