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你還可以當面說給他聽(滿750珠珠加更)
陰雨的冬逝去,波士頓迎來了春天。
暖陽難得,云層上方晴空萬里。從花圃里摘下的郁金香和風信子捧在手心,路程昭穿過鵝卵石鋪的小路往家里跑,腳步生風,推開大門時和背著包準備出門的alpha迎面撞上。
“唔,好疼”
額頭磕到斜挎包上的金屬扣帶,他伸手捂住,小臉皺在一起,但很快又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看向面前的人。
“姐姐你要出門嗎?”他問。
紀津禾淡淡“嗯”了一聲,半張臉在陽光下,只能看到疲憊困倦的眼,沒什么精神。
這不是什么罕見的事,自從開學后,她幾乎每天都是這個狀態(tài)。
麻省理工安排的課業(yè)其實不多,但紀津禾總能找到各種沒必要的事來做,把自己弄得很忙,晚上偶爾透過沒關嚴的門縫,路程昭能看到她坐在書桌前的背影,孤獨地映在燈光下,直到眼睛累得睜不開,才倒回床上,蒙頭就睡,第二天醒來再繼續(xù),周而復始。
就像在逃避著什么,只有把一天的時間都擠占滿,才沒有余力去面對,去想念。
但這樣很不好,路程昭很擔心她的身體,她這個月已經第三次因為過度勞累倒在家里,今天是被卓藝請了醫(yī)生檢查,按著休息,才一覺睡到了中午才起。
結果剛醒來,又要出門去上課。
“那我和你一起!我剛好要去newbury�!甭烦陶鸭拥乩〖o津禾,朝她晃晃手里剛摘的花,讓她等自己一下,然后跑到客廳把它們插進花瓶里。
回到大門口時,紀津禾沒走,坐在雕塑下的大理石面上和同學通話,說出來的英文已經很流利,甚至夾雜很多他也聽不懂的專業(yè)名詞。
真的很厲害,波士頓的生活,她只花了兩個月就適應得很好,社交也不再止步于一起留學的國人,而是更往上的學術圈,不少教授對她印象很深刻。
這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在國內沒日沒夜地努力才拿到的那點成績,她在波士頓三個月就得到了,甚至更多。
卓藝每天都在洋溢在幸福里,隔三差五勸她交換期結束后就退學,直接申請美國的本科,但她每次都避而不談。
路程昭其實大概能猜到是因為什么,他偷聽過她和卓藝的談話,很多次。
有個oga的名字時常出現(xiàn)在卓藝口中,每當這時紀津禾的態(tài)度就會很不好,不耐煩地打斷說不想再聊。
“你還是放不下他。”卓藝的語氣很頹敗,紀津禾沒回答,冷聲讓她出去。
為什么放不下,還是要離開。
明明是你先覺得他不好的,卻又不允許任何人在你面前詆毀他。
大人之間的感情,真的很奇怪。
路程昭雖然不懂,但他覺得她們做得都不對。
查爾斯河畔的櫻花最早三月就能開滿枝頭,漫長而又寒冷的冬過去,這里似乎一夜就成了波士頓最浪漫的棲息地。
“姐姐,我還是覺得你原來的壁紙好看�!甭烦陶迅诩o津禾身側,突然出聲,然后晃悠悠地蹲下來去撿地上的花瓣,聚攏在掌心的每一片都有殘缺。
“壁紙?”紀津禾停下來看他,似乎沒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么。
“那個大哥哥的手也很漂亮,你們牽在一起很般配�!甭烦陶汛鸱撬鶈枺琅f低著頭撿花瓣,微垂著眼,“可是卓阿姨說你們分手了”
聞言,紀津禾愣在那里,面對卓藝時的冷漠沒辦法對他表現(xiàn)出來,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嗯,分手了。”
飄忽的眼底說不清是什么情緒,被深深的倦怠遮掩住。
唉,冗長的嘆息從喉間漫出,路程昭搖了搖頭。
紀津禾看向他:“你嘆什么氣?”
“因為很可惜”他說,“你明明很喜歡那個哥哥。”
“”
路程昭很少會把話說得這么直白,紀津禾被這句篤定的回答噎住,不自然地別過臉:“喜歡不代表一定要在一起�!�
“就像小時候喜歡那么多玩具,你不可能每一件都擁有�!�
“可是撒撒嬌總有機會選一件最喜歡的帶回家呀。”路程昭立刻說。
見她拿哄小孩的口吻對自己說話,他抬頭眨巴著圓眼又說道:“姐姐,我十四歲了,知道很多�!�
“你別看我現(xiàn)在這么懂事,其實我小時候很調皮�!�
身旁有小孩歡笑著跑過,他的聲音很輕很緩:“媽媽去世前一直對我很嚴厲,總是板著一張臉,好像無論我做什么都不能讓她滿意。所以我一直很叛逆,她越是不讓我做的事,我就做得越起勁,她罵我,我會頂撞,有幾次把她氣到住院,她就兇巴巴地說不想要我這樣的孩子,什么都做不好。我不服氣,也說我不要她這樣的媽媽,只會罵我。”
“沒想到,幾個月后我就真的沒有媽媽了�!彼紫聛�,把撿到的那些破損的花瓣倒進一處天然的土坑里,“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她已經檢查出腦瘤,晚期,再怎么治療都活不長�!�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好像是人類的通病�!甭烦陶衙虼叫α诵�,把一件明明很悲傷的事當成玩笑講,“現(xiàn)在回想起來,媽媽其實一直都對我很好,但我那時候只看能到她嚴厲的一面�!�
“大家都是第一次去愛人,誰都會有犯錯的時候,就像媽媽,就像我”
他頓了頓,捧了把土堆在花瓣上,然后小聲補充道:“還有那個哥哥”
說了那么多,這句才是重點。
路程昭用掌心把土堆拍嚴實了慢慢才起身走到紀津禾跟前,她像是被人掐住喉嚨,扇動的眼睫失了衡,過了一會兒才輕笑一聲:“看來你聽到不少”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聽你和卓阿姨的談話的�!彼狼福瑥谋车男“锬贸雠磷幼屑毑潦�。
“我只是不明白你們?yōu)槭裁匆珠_�!�
紀津禾等他擦干凈,側身繼續(xù)往前走,已經恢復了最初的平靜:“有什么不明白的?”
“沒有誰會一直陪著誰�!�
“可是!”路程昭走快幾步,蹦跶到她面前,“有的人走得很瀟灑,也有人走得猶猶豫豫,姐姐,我覺得你是第二種。”
沒走幾米的步子再次頓住,紀津禾淡淡掃過他:“你這又是從哪一段談話里得出的結論?”
“我上次聽見卓阿姨說那個哥哥的壞話了,你很生氣。”他笑起來。
小孩的世界是純粹的,沒有浮想聯(lián)翩的揣測,看到什么,聽到什么,那就是什么。
“會生氣就說明還在乎,還在乎就說明心里依舊喜歡,既然喜歡,為什么要分開呢?”路程昭向前大跨一步,拉住她的左手腕,袖口滑下,露出一抹鮮艷的紅色。
“還有這根紅繩,”他昂起頭,“我記得照片里明明是戴在哥哥手上的,現(xiàn)在卻在你這里�!�
話音落下,空氣再度靜默。
紀津禾欲蓋彌彰地抽回自己的手,抖落了衣袖,慌亂的神色很快被掩飾。
休息日,湖畔附近的旅客很多,大多都是年輕人,朝氣地,漫步而過。
徐智說她應該找個新環(huán)境釋放心情,波士頓就很不錯。
可來到這里的四個月,她并沒有好受多少,反而越來越有股發(fā)泄不出的郁悶。離開前宋堇寧躺在床上安靜的睡顏在夢里揮之不去,有時候半夢半醒間,她甚至能隱約看到他站在床前的身影,等她真的醒了,房間里又什么都沒有。
偶爾,嗯,只是偶爾,有那么一刻,她會去猜想他醒來后的反應。
恨和崩潰間,他應該是選擇了恨的,宋疑在兩個月前還會發(fā)郵件給她,字里行間都在說宋堇寧過得很好。
附件里有他的照片。
應該是。
因為她一次也沒點開過。
平靜的心會在提到他時變得浮躁,更不用說照片了,她每次都和卓藝不歡而散。
病態(tài),偏激,脾氣差,任性自我卓藝說的也不算什么壞話,她當初也是因為這些才離開的。
所以冷漠,決絕,毫不猶豫。
把他丟在了最冗長的黑夜。
可其實一切都是從她的病、她的隱瞞開始的。
她沒有勇氣和他說,被卓藝刺激后就瘋狂地想要逃避,連著他一起。
除了那通壓垮她的電話,宋堇寧一開始沒做錯任何事,甚至給過她很多。
有些東西,當你試著從對方的角度回顧,總會看見另一片不一樣的世界。時間會沖淡一切,但于她而言,沖淡的反而是冷漠無情的一面。
想念和幻覺一天比一天嚴重,她只能不停地找事情給自己做,然后在夜里不斷回憶他的不好。
無休無止。
沒有盡頭。
“程昭�!奔o津禾啞著聲,扭頭望向對岸。
“嗯?”
“你會接受未來的另一半是個有殘缺的人嗎?”她問。
路程昭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可是姐姐你的身體沒有殘缺呀,你很聰明,也很厲害�!�
“精神殘缺也算�!�
紀津禾指了指自己的頭。
“愛情分泌的激素只能維持六個月到四年,等激情冷卻了,我怕他有一天會覺得我的人格障礙是場災難�!�
說完,她又覺得好笑,路程昭大概聽不懂,也不能理解這份恐懼。
但他只問:“那你還愛他嗎?”
“”
回答他的是收緊在腿側的手,日光很耀眼,衣擺被湖風輕輕吹動,擋住了泛白的指節(jié)。
路程昭彎起嘴角:“姐姐你沒有哥哥勇敢,他至少敢爭取自己想要的�!�
這次,她沒否認,低下頭不可置否:“嗯,他確實比我膽子大�!�
“那就勇敢一次呀,”路程昭不懂她的猶豫,也不明白大人為什么總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復雜,“回國吧,我?guī)湍愦蜓谧o,卓阿姨不會知道的�!�
“我現(xiàn)在有很多話都只能說給夢里的媽媽聽了�!�
花瓣簌簌往下落,他踮起腳摘下她發(fā)梢上的一小瓣,然后說:“但你還可以當面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