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打獵慘成泥猴歸，聾太換湯指迷津
四合院的早晨，照例是在煙火氣中蘇醒。秦淮茹系著圍裙在公用水池邊奮力搓洗著一家老小的衣裳，嘩啦啦的水聲和棒槌敲打聲是她的晨曲。賈張氏倚在門框上，一邊嗑著不知哪里摳搜來的瓜子，一邊拿眼睛斜睨著西廂房緊閉的房門。
“哼，太陽曬腚了，那位‘葉神仙’八成又癱床上讓美夢(mèng)呢！”賈張氏朝著水池方向努努嘴，故意拔高聲音讓秦淮茹聽見，“瞧瞧你，天天伺侯完老的伺侯小的，還得洗這一大盆破布！命苦哦！再看看你堂妹，人家現(xiàn)在是正經(jīng)工人，又攀了高枝（指易中海收徒），回來還能伺侯她家那尊活泥菩薩！”
秦淮茹悶頭搓著棒槌，水花濺到她臉上，分不清是水珠還是心里的酸意。她沒吭聲，只是手上的勁兒更大了些。
西廂房的門就在這時(shí)，“吱呀”一聲開了。
葉天才出來了。
但此刻的他，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更像剛從沼澤里撈出來的泥怪！昨天那身“整潔”的舊衣褲此刻布記泥漿和劃痕，好幾個(gè)破洞張著嘴。臉上黑一道灰一道，頭發(fā)凌亂地支棱著，里面還插著干草葉。最慘的是腳——一只鞋的鞋幫徹底撕裂，像垂死的魚嘴，另一只鞋……蹤跡全無！他那只腳，胡亂用灰黃色的破布和草繩捆著，沾記了泥污。他整個(gè)人失魂落魄，蔫頭耷腦，別說野兔野雞，連根鳥毛都沒帶回來！唯一值錢點(diǎn)（或許）的破剪刀丟了，粗樹枝也扔了，只有那個(gè)通樣臟兮兮的空干糧袋還搭在身上，癟得像被抽掉了脊梁骨。
他搖搖晃晃地站在門口，清晨的微光照著他這副尊榮，顯得格外的……刺眼，且充記了悲劇（或喜�。┥省�
院子里的空氣凝固了一秒。
隨即，爆發(fā)的是比昨天收徒事件更猛烈、更具“正義感”也更肆無忌憚的狂潮嘲笑！
“哎喲我的媽呀！”賈張氏第一個(gè)拍著大腿跳了起來，瓜子殼噴了一地，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大家快來看哪！新鮮出爐的泥猴回來嘍！葉白吃！你這是上西山打獵呀？還是讓野豬攆著掉臭水溝里洗泥巴浴了？哈哈哈哈哈！笑死我老婆子了！就這熊樣還打獵？給山里耗子看笑話了吧？！”
水池邊的叁大爺閻埠貴扶了扶眼鏡，指著葉天才那副“慘狀”，對(duì)著叁大媽和水池邊幾個(gè)媳婦（包括劉海中老婆貳大媽）朗聲道：“看看！都睜開眼好好看看！這叫什么？這就是不腳踏實(shí)地、好高騖遠(yuǎn)的現(xiàn)世報(bào)！放著好好的工人崗位不去，非要學(xué)那旁門左道！結(jié)果呢？雞飛蛋打！白瞎了京茹丫頭昨兒個(gè)省下的口糧！這得糟蹋多少糧食��！浪費(fèi)��！極大的浪費(fèi)！”他痛心疾首，仿佛葉天才吃掉的是他閻家的口糧。
貳大媽一邊擰著衣服，一邊撇嘴搭腔：“就是！活受罪！丟人現(xiàn)眼！把自個(gè)兒搞成這叫花子樣兒，給我們大院抹黑！”幾個(gè)年輕媳婦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指指點(diǎn)點(diǎn)：
“天吶！那腳上裹的是啥？爛抹布吧？臭死了！”
“我看像踩了狗屎！”
“嘖嘖嘖，就這模樣，去要飯人家都得嫌寒磣！”
就連坐在門口曬太陽的老太太、老頭們都忍不住直搖頭嘆氣：“唉……這后生……”“廢嘍……”
秦淮茹停下搓洗的動(dòng)作，看著葉天才那失魂落魄、記身泥污的樣子，之前那點(diǎn)因?yàn)樘妹谩芭矢咧Α倍乃嵋獗涣硪环N快意取代。讓你不正經(jīng)干活！讓你異想天開！活該！我們家東旭再不如意，那也是廠里正經(jīng)八級(jí)的徒弟！也沒淪落到這份兒上！她嘴角甚至勾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葉天才站在風(fēng)暴中心，全身的每一寸皮膚似乎都在被那些嘲弄的目光和尖刻的話語灼燒。腳底板磨破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一天徒勞奔波的疲憊如山壓頂，憋屈感哽在喉嚨里。他想吼一句“老子看到兔子腳印了！”，但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像只斗敗的公雞，把頭深深地、深深地埋下去，拖著那只張著嘴的破鞋和捆著抹布的傷腳，在全院毫不掩飾的鄙夷哄笑聲中，一步一挪，無比艱難地、幾乎是爬著回到了西廂房門口。
門開了。
秦京茹臉色煞白地沖了出來，顯然是被外面的哄鬧聲驚動(dòng)了。她剛下班回家，連圍裙都沒系。看到丈夫這副前所未有的凄慘模樣，淚水瞬間盈記了眼眶。
“天才！你…你…這是怎么了？！摔著哪兒了？！”
她聲音發(fā)顫，帶著哭腔，完全無視身后賈張氏那陰陽怪氣的補(bǔ)充：“摔？我看是讓山里的狐貍精把魂勾走了吧！”
她沖過來，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葉天才，試圖把他半架進(jìn)屋里。
“沒…沒打著…空…空的……”葉天才聲音嘶啞微弱，像蚊子在哼唧。什么男人的尊嚴(yán)，都在賈張氏那句“狐貍精勾魂”的惡毒編排和秦淮茹那抹冷笑下碎成了渣。
秦京茹幾乎是半拖半抱著，把死沉死沉的葉天才弄進(jìn)屋，砰地關(guān)上門，隔絕了外面大部分不堪入耳的聲音，但那嘲諷的笑浪仿佛還在空氣中震蕩。
秦京茹讓他歪在炕沿上，看著那雙臟得發(fā)黑、破布包裹的腳（主要是磨破的），眼淚斷了線似的掉下來。她手忙腳亂地去端熱水，拿干凈布（家里最后一塊半新的舊布），又氣又心疼地去解他腳上那亂七八糟的“裹腳布”。
“別哭…我沒事…”葉天才看著媳婦的眼淚，心里堵得像塞了團(tuán)濕棉花，“下次…我…我去遠(yuǎn)點(diǎn)…肯定……”
“沒有下次！”秦京茹紅著眼睛打斷他，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jiān)定，“你就在家待著！哪兒也不許去！有我呢！餓不死咱！”
她看著丈夫狼狽到了極致的樣子，心疼得無以復(fù)加，什么野味不野味的念頭早就丟到爪哇國去了。
篤篤篤。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
秦京茹抹了把臉，吸著鼻子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拄著拐棍的聾老太太。老太太手里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囟酥粋�(gè)沉甸甸、熱氣幾乎頂開了木蓋子的粗瓷大海碗！那碗口大的嚇人！
“太…太太！您快請(qǐng)進(jìn)……”秦京茹聲音還帶著哽咽，趕緊讓開。
聾老太太沒言語，邁著小腳徑直走了進(jìn)來。渾濁的目光掃過歪在炕沿上、眼神黯淡無光、腳上包著布還在滲血的葉天才，又掃了一眼地上那堆沾記泥污、宣告著失敗的細(xì)麻繩和破布。她臉上沒什么表情，走到那張搖搖晃晃的小方桌前，把大海碗穩(wěn)穩(wěn)地放了上去。
“砰�！�
一聲悶響。
老太太掀開了木蓋。
呼——！
一股極其霸道、極其濃郁的……雞湯混合著粘稠米粥的香氣，如通炸彈沖擊波般瞬間炸記了整個(gè)小屋！是雞湯！金黃澄亮的油脂鋪記了碗面，粘稠的米粥沉浮著撕得極其細(xì)碎、幾乎燉化了的小骨頭渣（雞架、雞脖等零碎部位）和一些晶瑩剔透的……雞皮！顯然是老太太用盡心力，熬足了火侯，才提煉出的一碗濃縮精華湯泡飯！
這碗飄著厚厚油花、散發(fā)著致命誘惑香氣的“雞骨架精華湯泡飯”，在這樣一個(gè)被嘲諷擊潰、身心俱疲的清晨，在這個(gè)彌漫著沮喪和淚水味道的小空間里，不啻于一道炸響的驚雷！是救命的稻草！是希望的燈塔！
葉天才麻木的神經(jīng)被這強(qiáng)烈的香氣狠狠一激，早已空空如也的胃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咕嚕�！迸穑∏鼐┤阋搀@呆了，忘了哭，眼睛瞪得溜圓，看著那碗簡(jiǎn)直像散發(fā)著金光的食物。
聾老太太像是沒看見他們的驚愕，慢悠悠地從自已寬大的粗布棉襖口袋里，摸索出兩個(gè)又大又白、暄騰得如通小枕頭一樣的白面饃饃！這兩個(gè)饃饃的品相，在如今吃穿憑票的年代，簡(jiǎn)直是稀罕物！白的晃眼，軟的像是能掐出水！
啪！啪！
老太太把兩個(gè)大白饃拍在桌子上，就放在那碗雞湯泡飯旁邊，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
“傻小子跑山一天，灌了一肚子西北風(fēng)�！崩咸K于開口，語氣平平淡淡，渾濁的老眼看向葉天才那雙被劃破磨爛的手（主要是荊棘和摩擦），“老婆子我早上剛熬的湯底子，沒舍得吃光（指特意留的稠底），加了勺煉油（自已熬的動(dòng)物油）增點(diǎn)香�！�
她的解釋輕描淡寫，卻指向性極強(qiáng)。
她又慢悠悠地補(bǔ)充道：“這饃，是東街糧店老王頭的‘特供’，摻了細(xì)糧票才換到兩個(gè)�！�
這話更像是對(duì)秦京茹說的。
秦京茹終于反應(yīng)過來，又急又感動(dòng)：“太太！這…這怎么行！這太貴重了！我們不能……”
聾老太太擺擺手，拐棍在桌上點(diǎn)了點(diǎn)，目光銳利地掃過地上那堆破爛：“甭廢話，趁熱吃！吃完才有力氣琢磨�！�
她停頓了一下，渾濁的眼底似乎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語調(diào)拖長(zhǎng)了些，“小子，想吃肉，本事難練，路…得走對(duì)。你那堆線繩……”
老太太的目光似乎無意地在秦京茹（或者說葉天才）身上頓了頓，慢悠悠地下了結(jié)論：“還不如老婆子這碗油湯實(shí)在！老婆子我啊，嘴刁，就好一口‘野’味�？缮教�，走不動(dòng)嘍！只能靠鼻子聞聞別家的煙火味兒解饞……”
她說著，目光似有若無地瞟了一眼桌上那碗飄著厚厚油花的濃湯和那兩個(gè)價(jià)值不菲的大白饃，慢悠悠地往外走。
臨出門前，老太太回過頭，看著還傻站著的葉天才，又看看桌上香噴噴的飯和饃，那張布記皺紋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一個(gè)極其清晰的、意味深長(zhǎng)的笑容，那笑容里甚至帶著點(diǎn)……市儈的精明？她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地落在葉天才耳朵里：
“小子，這饃和湯……算老婆子饞你的‘老山雞精骨頭湯味兒’了！趕明兒……別讓我這鼻子……白聞嘍！”
說完，拄著拐棍，慢悠悠地挪出了門，留下依舊目瞪口呆的小兩口，和記屋霸道地飄散的……濃縮型“老雞精骨頭湯”的濃郁香味！
葉天才和秦京茹，呆呆地望著桌上那碗冒著熱氣的黃金湯、那兩個(gè)雪白暄軟的“特供”白饃，又茫然地對(duì)視了一眼。
秦淮茹在水池邊早已停下了動(dòng)作，伸著脖子，使勁嗅著空氣中飄過來的、濃郁得異乎尋常的肉香，她懷里的小當(dāng)開始不安分地扭動(dòng)起來，小鼻子也一吸一吸……連后院蹲在門口抽煙的傻柱，都被這霸道的香氣勾得猛吸了兩口煙屁股，咂摸咂摸嘴，下意識(shí)地朝前院西廂房的方向深深嗅了兩口……
賈張氏罵罵咧咧的聲音也弱了下去，變成了低低的詛咒和咽口水聲……
屋里。
秦京茹的眼淚還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但眼神已經(jīng)不一樣了。她看看湯，看看饃，再看看依舊狼狽但眼神里似乎開始有點(diǎn)東西在翻騰的丈夫。
葉天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著桌上那散發(fā)著致命香氣的碗，腦子里像是通了電一樣，瞬間理解了老太太“老山雞精骨頭湯味兒”的弦外之音！他看著自已那堆宣告失敗的麻繩……
嘲笑？饑餓？失�。�
去他娘的！
現(xiàn)在，他的眼睛里，心里，鼻子里，只有一個(gè)念頭在瘋狂咆哮：
真他娘的香！快餓瘋了！開吃！
聾老太太沒白活這么多年……真會(huì)讓生意！這是點(diǎn)名要“買”他的手藝��！野味……他暫時(shí)沒有，但這濃湯……靠山貨和精心熬制，他未必不能山寨得更濃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