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殘陽如血,將京城古老的城墻染成一片赤紅。葉清秋站在城郊的一處小山坡上,望著遠處巍峨的宮城,心中百感交集。這座她闊別多年的京城,如今在暮色中顯得格外陌生。十八年的時光,足以讓一座城池改變模樣,也足以讓一個人從懵懂孩童成長為背負血海深仇的江湖中人。
"十八年了......"她輕聲呢喃,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塊溫潤的玉佩。這塊玉佩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也是她尋找真相的唯一線索。玉佩在夕陽下泛著淡淡的光芒,仿佛在訴說著那些塵封已久的往事。
蘇婉清站在她身旁,輕聲道:"京城依舊,人事已非。"她今日特意換了一身素雅的青色長裙,發(fā)間只簪一支白玉簪,清麗如仙,與這蕭索的秋色倒是相得益彰。蘇婉清是江南"醉仙樓"的老板娘,也是葉清秋母親生前最好的朋友,此次特意陪同葉清秋進京,就是為了幫她查明真相。
葉清秋微微一笑,卻笑意未達眼底:"蘇姑娘倒是有閑情雅致。"她的語氣里帶著幾分自嘲,又夾雜著幾分憂郁。十八年的時光,足以磨平一個人的棱角,卻磨不平心中的仇恨。
蘇婉清搖頭,目光深遠:"不是閑情,而是——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今日登高,方知古人詩句中的蒼涼。"她隨口吟誦的這句杜甫的《登高》,字字珠璣,道盡了此刻二人心中的悲涼與無奈。
葉清秋心頭一震。蘇婉清詩才絕佳,時常出口成章,但今日這句詩,卻似別有深意。她不由自主地接道:"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這是杜甫《登高》的后兩句,此刻由她口中吟出,竟有種說不出的蒼涼感。
蘇婉清拍拍她的肩:"詩酒趁年華,可若年華盡是血仇,詩酒便成了毒藥。葉姑娘,我們先去找墨竹的線索,其他事,容后再說。"她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葉清秋點頭,收起思緒,跟著蘇婉清隱入京城深處。這座繁華的京城,街頭巷尾處處透著陌生的氣息。葉清秋換了一身男裝,束起長發(fā),倒真有幾分翩翩公子的模樣。蘇婉清則扮作他的書童,二人一前一后,穿梭在人群中,倒也不顯眼。
"聽雨樓的外圍聯(lián)絡點在清風茶社。"蘇婉清壓低聲音道,"那里看似普通,實則暗藏玄機。"她的聲音如同秋日的細雨,輕柔卻帶著幾分寒意。
葉清秋點頭,二人徑直朝茶社走去。推門而入,茶香裊裊,幾張木桌,幾把竹椅,看似尋常,但葉清秋的目光卻落在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老者身上。他佝僂著背,似乎只是個普通的茶客,可眼神卻銳利如刀,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們。
"是聽雨樓的眼線。"蘇婉清微微蹙眉,在葉清秋耳邊低語。她的呼吸輕輕拂過葉清秋的耳畔,帶著一絲淡淡的蘭香。
葉清秋不動聲色,帶著她走向角落的一張桌子坐下,點了一壺碧螺春。茶水剛上,老者便緩緩踱步而來,笑瞇瞇道:"兩位客官,打聽什么消息?"他的聲音沙啞,像是砂紙摩擦木頭。
葉清秋心中一凜,果然是個探子!她正欲開口,卻聽蘇婉清輕笑一聲,吟道:"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老丈,這茶社的茶,可還入得您的法眼?"她的聲音清脆,如同山間的清泉。
老者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好詩!姑娘好眼力!"他的笑聲干澀,像是破舊的風箱。
葉清秋這才明白,蘇婉清是在用詩句試探——若他是聽雨樓的人,必能聽懂這"亂花""淺草"暗指江湖暗流。老者顯然聽懂了,當即壓低聲音道:"墨竹的事,我略知一二。不過,你們得去城南的醉月樓找一個人,他或許知道更多。"他的眼神閃爍,像是夜色中的螢火。
蘇婉清會意,遞上一枚銅錢:"多謝老丈指點。"銅錢在夕陽下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老者接過銅錢,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們一眼:"江湖路遠,姑娘們小心。"說完便轉(zhuǎn)身離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二人剛離開茶社,便覺氣氛不對。街角忽然多了幾名身著官服的侍衛(wèi),目光冷峻地掃視著四周。他們的鎧甲在夕陽下泛著冷光,像是地獄來的使者。
"被盯上了。"葉清秋眉頭一皺,迅速拉著蘇婉清躲進一條小巷。"是影衛(wèi)!"蘇婉清低聲道,聲音里帶著一絲緊張,"看來皇帝已經(jīng)派人盯著我們了。"
葉清秋心沉如水�;实蹫楹螌λ绱司瑁渴且驗槟�,還是因為她手中的玉佩?她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
正思索間,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一名身穿龍袍的中年男子騎馬而來,身后跟著數(shù)名侍衛(wèi)。葉清秋心頭一震——是皇帝!他穿著明黃色的龍袍,頭戴金冠,面容威嚴,卻帶著幾分疲憊。
皇帝似乎察覺到什么,目光如電般掃來,正好與葉清秋四目相對。那一刻,葉清秋仿佛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像是驚訝,又像是認出了什么。
"走!"蘇婉清一把拉住她,二人迅速鉆入暗巷,消失在人群中。她們的身影如同鬼魅,轉(zhuǎn)瞬即逝。
城南的"醉月樓"是一座風雅之地,樓中常有文人墨客吟詩作對。葉清秋與蘇婉清偽裝成富家小姐和書童,輕易混了進去。樓內(nèi)燈火通明,琴聲悠揚,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酒香和墨香。
二樓雅間內(nèi),一名身著青衫的男子正在撫琴。琴聲悠揚,卻帶著幾分蕭索。葉清秋走近,只聽他低聲吟道: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他的聲音低沉,像是深夜的呢喃。
蘇婉清輕聲道:"他是墨竹的朋友,名喚柳寒煙,也是江湖中人。"她的聲音輕柔,像是怕驚擾了這靜謐的氛圍。
葉清秋微微頷首,推門而入。柳寒煙抬眼,琴聲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如水,平靜中帶著一絲憂傷。
"葉姑娘,蘇姑娘,你們來了。"他放下琴,神色復雜,像是有什么話難以啟齒。
"墨竹在哪里?"葉清秋直接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急切。
柳寒煙搖頭,嘆息道:"他......已經(jīng)死了。"他的聲音低沉,像是悶雷。
葉清秋渾身一震,幾乎站立不穩(wěn)。她的腦海中閃過墨竹的身影,那個總是帶著淡淡微笑的男子,那個教她武功、保護她的兄長。
"不可能!"蘇婉清急道,聲音里帶著哭腔,"他前天才傳信給我們,說他在京城!"
柳寒煙咬牙道:"影衛(wèi)追殺他,他拼死逃出,臨死前托人將這個交給你們。"他從懷中取出一塊染血的玉佩碎片,上面刻著半枚古樸的紋路,像是古老的圖騰。
葉清秋顫抖著接過碎片,與自己手中的那塊一合,竟然完美契合!她的手微微發(fā)抖,像是秋風中的落葉。
"這是......葉家的信物?"蘇婉清驚道,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
柳寒煙點頭:"墨竹說,這玉佩關系到一個驚天秘密,或許能解釋二十年前葉家滅門的真相。"他的眼神深邃,像是能看透人心。
葉清秋握緊碎片,眼中燃起滔天恨意:"我一定要查清楚!"她的聲音堅定,像是誓言。
夜色如墨,葉清秋與蘇婉清翻墻潛入葉府。葉府依舊宏偉,卻透著一股陰森之氣。月光下,庭院里的樹木投下斑駁的影子,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物。
葉辰的書房燈火通明,他正與一名黑衣人低聲交談。葉清秋躲在窗下,心跳如雷。
"陛下已起疑,我們必須加快行動。"葉辰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黑衣人點頭:"墨竹已死,聽雨樓群龍無首,正是好時機。"他的聲音嘶啞,像是夜梟。
葉清秋心頭狂跳——葉辰果然與聽雨樓有勾結(jié)!她的眼中燃起怒火,像是燃燒的火焰。
她正欲現(xiàn)身,卻聽葉辰忽然長嘆一聲:"清秋那丫頭,若知道真相,恐怕......"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猶豫,像是被什么牽絆。
黑衣人冷笑:"少主無需心軟,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他的聲音冷酷,像是冰。
葉辰沉默良久,終于道:"罷了,七日后,若她不回宮,便動手吧。"他的聲音堅定,卻又帶著一絲無奈,像是被命運捉弄的棋子。
葉清秋聽得心如刀絞,幾乎要沖出去質(zhì)問,卻被蘇婉清死死拉住。"現(xiàn)在不是時候。"蘇婉清低聲道,聲音里帶著焦急,"他若真要殺你,你今日必死無疑!"
葉清秋咬著唇,強忍淚水,與蘇婉清悄然離去。她們的身影如同幽靈,消失在夜色中。
回客棧的路上,二人沉默不語。葉清秋心中翻涌,幾乎喘不過氣。蘇婉清忽然停下,望向天上的明月,輕聲道:"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葉姑娘,無論真相如何,你還有我。"她的語氣輕柔,卻帶著堅定。
葉清秋鼻子一酸,勉強一笑:"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可惜,我連得意二字,都已陌生。"她的笑容苦澀,像是秋日的殘花。
蘇婉清搖頭,從懷中取出一壺酒,遞給她:"醉吧,至少今夜,我們可以暫忘仇恨。"酒壺在月光下閃爍著銀色的光芒。
兩人對月對飲,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葉清秋仰頭飲盡杯中酒,烈酒入喉,灼燒著她的五臟六腑,卻灼燒不了她心中的仇恨。
這一夜,注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