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哥舒那利臉色陰沉，
眸光閃爍不定。
謝無忌的心腹見他眼里殺意閃動，也站起身護(hù)在沈椿身前，勸和道：“大家都別沖動，咱們想想還有沒有旁的法子�！�
——圖紙固然重要，
但在謝無忌心里，
沈椿的重要程度比圖紙還猶有過之啊！
哥舒那利咬牙半晌，
大手狠狠扯下吳阿雙的發(fā)髻，
刀尖一劃，
便將她的青絲割去了一把。
吳阿雙痛叫了一聲，他毫不憐香惜玉地拔下她一根樣式精巧奇特的發(fā)釵，這才冷哼了一聲，
揚(yáng)長而去。
他又騎快馬回到了軍戶村落，直接把吳阿雙的一縷青絲和發(fā)釵擺到了吳匠人的面前。
像荷包絡(luò)子之類的小件還能作假，
那發(fā)釵卻是他親手為女兒所制的生辰禮，萬萬做不得假，吳匠人這才徹徹底底地慌了神：“你們，你們對阿雙做了什么？！”
“你放心，現(xiàn)在還沒做什么�！备缡婺抢涯强|青絲扔到吳匠人臉上：“但是你要還是油鹽不進(jìn)，
下一個給你送來的就是她的腦袋了！”
謝無忌微微沉了臉。
他顧忌著沈椿，并不想把事兒做的太難看，正在想周全對策，
沒想到哥舒那利先替他做了決定。
有他壓著，哥舒那利固然不敢傷她分毫，
但她會不會因此起疑？有沒有被嚇著？萬一被嚇壞了怎么辦？
謝無忌心念急轉(zhuǎn)，面上卻滴水不漏。
他似笑非笑地說了哥舒那利一句：“別胡說，
我和左侯同朝為官，又不是打家劫舍的盜匪。”
然后又轉(zhuǎn)向吳匠人，
端起茶盞：“左侯，我這手下脾氣不大好，竟做出這種混賬事兒，我以茶代酒，先向你賠個不是，等清剿細(xì)作的差事結(jié)束之后，我再設(shè)宴向你賠罪�！�
他口口聲聲說著賠罪，卻絕口不提放人的事兒，吳匠人臉色灰敗，牙縫里擠出幾個字：“畜生，你們這群畜生！”
謝無忌悶悶地嗤了聲：“都這時候了，左侯占這種口舌便宜有意思么？“
吳匠人徹底委頓下來，掙扎半晌，才頹然起身：“罷了，我?guī)銈內(nèi)トD紙，你們隨我來�！�
他就這么一個女兒，便是讓他用自己的命換吳阿雙的命他也是肯的，謝無忌當(dāng)真是捏住了他的軟肋。
他又咬咬牙：“若你們敢傷阿雙性命，我便是死也不會讓你們得逞！”
這話說的當(dāng)真一片慈父心腸，令人聞之不忍，謝無忌卻沒半點(diǎn)愧疚之心，反而撣了撣衣領(lǐng)，輕笑了聲：“左侯放心，我是講信用的�！�
他又昂了昂下巴：“只是左侯行事的時候小心些，別驚動了護(hù)衛(wèi)。”
作為研制出神機(jī)
弩的重要人物，吳匠人自然是護(hù)衛(wèi)重重，謝無忌能直接見到他是靠了皇上的諭令。
現(xiàn)在兩邊兒已經(jīng)撕破臉，吳匠人也猜出他身份有異，但他眼下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聲張的。
吳匠人深吸了口氣，取了牙牌，盡量神色如常地領(lǐng)著他出了屋子，壓低聲兒道：“圖紙沒在這兒，藏在半山腰的另一處鑄鐵的工坊里，只有我親自去了才能取來，你們隨我來�！�
他跟護(hù)衛(wèi)打了個招呼，令他們不必跟著，帶著謝無忌一路上了山。
沒想到山路才走了一半兒，幾只利箭忽然從天而降，逼的謝無忌等人不得不打亂陣型自�！菐字患透L眼睛了似的，全都向謝無忌的手下射了過來，連吳匠人的邊兒都沒挨著。
正在他們?nèi)搜鲴R翻的時候，幾匹快馬像一陣風(fēng)似的席卷而來，等狂風(fēng)過境，吳匠人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哥舒那利驚叫了聲：“是誰干的？！”他撿起一只利箭：“看這箭的樣式，應(yīng)當(dāng)是附近軍營的人。”
謝無忌腦海里立馬浮現(xiàn)出一個人來，他咬牙切齒地道：“老三”
他立刻翻身上馬：“追！”
哥舒那利走了已經(jīng)有一會兒了，吳阿雙到現(xiàn)在還是懵的，身子不自覺地發(fā)著抖，失神地站
起身：“我不要在這兒呆了，我要回家”
她這邊才起身，哥舒那利的人立刻橫刀架在她脖子上：“不好意思吳娘子，您暫時不能回去。”
沈椿怒道：“你們都割了她一縷頭發(fā)了，還想干什么！”
那人不答，刀卻往吳阿雙的脖子上壓了壓：“吳娘子，您帶來的幾個護(hù)衛(wèi)已經(jīng)被我們制住了，我勸您識趣點(diǎn)，沈娘子我們不敢動，難道還不敢動您嗎？”
吳阿雙雖然不諳世事了些，但這會兒也漸漸反應(yīng)過來——有沈椿護(hù)著她，她暫時還能留下一條命，一旦離了沈椿，落在這幫人手里可就真是生死難料了。
她嗓音發(fā)抖地道：“你先把刀拿開，我不走就是�！�
那人緩緩把刀移開，沈椿立刻上前托住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回了屋里。她歉疚至極，一臉懊喪地道：“對不起啊，我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兒�！�
都到這會兒了，她再二百五也能發(fā)現(xiàn)謝無忌不對勁，她竟然是個傻子，她來信陽好些天了，對外面的事兒居然兩眼一抹黑！
她猶豫了下，又問：“你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壞銌�？�?br />
要不是來沈椿這里赴宴，吳阿雙也不至于遭此飛來橫禍，她心里不是不懷疑。
但方才沈椿為了救她，真敢把自己脖子劃了那么深一道口子，就是作戲也沒必要作到這個地步，她想到沈椿可能是被自己的未婚夫蒙蔽了，不免分出幾分同情給她，低聲道：“你趕緊給自己上點(diǎn)藥吧，你傷口還在流血呢�！�
現(xiàn)在兩人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她也沒什么好瞞著的了。
吳阿雙只猶豫了一下，就道：“應(yīng)該是為了我阿爹�！�
她托腮嘆了口氣：“我阿爹是朝廷匠戶，幾年前打造出了一種極有威力的弩
箭，專門克制突厥騎兵的，因?yàn)檫@個，突厥人恨死我爹了，他這幾年不知遇到多少波刺客，不過他素來疼我，寧可跟我分開住也不愿意連累我，又求朝廷派了二十幾個好手來專門護(hù)著我，你那個未婚夫謝參將，估計也是惦記上了我爹手里的弩
機(jī)�！�
她恨恨地道：“說不定他就是突厥派來的細(xì)作！”
她也是一臉沮喪，喃喃道：“有我爹護(hù)著，我這幾年過得實(shí)在太安逸，居然一點(diǎn)不知道防備人，也不知道我爹怎么樣了”
沈椿已經(jīng)顧不上她后面說了什么，她仿佛被人迎面重?fù)袅艘蝗�，腦袋里叮當(dāng)作響，半天不能回過神來。
謝無忌是突厥的細(xì)作？
可是這怎么可能呢？他是她喜歡的人，是在她小時候救過她的人，也是她心里的大英雄。
他九歲戲弄了橫行霸道的紈绔，十歲敢在圣上面前置諫，十四歲便持劍向突厥人討回公道，這樣一個人，怎么可能會是突厥人呢？
沈椿慌亂地在心里反駁，不想承認(rèn)這個事實(shí)。
但謝鈺的提醒，謝無忌騙著哄著不許她回那家客棧，還有他手下今夜要挾持阿雙，這一路的疑點(diǎn)一個個浮現(xiàn)，她實(shí)在沒法兒說服自己。
答案只有一個，謝無忌就是突厥的細(xì)作，他這一路都是騙她的，他甚至極有可能也想把她帶去突厥。
她表情空白地枯坐了會兒，努力壓下滿心的慌亂不安，開始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她是否想跟著謝無忌去突厥呢？
謝無忌縱然有千百個不是，但他對她卻是沒得挑的，就因?yàn)樗麑λ@樣好，才給了她拿自己的性命威脅他屬下的底氣。
對于晉朝，她好像也沒有特別的歸屬感，她小時候過的就不好，從來沒人拿她當(dāng)回事兒，后來好不容易找到親人，他們也不喜歡她，還嘲笑她貶低她，嫁了人之后，丈夫和她也不親厚，兩人成親大半年，他沒有一天是喜愛過她的。
仔細(xì)想想，她好像也沒過過幾天快活日子，除了吃苦就是受委屈，好不容易碰到一個真心待自己的人，她為什么要錯過？這是她心心念念了這么多年的人啊。
可是，可是
她在猶豫什么呢？
如果真讓謝無忌得手，突厥一定會再次進(jìn)犯邊關(guān)，那必定是生靈涂炭，血流成河。
她在鄉(xiāng)下的時候，只用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知道的最大的官就是知縣大老爺，她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樣的。
現(xiàn)在，她識了字念過書，她知道了什么叫家國，知道‘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她還知道‘田園寥落干戈后，骨肉流離道路中’，謝鈺同她說過和異族之戰(zhàn)有多殘酷，突厥在欺凌我百姓，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鍋里時常能看到燉煮的殘骸。
在這一瞬間，她真真切切地開始怨怪謝鈺了，如果他不逼著自己念書識字，她是不是可以繼續(xù)做一個無知無覺的人了。
人生煩惱識字始。
吳阿雙在一旁驚叫起來：“小椿，小椿你怎么哭了？”
沈椿摸了摸自己的臉。
不知不覺間，她已是淚流滿面。
情勢緊急，沈椿和吳阿雙都是一夜未睡，兩人面對面坐著，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
天剛蒙蒙亮，哥舒那利再次縱馬回來了。
——謝無忌連夜帶人去追吳匠人，為了保險起見，哥舒那利回來盯著吳阿雙。
只要有吳阿雙在手，吳匠人就是那天上的風(fēng)箏，無論跑的再高再遠(yuǎn)，線還在他們手里攥著。
他再次想要強(qiáng)行帶走吳阿雙，不過被沈椿用更堅(jiān)決地態(tài)度阻攔住了。
但沈椿能感覺到，她以死相逼能起到的作用越來越小。
哥舒那利的忍耐已經(jīng)快要到達(dá)極限，他滿面煞氣，眼底透著寒光，直接下令讓人把沈椿和吳阿雙一并軟禁起來，自己又幫著謝無忌一并去找人了。
沈椿小心翼翼地順著窗縫向外看了眼，用力握住吳阿雙的手：“我要救你出去�！�
她得想法子救吳阿雙出去，
她不能眼瞧著謝無忌得逞。
不管怎么說，吳阿雙今天有此一劫，都是被她害的，她怎么都該把人平安送出去才是！
吳阿雙小心翼翼地往外探了眼，
壓低聲：“你打算怎么幫我��？”
沈椿拉開抽屜，
里面整整齊齊碼放著十幾個瓶瓶罐罐——她之前制藥屢屢失敗，
造出了一堆效果不詳?shù)乃幫杷幏郏?br />
有讓人上吐下瀉的，
有讓人吃完昏睡的，還有一種最神奇，吃了就開始傻笑，
怎么也止不住。
她手指劃過一排，選了最后一個瓶子，
咬了咬牙，閉著眼給自己嘴里塞了一顆。
沒過一會兒，沈椿就覺得腹痛如絞，抱著肚子連聲呻
吟。
吳阿雙尖叫了聲：“小椿，你怎么了？！”
她一臉驚恐倒有一半是真的——沈椿的臉色看起來嚇人極了，
臉上一滴血色也沒有，嘴唇隱隱發(fā)紫。
她推開窗戶叫道：“來人啊，快來人��！”
一個突厥人大步走到窗前，
不耐煩地問：“怎么了？”
沈椿是真的疼，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抱著肚子疼得滿地打滾兒。
吳阿雙道：“你們沈娘子突然腹部絞痛，快帶她去看大夫！”
這人是哥舒那利心腹，
和哥舒那利一個鼻孔出氣的，聞言嗤了聲：“沈娘子真以為這點(diǎn)小把戲能哄得住人？”
沈椿實(shí)在忍不住，
哇的吐了一地，吳阿雙一邊給她拍背一邊道：“你瞧她樣子像是哄人嗎？！”
她加重語氣：“嘔吐腹痛是孕婦常有的癥狀，說不準(zhǔn)她已經(jīng)懷了你們謝參將的孩子，萬一謝參將子嗣有失，你們擔(dān)待得起嗎？！”
沈椿：“”
之前倆人商量的可不是這個橋段，她怎么不按劇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