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jié)
于是寅遲又瞪大了眼:“真打算把我丟這兒?”
他故作驚訝,方棋沒好氣道:“你走不走?”
寅遲:“走�!�
“……”
這人總能輕易地惹他心里來氣。
但是仔細一想,又根本沒什么可氣的,尤其是看到他手背上愈合了傷口卻依舊留下的幾條紅痕,方棋就什么氣都沒有了。
比起躺在血泊里的班主任,寅遲剛剛翻起的皮肉更讓他覺得刺眼,心里涌出一種難以形容的阻塞,讓他的呼吸都變得不平穩(wěn)。
車已經(jīng)開始駛行,周圍的景物開始在他的視野里倒退,方棋不再看寅遲放在方向盤上的手,而是望著窗外發(fā)呆。
最近頻頻地想起“舊事”,不停地遇上“舊人”……其實也就只有覃家兩兄妹,還都入了他的“夢”。
而對于他的舊事舊人,寅遲的好奇心貧乏到幾乎沒有。
他從來都沒有問過自己的過去。
想著方棋微微一愣。
寅遲為什么要好奇他的過去?
他為什么會這么想?
他在期待什么嗎?
意識到這一點,他心里又開始變得怪異,這種怪異說不清楚,也無從發(fā)泄,他只能皺著眉和自己生悶氣。
得虧他現(xiàn)在早亡了,不然等他老了,估計會比同齡人多出好多條皺紋來。
路上寅遲也沒有說話,直到車停在了公寓樓下。
方棋抬手就要解安全帶,被人伸過一只手按住了。
盛夏的天,車廂里開了溫度適宜的空調(diào),寅遲可能身體和常人不一樣,不能保持恒溫,被冷氣吹過之后,手心比平時更涼。
方棋也沒躲,只是抬頭,用眼神詢問他。
寅遲一開始看著他沒說話,好像是在觀察著什么。
從離開公寓到現(xiàn)在回來,方棋還是一樣的神情一樣的狀態(tài),并沒有因為出門一趟而出現(xiàn)什么改變,“好吃的”對他來說不過是填飽肚子的生活必須,跟啃一個饅頭沒什么兩樣。
好玩的更不用說,或許他還會覺得是浪費時間。
寅遲在心里嘆了口氣,忽然問:“地府關(guān)于煉鬼的調(diào)查有結(jié)果了嗎?”
方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問起這個,還是說:“沒有�!�
地府對異常死亡的篩查都還沒有結(jié)束,實在是工作量巨大,效率遠比不上人間的工作系統(tǒng)。
寅遲又問:“最近有任務(wù)嗎?”
方棋:“沒有。”
大概是陣法的反噬讓幕后那人吃了大虧,最近消停了不少,就算有事也是小打小鬧,辦事處的鬼差完全可以處理。
寅遲便笑了,說:“那你有興趣跟我出個任務(wù)嗎?”
方棋:“?”
“我接了個委托,在一個新開發(fā)的游樂場�!币t說:“去嗎?”
方棋看了他一會兒,直接拒絕道:“地府有規(guī)定,不能接外單�!�
要是所有鬼差都利用地府的便利在人間接活賺外快,地府早就得亂套了。
他說著要抽回自己的手,卻反被按得更緊了。
寅遲對地府的規(guī)定不以為意,“我雇你啊,你暑假不是打算找兼職嗎?這應(yīng)該不算違規(guī)吧?”
方棋:“……”
雇他干什么?當保鏢嗎?
這確實是他還沒有涉獵過的行業(yè)。
但他還是皺了下眉,“你又接委托干什么?”
西城區(qū)的委托才過了多久?
別人接委托是為了錢,他又為了什么?
寅遲面不改色地犯了一句中二:“為了正義�!�
“……”
暑假的安排就這么提前被定下了,省了找工作的功夫,還專業(yè)對口,對方棋來說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
回到公寓,之前翻過的書還停留在翻開的那一頁,窗戶大敞著,但他住的樓層低,夏天的風又著實不給力,一頁都沒舍得替他翻過去,好似故意要提醒他今天計劃好的任務(wù)才完成了01。
方棋看著書桌愣了一下,隨即后知后覺地想,他跟寅遲出去一趟是為了什么?
就為了吃個飯?
在公寓里吃點什么不行?純屬浪費時間。
但時間已經(jīng)浪費了,他只能認命。
發(fā)呆的一會兒,原本無聊地在床上跑來跑去的傀儡娃娃,似乎是突然好奇他在想什么,無聲地跑到了床沿,歪頭打量他的臉。
方棋被提醒回神,往床上看了一眼,又是眼皮一跳。
只見起床后被他鋪得平平整整的床單,在他離開公寓的時間里慘遭蹂躪,不是這里多一個褶,就是那里皺成一團,一看就是被娃娃踩的,沒準兒還在上面奔跑時把自己絆過一腳。
這不是個傀儡娃娃嗎?
它哪兒來這么旺盛的精力?
這娃娃和他的主人一樣,都是活祖宗!
方棋只能又把床收拾了一遍,并給娃娃下達了以后禁止上床的命令。
于是娃娃繃緊的唇線瞬間向下彎了幾十度,看起來就像人抿唇癟了嘴,委屈極了。
方棋對他的委屈視而不見,坐下來繼續(xù)看書。
沒人干擾的時候,他自律性很強,很快就能沉浸進去,然而讓他意外的是,他看了沒一會兒,就犯起了困。
又不像常規(guī)意義上的犯困。
沒有任務(wù)的時候,只要晚上睡眠充足,他白天連睡意都沒有,現(xiàn)在卻像是有著什么在拖他入夢,幾乎是在他閉眼的一瞬間,意識就陷進去了。
“……方棋,我活這么大歲數(shù),沒兒沒女,我把你當自己的孩子看待,你是個好苗子,以后肯定能上重點高中,如果因為打架被退學就太可惜了,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你不用管了�!�
沉穩(wěn)溫和的聲音透著能讓人放下防備的親和力,因為剛剛看到過尸體,所以方棋很快想起來,那是他初中班主任周冥的聲音。
周冥是教歷史的,人長得有點微胖,臉上總是掛著親切的微笑,在學生里很受歡迎。
剛上初中時,方棋平等地排斥所有靠近他的人,沒有朋友,對老師也不熱情,如果不是他成績不錯,是被校園暴力了老師都不會多問一句的怪孩子。
周冥是唯一一個看過他的冷臉之后依舊不厭其煩地接近他,遇事會耐心開導他的老師。
他和周冥第一次有交集,是方棋一次跟人打架,原因好像是學校里一個挺有號召力的初三學生,他喜歡的女孩子給自己遞了情書,被那人知道后,找了一幫初中生趁著晚自習下課,把他堵在了回宿舍必經(jīng)的一個小樹林里。
現(xiàn)在想起來很弱智,但方棋也不能嘲笑他們?nèi)踔牵吘棺约寒敃r“應(yīng)戰(zhàn)”也是挺弱智的。
當時那一架打得兩敗俱傷,方棋被一個急紅了眼的人隨手撿了一塊石頭砸了頭……那石頭是扔過來的,他中了招怎么也應(yīng)該頭破血流的,但他醒過來時,人在醫(yī)院病房,雖然暈過去了,但頭上干干凈凈,一點破皮都沒有。
周冥當時就守在他身邊。
“醫(yī)生說你沒什么事,有點腦震蕩,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時候周冥的聲音就跟他平時上課時似的,沒有多余的關(guān)切,就像對待一個普通學生。
但他從醫(yī)院離開之后就變了。
周冥好像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的學生被人圍毆了,還特意找人弄清了事實真相,向初三的那幾個學生的班主任甚至是家長告了狀,讓他們公開對方棋道了歉。
再之后,周冥就變得格外地關(guān)注他。
他知道了方棋的家庭狀況。
方慧不給方棋買的教學資料給他買,方慧故意忘掉的伙食費他也給。
但方棋沒有放下警惕,他沒有接受周冥的好意,而是把事情鬧到了教務(wù)處,接受義務(wù)教育的學生填不飽肚子這種事學校不可能不管,當即給他的監(jiān)護人打了電話,讓方慧在校領(lǐng)導面前鬧了個沒臉,回去就對方棋動了手。
于是方棋故意拿手擋,在手臂上留了清晰的傷痕,繼續(xù)鬧到校領(lǐng)導面前,直到方慧被警告要剝奪她的監(jiān)護權(quán)。
她“母憑子貴”的計劃不能出任何岔子,就算恨得要死,也不能真的把方棋逼走,那次警告讓方棋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安生日子。
只是家里安生了,學校里沒安生。
他給自己“維權(quán)”的做法被周冥大肆夸贊,不僅是這一件事,還有很多不值一提的小事,周冥都會夸獎或是給他鼓勵。
他遇上有人找茬,周冥也會無條件地站在他這邊,替他說話。
那種無條件不是不分對錯,而是不問對錯,他連狡辯的機會都不留給其他人。
這看起來是件好事,但是久而久之,這種“不問是非”的做法在其他不知情的人眼里,成了周冥對他的故意偏袒,讓其他人更疏遠他了。
疏遠不疏遠無所謂,周冥的做法也沒讓方棋感覺到“偏袒”,反而更加警惕,但他面上除了冷淡,懷疑什么的一點都沒表現(xiàn)出來。
后來周冥或許是時間不多了,又或許是覺得自己做得已經(jīng)足夠了,開始展露出他深藏的目的。
他臉上開始出現(xiàn)病態(tài),尤其是幾次單獨叫方棋去辦公室的時候,他平時打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垂散下來,提神的眼鏡也摘了下來,看起來差不多是病入膏肓了。
他的暗示過于明顯,所以方棋問了。
周冥跟他說他患上了尿毒癥,一直沒找到腎源,他已經(jīng)堅持不了正常上課了,很快就會辭職回家修養(yǎng)。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方棋,眼含某種期待。
方棋那會兒已經(jīng)明白了他的意思,卻沒有給出回應(yīng),從辦公室離開之后,方棋去了一趟醫(yī)院,去找了當時給他診斷腦震蕩的醫(yī)生,不出意外的得知,周冥當時還給他查了血。
他和周冥的血型是一樣的。
或許是走投無路,或許是被死亡的恐懼沖昏了頭,周冥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他頭上。
因為他無父無母,沒人管沒人在乎。
因為他看起來很容易被哄騙。
但周冥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