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林孖慢慢地從帳篷后面探出頭,蹭到海石花旁邊,后者還在專心致志地核對物資,冷不丁被他一聲妹兒嚇得抬起頭。“兄里驚死人。”她看到是林孖才放下心來,后者笑著往她手里塞了一團雪。
雪捏得兔子不兔子貓不貓的,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東西,脖子上用彩色的線打了一個小穗子,和海石花平日里編發(fā)用的繩子是一種顏色。她接過來露出一點笑,作勢要塞進(jìn)他的脖子,林孖立刻抱頭就跑,正撞在嬴寒山身上。
“哎!姨……不是,主將!”
嬴寒山還沒來得及調(diào)侃兩句,突然感覺脖子一涼。
“臥槽誰扔雪球砸你們主將給我出來!”
誤傷了主將的年輕人們嗷地一聲,一哄而散。
雪從早上就開始下,一直到下午也沒有停的架勢,裴紀(jì)堂點了府衙中的人,把清理雪的事情安排妥當(dāng)。畢竟賞雪是風(fēng)雅事,但放任雪不管變成了冰給骨傷郎中加業(yè)績就不要談風(fēng)雅不風(fēng)雅,是失職了。嬴鴉鴉守在書房看他燃了一爐檀香,坐在窗邊批閱公文,那半一幅沒有畫完的寒梅圖掛在窗邊,被裊裊煙氣熏干。
“鴉鴉不出去賞雪嗎”裴紀(jì)堂突然問。
“不去了,冷得很,從小到大見過多少次了……”嬴鴉鴉嘀嘀咕咕,還在看畫上那梅花墨色的女字枝。
裴紀(jì)堂笑了一笑,低下頭去。
驚覺自己好像崩了什么人設(shè)的嬴鴉鴉立刻往回找補:“呃,因為,我和阿姊以前住在南方的山上,山上雪自然是很多。”
“是的,”他平和地應(yīng)聲,“終南覆雪,諸山披素,是極為美的�!�
嬴鴉鴉扁扁嘴,有種被人反將一軍的不痛快,她背過身去不看裴紀(jì)堂,裴紀(jì)堂卻收起手邊公文,端著筆和硯過來了。
“慚愧,”他說,“我自小未見過雪,也不曾見過雪下寒梅,如果可以,能請鴉鴉改一改這幅畫嗎”
嬴鴉鴉背起手來看著他嗎,歪頭:“潤筆五千錢�!�
裴紀(jì)堂開始無辜地眨眼。
“能拿旁物抵嗎”
“什么”
他指了指窗臺邊上的火爐,那里擱著一個青瓷的小水盂,里面兩棵水仙剛剛抽出花序,還沒有綻出金盞銀臺的花來。
“兩株水仙五千錢,刺史做得好生意,”她撇撇嘴,還是從他手里接過了筆,在畫上添了幾筆什么。
那不是梅花,也不是雪,一只墨色的小小鳥兒翅膀上落了幾星斑白,正低頭若有所思地看著枝梢的梅花,周圍既無旁鳥,也無族群,那個小小的黑色影子獨自停在白的底色里,雪將要下大了。
她收手,看著這幅梅花圖,皺眉:“好像不太好,后面再添幾朵梅花把枝頭畫滿就好了,這么看停的這梅花沒精打采的像是過不了冬一樣�!�
“是嗎”裴紀(jì)堂過去,從她手里接過筆想在枝頭再加幾朵,但吸飽了墨的筆一抖,就甩了一個墨點上去。
“啊!……可惜。”他伸手去擦,已經(jīng)來不及了,嬴鴉鴉倒是沒露出什么可惜的表情來,又開始背著手揶揄裴紀(jì)堂:“五千錢沒啦,刺史�!�
“也不至于,有殘有滿,這么留著也很好。”
傍晚下工,嬴鴉鴉去火爐邊抱那兩棵水仙,存了心事又去看那幅被畫毀了的寒梅圖。它沒被丟掉,仍舊在爐子旁邊掛著,甩在畫上的墨點因為稀薄,所以在被晾干時緩緩暈開了,看著反而有點像是刻意畫上去的什么圖畫。
……有點像是只水鳥呢,嬴鴉鴉想,鴻鵠之類白羽毛的大鳥。
不過水禽是不經(jīng)雪的,如果下這么大的雪它還待在雪里,是要被凍死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想這個,拍了拍腦袋抱起青瓷盂走了。隱隱約約的暗香從她懷里散出來,那一對水仙花已經(jīng)開了。
到晚上雪稍微停了一陣子,西方漫天紅霞,照得未化殘血像是朱砂一樣紅。
嬴寒山從軍營回來,老遠(yuǎn)看到城墻上站著一人,好像雪堆出來的雕塑一樣成玉的白。她和城門管打了招呼登上去,果然是萇濯。
他披著一件毛鑲領(lǐng)的白披風(fēng),在女墻邊站著仰頭看東方,那里霞光已經(jīng)散去,天幕呈現(xiàn)出淡淡的紫色,星斗不太明亮,似乎有一股赤黃色的霧氣在空中彌漫。
大冷天的看星星嗎嬴寒山想開個玩笑,但沒說出口,萇濯表情肅然,沒有看她也沒有看身邊人,只是念念有詞地向前踱步,環(huán)視著正在黑下去的周天。
“寒山�!彼蝗换厣褚粯拥皖^,看向她,“陳別駕走了嗎”
“還沒有,今天下雪,他的馬車明天才啟程,怎么了”
萇濯搖搖頭,露出嚴(yán)肅的神色,他卷了卷披風(fēng)的邊緣,示意嬴寒山和他一起從城墻上下去:“我要去見刺史,天象不對�!�
“東星暗而霞赤,有晦霧擾月。”他皺了皺眉,審慎地,一字一頓地說,“按照這樣的天象,是雪災(zāi)要來了�!�
牝雞司晨
雪是挺好看的,
但當(dāng)雪下到第三天的時候,大家看雪的心情就都消退了不少。
它斷斷續(xù)續(xù),但一直沒有真正地停下來過。先落下來的雪化了,
融成了冰水,
牢牢地凍住地面,
后下來的雪就粘在上面,
變成頑固的一層。在街上撒歡的孩子少了,白鱗軍也不再撲騰雪,那幅畫毀了的寒梅圖被卷起來放到高處。
淡河忙起來了。
如果嬴寒山對歷史的了解再多一點,
舉一反三的能力再強一點,
她會知道歷史上存在數(shù)個被稱為“小冰期”的時期,
從幾十年前降臨在北方草原那場擊潰了烏蘭古部的大雪開始,
氣候正在緩慢地逐年變冷。而只不過恰是今年,
雪終于從極北來到了國土之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