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兩刻之后外面的聲音逐漸小下去,被火光染紅的天幕也逐漸褪去顏色,幾戶屋主壯起膽子來,借著梯子爬上墻頭。
夜色中士兵的鐵甲反射著冷光,白地青紋的旗幟和燕字旗并肩而行,這些士兵不像是個體,反而像是一條鐵灰色的龍在巷中穿行,為首的女領(lǐng)抬起頭來,剛好和屋墻上探頭探腦的戶主對上眼神。
“回去睡吧,”海石花說,“只是換了守軍而已,無礙你們�!�
戰(zhàn)斗結(jié)束得迅捷且干脆,天色轉(zhuǎn)白之前嬴寒山的牙旗就插上了城樓。遠處烈城隱隱約約還有火光閃動,在攻破葉城的同時嬴寒山就分兵去了烈城夜襲攻城。
沉州兵們清理干凈城墻上的尸首,把放下武器的守城軍用繩子捆成一串。那個姓苗的花胡子都尉倒是命很大,箭落下來只射穿了他的腿,沒有殺死他。
親兵把他捆起來拎到嬴寒山面前,后者只是在看著城下,沒有分神給他一瞥。
“天亮之后安撫一下居民,把城里的事務(wù)都接過來,以后這里也算后方了……有人去打聽一下春耕組織了嗎”
那都尉用力地眨眼,再眨眼,想要從稀薄的天光中辨認出眼前這個人的面容。他以為站在這里的會是那位沉州刺史,那個被人稱贊得像是圣人一樣的世家子,輸給裴紀堂沒什么好丟臉的,裴是高貴的大姓,裴紀堂又是三品朝廷大員……
可是,可是這個人是誰
那個在同身邊人說話的女人終于轉(zhuǎn)過臉來,她金色的眼睛在天光中逐漸明晰。
“你,你是……”都尉訥訥著,一個名字卡在喉嚨里吞不下去吐不出來。
嬴寒山伸手抽出了身邊親兵的佩劍:“我姓嬴,嬴寒山。”
她語氣平和,甚至可以稱之為和善地回答,并抬手把那把劍捅進了他的胸口。
葉城攻下,就像是獨木橋從中間斷開,兩邊的城池誰也別想援護誰。夜襲扒拉塌了烈城的一個角,圍攻持續(xù)了三日,最終淡河的旗幟還是插上了城墻。
城里的居民站在家門口,仿佛不確定洞口有沒有黃鼬的兔子。他們只是睡了一覺,被驚醒,這座城池就完全換了主人。
應(yīng)該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嗎可是這座城的主人姑且對他們不好,更何況是外來者應(yīng)該鎖上門窗嗎但是城墻尚且不足以抵擋這群人,何況是院子呢。
終于,有一個老婦人頂著凜凜的寒風(fēng)走了出來。她拎著一罐湯,按道理那里面至少應(yīng)該是濁酒,但顯然她拿不出這樣的東西。
湯像是肥皂水一樣渾濁,表面浮著幾片看不清顏色的菜葉,她慢慢地走向軍隊,站在最前面的親衛(wèi)兵立刻擋住了她。
其實他們大可以不必這么緊張,她裸露在外的手像是脫水很久的蘆柴,上面的肌肉早就已經(jīng)萎縮,即使她是刺客,她也沒有拔出刀刺向誰的力量。
老婦人慢慢地放下手里的罐子,從懷中摸出兩個干餅放在罐子上,顫顫地跪下對著軍隊中行了一個大禮。
“老婦人年老,膝下無兒無女,在家中空耗米糧,”她說,“沒有肉食醇酒獻給大將軍。只有這一點飯食進獻,請大將軍不要怪罪。”
“冬天惡寒,家中已無余糧,年輕的孩子們不是病死,就是逃荒。本應(yīng)該進獻財貨飯食迎接,但實在是沒有像樣的食物了……老婦人年老昏聵,到這里冒犯大將軍,請大將軍饒恕�!�
嬴寒山從馬上翻下來,示意身邊的人讓開,她走過去,微微屈膝,和這位老媽媽平視。
“我們帶糧食了,現(xiàn)在不需要從你們手里拿糧草。”
她看到眼前這位老人渾濁的眼球顫動了一下:“……那大將軍要什么呢”
“……”嬴寒山想了一下,“以巷為單位,上報每戶青壯年數(shù)量,我現(xiàn)在需要你們做這個�!�
啊。那位老人發(fā)出一聲虛浮的,像是嗚咽一樣的嘆息聲:“此后……”
“然后他們得跟我走,把城里清理出來,修補好城墻,每人管一頓午食,也可以折成米帶回家里。家里沒有青壯年人丁,且無人奉養(yǎng)已經(jīng)斷糧的,在清點完城中存糧后也會酌情配給一次。”
老人稍微安靜了一會,她像是沒聽清楚般,試探性地又問了一聲:此后……
“此后做完工作就回家�!彼f,“按照政令生活就好�!�
“回家”
回家。
葉城和烈城在很短的時間被重新修整起來,余下的涅城在嬴寒山這萬數(shù)人圍城的第三天突然爆發(fā)民變,從內(nèi)部沖破了城門。
那守城的軍官直到被縛的一刻還在咒罵,妖人!他聲嘶力竭地對著淡河軍陣咆哮,你們定然施展了什么術(shù)法,蒙蔽這城中民心!
其實什么術(shù)法也沒有。嬴寒山說。
不過是讓涅城里的百姓看到隔壁的兩座城在正常生活罷了。
人可以在地上趴很久,在泥濘里打滾,把自己當(dāng)成豬狗,但一旦人知道自己本應(yīng)該站著,像一個人一樣生活,他們就再也無法忍受他們?nèi)淌苓^的東西。
臧州北三座城池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速度快得甚至來不及信使跑去通知峋陽王。涅城投降的第二日黃昏,嬴寒山發(fā)出了兩封信件,一封給裴紀堂說明情況,另一封給踞崖關(guān)知會陳恪糧草點已經(jīng)建立。
現(xiàn)在從這三座城再往西走是一段連綿的山脈,從風(fēng)水上講算是龍脈的一部分,從戰(zhàn)爭角度講是油水不多但賊難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