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人必可恨

    “二爺好！”門房奴顏婢膝，彎腰拱手作揖同男子打招呼。

    男子眉毛上挑，瞇了瞇眼，語氣嚴(yán)厲道，“這是我大哥的朋友，你們怎可怠慢，還不趕緊向這位娘子賠禮道歉。

    ”隨即，沈書韞便收到門房連連道歉，一時間，不知所措地用手搓了搓袖口，垂眸低下，跟著中年男子進(jìn)了府。

    沈書韞踏進(jìn)朱漆門，入門便是照璧，以及青磚鋪就規(guī)整的前院，院子里松柏挺立，分列兩旁。

    “不知這位娘子如何稱呼？”“沈書韞。

    ”女子柔聲回應(yīng)。

    “沈娘子，今日登門找我大哥何事？我可以代傳，哈哈，差點忘了自我介紹，鄙人周海慶，周海源是我兄長。

    ”沈書韞見這座府邸雖宏達(dá)奢華，卻處處透露著雅致與威儀，又聽著眼前這位男子的介紹，一瞬間明白過來，先前周先生是隱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他只謙虛地說自己多喝了一點墨汁，可沒曾想竟是這般墨香貴氣。

    “周大人，奴家冒昧問一句，周海源先生，我到底該怎么稱呼才對。

    ”“還先生呢？沈娘子，不是我說你，往后與人打交道，首先得弄清楚人身份，在這諾大的臨京才好辦事！你口中的周先生，是當(dāng)朝禮部左侍郎。

    ”周海慶一派氣定神閑地為年輕女子一番周全與教誨。

    沈書韞驚訝到瞪了一下眼，伸手又掐了掐虎口，應(yīng)和道，“這還得多虧周大人提醒，奴家感激不盡。

    ”“這就對了，你今日找他何事來著？”周海慶領(lǐng)著沈書韞快到主廳堂時，突然回首笑瞇瞇地看著她，又詢問道。

    沈書韞抬眼，不禁被覆以灰陶瓦的歇山頂吸引，一眼望去，檐下尚有簡潔的斗拱，柱梁漆以深綠描色，端莊大氣！耳畔清晰地鉆入面前人的二度詢問，一時不知如何回復(fù)，如實說來府緣由？可轉(zhuǎn)頭一想，自己的客人是周海源，而非周海慶。

    即便二人是親兄弟，可店家只對客人負(fù)責(zé)，而不應(yīng)讓客人親屬代勞，除非客人自己親口對店家說允。

    想到此，沈書韞一個激靈，緩步入廳堂時，淡聲道，“閑來無事，周大人之前邀請我來府上一敘，想著擇日不如撞日，今兒個便來了。

    ”周海慶自小便沒有兄長登科及第的天資，周海源坐到如今位置，更是他難以企及的高度。

    可周海慶偏生從小就嫉妒自家兄長，從前未能中榜，他便責(zé)怪周家的福氣都被周海源一人吸了去，而自己只能撿剩下的破爛氣。

    待各自成家了，他又抱怨周海源娶了高門貴女做夫人，方才助其顯達(dá)，而自己未能取得貴門女子，才落至這般境地。

    總之，這些理由荒唐又可笑，仗著祖業(yè)尚存，兄長支撐，他半生蹉跎，及不惑之年，面上雖從了商，做起了碼頭生意，可私底下還是整日干些投機倒把的勾當(dāng)。

    周海慶詢問一番后，見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子，未能給自己帶來實際的要聞或者有用的價值，他便尋了個理由，讓下人好生伺候，自己溜之大吉了。

    沈書韞坐在圈椅上，望著窗欞雕刻著寓意吉祥的卷草紋飾，風(fēng)雅之氣中合禮有度。

    而堂內(nèi)的陳設(shè)素凈考究，一眼望去，屏風(fēng)、幾案、茵席秩序井然，墻上還點綴著書畫，淡淡地墨香與書卷氣亦彌漫在空氣中。

    也不知香幾上盛放的是什么香，讓廳堂做客之人甚為放松。

    俄聞一道忠厚爽朗的聲音傳至耳畔，沈書韞見來人笑意盈盈，闊步而走，她起身行禮，“周大人安，今日多有叨擾！”來人正是周海源，剛從隔壁友人家論畫而歸，從門房處聽說二爺帶了位年輕的女子進(jìn)門等候，他深知自家兄弟的性子，三兩步便趕來廳堂，熱情應(yīng)人。

    “怠慢沈娘子了，今日休沐，我那兩個朋友非讓我一道品詩作畫，適才耽擱了許久，久等了！”沈書韞覺得周大人與往日相比，添了幾分熱情，或許是主人家待客之禮。

    不過，想著今日的任務(wù)，迅速從袖口處取出族譜，遞了過去，輕聲詢問，“周大人，有幾處，奴家尚不清楚到底該如何判定，所以我將疑惑的點都謄抄在了這張紙上，還請大人過目。

    ”隨即，又遞過去一頁爬滿行楷的油黃紙。

    “周大人，《周氏族譜》里世系圖有些模糊，還有這一處筆畫”沈書韞因常年刻板的緣故，總能在一絲不茍的文字背后，找出蛛絲馬跡，更何況這次紕漏明顯。

    周海源緊皺雙眉，他太清楚這些被涂改的地方發(fā)生的故事了。

    弱冠之年，周海慶便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定了一門親，有了一房正妻，可因他不喜，又在外面養(yǎng)了外室，外室是他從勾欄瓦肆贖身而來的煙柳之人。

    養(yǎng)外室，周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了，可外室生了兒子，他非要讓這兒子養(yǎng)在正妻之下，正妻其實并不是不能生育，而是他周海慶常年與外室茍合一起，又這般強迫她養(yǎng)外室的兒子，沒兩年正妻便郁郁而終了。

    可周老夫人始終不讓外室入門，干脆又重新給他擇了一門親，相當(dāng)于又有了一個正妻，可周海慶依舊如先前一般與外室茍合，而且是與不同的外室茍合，然后，將生出來的孩子都?xì)w在后來的正妻膝下。

    可周老夫人始終不承認(rèn)這些外室所生的孩子，她寧愿二房斷子絕孫都不能將他們認(rèn)祖歸宗，認(rèn)為一旦讓外室生的孩子認(rèn)了周家，便壞了這家風(fēng)，她死后入九泉，不好予列祖列宗交代。

    周老夫人亦擔(dān)心這般行徑一旦放開，什么鶯鶯燕燕都能為周家留后，這便是臟了周家的血脈族系。

    看著族譜上的痕跡，大抵周海慶趁兄長不在家時，找人在族譜上動過手，將外室所生的兩個兒子，寫進(jìn)了族譜。

    他以為族譜不會再輕易動彈，而周老夫人年事已高，一旦駕鶴西去，外室所生的兒子也就名正言順進(jìn)入周家。

    周海慶的如意算盤打響了，卻沒曾想周老夫人提議將族譜重新刊刻，只為確保周家純凈的血脈，而兄長周海源只能遵照老夫人指令。

    周海源心思深重地說了句，“讓沈娘子見笑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待我將這部分重新擬定了送回書鋪。

    ”沈書韞福身告退，仆從將她送至門口，上了驢車。

    正好可以謄兩天時間出來照顧一下二娘，周海源這邊的事尚等著，沈書韞拍了拍追風(fēng)，似要它真正追著風(fēng)速速回家。

    剛行至永福坊岔路口，便遇搖扇的紅裳娘子沈搖金，她遠(yuǎn)遠(yuǎn)地朝沈書韞揮手，示意停車。

    相比先前說書時高亮的嗓音，今日好似低了些，“我正找你有事，沒曾想這兒碰上嚒，你這人還真是說不得。

    ”沈書韞滿臉疑惑，彎了彎嘴角，笑盈盈柔聲應(yīng)道，“柳娘子，可否改日，我還未來得及為上次你救我登門道謝，今日家中有急事，還請娘子諒解。

    ”“你有什么急事，這般慌慌張張嚒？”柳搖金語氣有些不滿，臉色暗沉了下來。

    見狀，沈書韞只好如實相告，柳搖金二話沒說，坐上去，一巴掌拍在追風(fēng)屁股上，真以追風(fēng)般的速度回了鋪子。

    書鋪依舊由阿寶仔細(xì)地看著，倘若有什么重要的業(yè)務(wù)，才去后院喚沈書韞，房內(nèi)，柳搖金看著奄奄一息的二娘，沉默了半晌。

    瞧了一眼，喉嚨又吞了吞，而后將扇子折疊至xiong脯上，怔怔地看著塌上已經(jīng)昏睡了兩天一夜的女子，甜嗓高亮的嗓音竟沒壓低，“這人活世上，哪有容易的，如果都能以死一了百了，也不是什么壞事兒，就怕這死也死不了嚒，活也活不下去，瞎折騰活人！”這哪里是來探望病患，簡直是來雪上添霜，沈書韞聽柳搖金語氣越來越不對勁，用手欲捂住她的嘴，臉色煞白，輕柔焦急地說道，“柳娘子，我們出去說，讓二娘休息。

    ”柳搖金推了推伸過來的手，從圓角凳上起身，單手扶了扶腰，另一只則搖著扇子，一臉嚴(yán)肅，高聲道，“這有什么聽不得的，塌上的，你給我聽清楚！我柳搖金全家都死絕了，不也活得好好的�。∧阕詡�兒要知道繼續(xù)這般自我麻痹，你睡下去的每一分，這沈娘子營生都得多耽擱一分，她的心也得多擔(dān)一分。

    ”就這么經(jīng)柳搖金一通罵，蘇二娘竟吃她這一套，不一會兒便迷迷糊糊醒來……沈書韞忙完二娘和書鋪的事，送走柳搖金，回到丁字路口時，已暮色沉沉，昏暗的天際下，永福坊正街向她走來一個頎長的身影。

    那人似乎披著斗篷，還提著食盒，身旁無人跟隨，只身一人，立定在她面前。

    來人緩緩摘下斗篷，喚了一聲，“喂，你的東西！”聽到耳邊傳來人聲，周遭亦并無旁人，沈書韞定神看了看走近之人，“梁大人！安好！是你叫我嗎？”“月黑風(fēng)高，四下無人，你以為叫誰？”粱知遠(yuǎn)手拿下斗篷就往沈書韞懷里塞。

    “你的東西。

    ”“甚么？”沈書韞一臉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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