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二娘尋短見
沈書韞披頭散發(fā),門栓半晌開不了,慌亂中用力撕扯后出門去,此時,她除了尋隔壁的鄰居,偌大的臨京,她不知道還能找誰幫忙救命。
門外天色尚早,一輪淺淺的彎月正斜掛在樹梢,似乎在等故鄉(xiāng)的人將它摘下,帶回家,帶給自己的至親之人。
“砰砰砰!”“徐叔徐嬸,救命吶,開門”沈書韞敲了半晌的門,腦子里才回想起燈籠叔二人前日里接了一個大戶人家舉辦壽宴的活兒,去府上替人做各色燈籠飾去了。
“砰砰砰!”敲門聲又在隔壁響了起來讓人焦急又煩躁的叩門聲,暴露了來人多么粗鄙不堪,粱知遠不愿起身,可門外一直“砰砰”作響的聲音,令他煩躁不已,本想來此躲個清靜,卻不曾。
粱知遠神色慍怒,極其不耐煩地打開了門,開門又見一個衣衫不整,滿臉淚花的女子,瞬間一臉鄙夷與嫌棄。
女子帶著哭腔,“大人,快去救救二娘,她尋了短劍,地上全是血”粱知遠一聽“血”字,知曉事情應(yīng)該并不簡單,臉上的惱怒逐漸化為嚴(yán)肅。
“大人,我現(xiàn)在需要一輛馬車,到最快的醫(yī)館找到大夫,我已經(jīng)用布帶替二娘栓了手腕,可是裁紙刀很鋒利,根本不可能是一兩塊布條就能止住的,我求求你幫幫我救救她的命"此時,舟舟正好停好馬車至門前,正要接參加今日朝會的粱知遠,見粱知遠一把拉住跟前正哭泣欲跪的沈書韞,他不知發(fā)生了何事。
來不及細(xì)問,耳畔便傳來一道呵令,“救人!”話落,粱知遠抓起舟舟的一只胳膊往書鋪里鉆,沈書韞抹了抹臉上的淚水,也急步跟了去。
榻上的蘇二娘,看著奄奄一息,命不久矣的樣子。
“梁大人,要先去醫(yī)館把大夫?qū)ず谩?br />
”沈書韞驚慌的語氣。
粱知遠頓了頓,瞥了滿目淚水的她,瞬時明了,臨京醫(yī)館,醫(yī)術(shù)好的大多人滿為患,提前知會一聲亦是為蘇二娘爭取生還的時間。
隨即,粱知遠讓舟舟駕馬車送二人至醫(yī)館,而他打馬先去說明情況。
病人還在流血,蘇二娘能否救活?“駕!駕!駕!閃開,閃開”路上行人見官駕馬車上男子甩鞭急速前行,亦都紛紛讓路,偶有人小聲罵罵咧咧或倉皇失措地跑至兩旁。
俄而,到了醫(yī)館,蘇二娘被移至醫(yī)塌時,唇色已全白,臉上亦沒有任何血色,大夫翻開眼仁,似乎沒有任何移動的跡象。
沈書韞一邊焦急地抹眼淚,一邊與大夫詳細(xì)交代了情況一番救治后,大夫搖了搖頭,語氣沉沉,“血是止住了,還不知能不能醒來,病人如果沒有求生的想法,她便難以醒來。
”今天的醫(yī)館人不算多,大夫語畢,充滿藥香的氣氛,灌滿在場每個人的口鼻之中。
一時沉默良久。
強忍著眼淚的沈書韞,柔聲帶泣地詢問,“大夫,就沒有什么別的辦法了嗎?”“解鈴還須系鈴人,眼下只能等。
”臉色略微疲憊的大夫拂了拂袖,慢步去藥柜處配藥。
這一日,七雅書鋪的生意一如往常,只有少許客人駐足店鋪。
蘇二娘的房間被阿寶擦洗得干干凈凈,出了這樣的事,沈書韞全然顧不了書鋪。
而周先生的族譜尚未開刻,這是她的第一筆生意,倘若做好了,對往后的生意亦是有幫助的,可二娘這邊又實在是抽不開身。
沈書韞看著瘦弱的阿寶,前后忙碌著,心里也不是滋味,人生怎么就這么艱難!“姐姐,有人找你!”阿寶從大堂角門處喚沈書韞。
倏爾,沈書韞讓阿寶來后院盯著蘇二娘,怕她第一時間醒來身旁無人。
沈書韞從后院鉆角門來到大堂,見長身玉立的身影定在一排矮竹旁,背著門臉。
要不是粱知遠用馬車將二娘及時送至醫(yī)館,后果不堪設(shè)想,沈書韞再次見眼前的男子,甚至覺得他身上多了一絲柔和與溫情。
沈書韞輕輕地邁過門檻,立在男子身側(cè),嘴角和眼角努力彎上去,福身行禮,柔聲道,“托大人的福,蘇二娘才有驚無險,在此在此謝過大人。
”旋即,沈書韞注意到路口,對面茶攤阿婆正一手一手收起茶棚架子。
男子側(cè)臉抬眼,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亦看了看路口,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伸出來,指著沈書韞的鼻尖,慢聲厲責(zé)道,“以后,再有這種事,別賴上我,還有蘇二娘的孩子有可能還活著。
”夜色圍著二人氤氳開來,粱知遠的眼神和話語如刀子一般往沈書韞身上戳,沈書韞瞪了一眼,嘴角顫了顫,眼里的感激之情隨之揮發(fā),只剩平靜的語調(diào),“我也不希望有這樣的事了,不過還是謝謝梁大人的好意。
”粱知遠一聽“好意”二字,難不成她以為我在安慰她?笑話!事實就是公堂審訊之后,單獨在牢房提審了老婦人供出,當(dāng)時從通縣一路將兩個孩童拖至臨京后,囡囡發(fā)了高燒,高燒后不停地說胡話。
因此,三角眼老婦倆人一合計,將本就是賠錢貨的女娃,扔到了郊外,讓其自生自滅,省得燒死了,他們還得擔(dān)一條人命或者找郎中看病,找郎中得花錢。
可粱知遠還未來得及解釋,沈書韞行了禮便進了門,反手栓了門栓,“梁大人好走!”這人還有脾氣了,我是來遞消息的,就這般待見?重重的拍了拍方才矮竹葉騷過的衣擺,踢了一腳腿,徑直回了宅子。
“沈娘子!沈娘子!門外響起了茶攤阿婆的聲音,來接阿寶一同回家了。
沈書韞又重新打開門,迎了阿婆進去,阿婆還是一如既往地,顫顫巍巍地捧來兩杯茶水。
阿婆與書鋪一來二去也逐漸熟絡(luò),發(fā)生了這樣的事,阿婆回家前堅持要來看一眼蘇二娘。
阿寶攙扶著她,只見她尚未走進二娘的房內(nèi),眼角皴裂而來的紋路,淌下了晶瑩的淚水,雙手緊緊握著女子沒有受傷的一只手,看著沒有血色的年輕貌美的女子,聲音哽咽,“當(dāng)年我的兒子兒媳都離我去了,留我一個老婆子和小孫子,姑娘,好死不如賴活著,別再想著死了,想想還有牽掛你的人”說到此處,阿婆沒有再繼續(xù),沈書韞執(zhí)意將鋪子里的風(fēng)燈硬塞給阿寶,一老一少便搖搖晃晃地一同回了家。
沈書韞回到二娘房內(nèi),替她不停地擦洗,也與她不斷地說話,大夫說或許能喚醒她。
忽地,沈書韞想起粱知遠方才的好意,她用手撫了撫了二娘的額頭,慢聲輕語,“二娘,囡囡還活著!你快醒來,我們好去接她,你再這么貪睡下去,就沒人去接她,她會哭的,你忍心嗎?”就這樣,在蘇二娘耳邊變著花樣喚了一陣,蘇二娘依舊沒有任何反應(yīng)。
沈書韞心想今晚無論如何都要陪著二娘,可這一時半會兒二娘醒不來,她這么守著亦不是事兒,干脆自己也忙活點別的。
沈書韞來到刻房,將先前買好的器具整理翻了出來,一一配比,忙活一會兒,又轉(zhuǎn)眼去二娘房內(nèi)看一眼,就這么交替著,天就亮了!翌日清晨,徐叔徐嬸也趕早回來了,一聽說蘇二娘出事了,提著熬好的粥過來,徐嬸兒替沈書韞繼續(xù)看著她。
今日沈書韞要出門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再不做,恐失信于人。
一夜未眠的沈書韞,回到自己房間,打開妝奩簡單洗漱了一番,別上那只刻簪。
隨即,來到后院尋追風(fēng),追風(fēng)正仰著驢臉,似有不屑一顧的報復(fù)感,因前陣子沈書韞一直忙著開業(yè),忘了補給好一點的草料打牙祭,這不還記恨上了。
“追風(fēng),你就別給我添亂了,二娘也這般孱弱,塌上一聲不響,你就別生氣了,我改頭帶你去西市吃一頓上好的草料,成不?”這驢好似聽懂了一番,耷拉了兩下驢耳朵,翻了兩眼眼白,點頭晃了晃,示意今日可出行。
沈書韞將之前屯的草料喂了,便趕著追風(fēng)徑直往朱雀大街走。
朱雀大街是臨京要地,而朱雀街往東走的兩個坊市,地處“天子腳下”,便是臨京的富庶人家,一個是寶華坊,一個是錦華坊,而沈書韞要去的便是這錦華坊。
錦華坊位置極佳,既避開了喧囂的東西二市,又緊鄰朝中樞所在的皇城,這里便于各位官人上朝履職,沈書韞從書上見過臨京關(guān)于官員府邸的描述。
她驅(qū)趕著驢車,見坊內(nèi)道路寬闊潔凈,很是便于行走,街道兩旁槐柳成蔭,一路走來所見的宅院門臉皆端莊又貴氣,氣氛莊重而寧靜。
就在此時,對面一架裝飾精美的馬車與她寒酸不已的驢車錯車而過,追風(fēng)將頭仰高高的,可還是抵不過對方珠光寶氣的車馬飾。
沈書韞走到一處府邸,與手里拿著的地址對了對,確實是此處,下了驢車,順手將其栓在門口的一顆大樹旁,“乖!在這兒等我。
”宅門前石獅雄踞,還有專門的門房,見女子走來,粗暴地伸手阻攔,沈書韞從袖口取出拜貼遞了去,“麻煩你幫我遞給周先生,我有事相告。
”門子粗聲粗語道,“這里沒有周先生,你找錯人了,走走走!”說話間,沈書韞被門房用手往后擋,示意不接待。
“你是來尋府上的周海源?”耳邊響起一聲略帶中正的嗓音,沈書韞轉(zhuǎn)身,見一名中年男子,方臉細(xì)眼,衣著華貴,捋著自己的幾根胡須。
此人細(xì)細(xì)打量著眼前這般柔美可人的小娘子。
沈書韞福身微笑,疑惑道,“請問你認(rèn)識周先生?”中年男子悻悻地回了句,“豈止認(rèn)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