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時才成家
公堂上,三角眼婦人放肆的笑聲被府衙大人當(dāng)場制止,沈書韞目光復(fù)雜地看向蘇二娘,她好像并未聽清似的,眨巴著她的圓眼,紅潤的臉色隨呼吸一上一下,而后逐漸變白。
沈書韞緊緊地?fù)е�,試圖用自己的身體作她的支撐,蘇二娘眼神透亮堅(jiān)定地看向公堂里跪著的人。
旋即,雙眉皺死,忽地從底下鉆過衙役圍欄,一股腦撞到那個老婦面前,她想自己確認(rèn)是不是她拐走了囡囡,雙手抓著老婦一陣搖,“通縣,那個女娃,長什么樣?告訴我!告訴我”府衙大人正要示意將人趕下堂,椅子上的男人起身拱手面向大人,想來是打招呼。
此時,正要上前的衙役剛邁出的腿又迅速收回來,漠然立定原地。
老婦似被搖得眩暈,費(fèi)勁地拾起鐵鏈,抬手扶額,又一一抹開蘇二娘抓在身上的兩只手,彎眼,哂笑道,“那個女娃子,天天就知道哭,賠錢貨!”蘇二娘聽不了一點(diǎn)關(guān)于囡囡的不好,又急聲搖晃她,“不是囡囡,對不對!”老婦一張臉皺成一個瘦柴的點(diǎn),眼也似乎只有三條線,語氣極不耐煩,“我無知道,誰知道!賠錢貨,后背,一朵梅花”蘇二娘聽見“梅花”二字,雙手徹底從老婦身上滑了下來,焦灼的雙眸幽微難辨,好似身上失了脊柱,整個人癱俯在公堂之上,面朝下,全身不住地抽搐。
“二娘,你怎么了,二娘”堂下傳來沈書韞急切的呼喊聲,怎奈,怎么使勁兒推開衙役圍著的人墻,就是紋絲不動。
沈書韞向右側(cè)椅子上的人揮手,可他始終裝作看不見,不一會兒,只見他朝公堂大人行禮,禮畢,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杜小五受沈書韞所托,今日也來了解案情,一同立居堂下,還好杜小五在,否則
,沈書韞還不知如何將已暈厥過去的蘇二娘弄回書鋪。
回到鋪?zhàn)樱氁娏硗庖粋姐姐昏迷不醒,也大概猜了個七七八八,進(jìn)臺面盯著一張畫像。
上面有一個女童,梳著雙丫髻,可因年幼,明顯發(fā)量不夠,發(fā)里還裹著紅絲線,嫣紅交領(lǐng)短衫襯得紅撲撲的臉蛋兒愈加可人,有一雙大眼睛,雙酒窩,正拿著棗糕吃得滿嘴是棗泥倏爾,沈書韞走到阿寶身后,也怔怔地看著畫像,阿寶轉(zhuǎn)頭上仰著,“姐姐,我以后也會留意這般大的,第一時間告訴二娘姐。
”適才發(fā)現(xiàn),阿寶也僅僅只是孩童,卻已知曉大人們的心事了。
沈書韞蹲下,語氣清歡溫和,伸手輕輕撫了撫阿寶的頭,“你安心在鋪?zhàn)永锟磿�,囡囡沒事,一定會找回來的,到時,你就多了一個妹妹了。
”話落,沈書韞似乎亦回想起失去至親的心痛,轉(zhuǎn)頭,兩行眼淚不自覺從眼里奪眶而出。
阿寶默默撿起剛剛沈書韞俯身時落下的手帕,遞給她,轉(zhuǎn)頭又去整理架子上的書籍去了。
戌時剛過,沈書韞原本打算今晚開刻周先生的譜子,去刻房圓角矮凳上坐了一會兒,實(shí)在是沒有心思。
可如果不抓緊,又怕后面書鋪添了修古籍的業(yè)務(wù),一雙手忙不過來,反而失信于客人。
從前,無論是修古籍,還是刊刻,都有父親作陪,雖然常常因?yàn)樾迯?fù)方法和刊刻細(xì)節(jié)爭吵,可沈書韞心里還是想念從前有阿爹在的日子,可惜世界上唯一知曉的親人都不在了。
父母在,人生尚有去處,父母去,人生便只剩歸途。
夜深人靜的時候,沈書韞是孤獨(dú)的,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其實(shí),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通縣的阿爹,不過是五歲時,將她撿回來的養(yǎng)父。
這么多年,她從未找過自己的生生父母,因?yàn)樗聜松攴蜃拥男�,如今,申夫子去了,暗藏在心中的想法終究是按捺不住,所以,才死活要來臨京,只是這個想法,她從未告知過任何一個人。
其實(shí),就算她從未提及,申夫子何嘗不知她想要尋找自己的雙親,只是人之常有的私心作祟,生生將她留在了身邊,想多留一年再放她走,沒曾想自己卻突然患疾。
直到閉眼前,申夫子張嘴欲言,亦不知是不是想讓沈書韞去找生生父母,可一口氣落下,沒人知道他想說什么今日公堂上,蘇二娘為囡囡之事,刺激了沈書韞,令她胡亂想了良久。
老婦說囡囡死了,蘇二娘暈厥至今,依舊昏睡不已,找大夫瞧了,說是病人極度哀傷至失去意識,選擇昏睡,就明日再想辦法喚醒。
一時半會兒蘇二娘醒不過來,沈書韞來到刻房,伏在案幾上,翻著手里的《周氏族譜》,突然發(fā)現(xiàn)一處不對勁,為何有一處筆畫不連貫?而且周家世系圖為何如此模糊?族譜不同尋�?瘫�,不能隨意猜測與修改,只能按照族人實(shí)際情況進(jìn)行修訂。
發(fā)現(xiàn)這般問題,免不了要去一趟周先生府上,一一校對甄別勘誤,方才能寫樣。
涼風(fēng)穿過刻房門縫,掀起案幾上的樣紙胡亂飛舞,仿佛暗沉天際下的埋怨。
沈書韞忽地想起,白日里說要給舟舟禮物之事,差點(diǎn)忘了。
吹滅刻房的桐油燈,沈書韞點(diǎn)燃一盞油紙風(fēng)燈,來到大堂賬臺旁櫥柜,伸手拿出一方木盒,取下門栓,反手掩門后,急匆匆去了隔壁。
今夜天空無半點(diǎn)月,就連斑斑點(diǎn)點(diǎn)跳動的星星,也未見蹤影,巨大的黑幕罩下來,仿佛吃人的一張大口,沈書韞抬眼望了望天,迅速敲了敲門。
“噔噔噔!”“是你?”一個高高瘦瘦的黑影,從門扉里透著里屋的光走了出來,門開才見正是粱知遠(yuǎn)。
難道他家里都沒個丫鬟仆人伺候嗎?好歹也是臨京的一方官員,可還未來得及細(xì)想,粱知遠(yuǎn)語氣漠然道,“有何事,你怎么老深更半夜的”一聽這話,沈書韞心里便起了毛,搓了搓手里的木盒,他說的什么話?什么叫”老“,這話很像我死乞白賴地對他有所圖?非要大晚上來尋他?算了,今日看在他幫二娘說了句話的份上,”今日多謝梁大人,待二娘醒了,他自會親自來感謝你。
““就為這?你就深更半夜打擾別人?白日里不能說?”粱知遠(yuǎn)回圈椅坐下,翻著眼前的公文,冷語道。
他看起來忙碌不已,今日確實(shí)唐突,若今日不來,可接下來幾日忙著族譜和別的事不一定有時間,欠人情的事兒還是盡早還為好。
沈書韞抬眼左右尋了一圈后,一動不動地立在黃花梨木案幾旁,纖細(xì)的一雙玉手,輕輕地將木盒置于上面,緩聲慢語,“麻煩你將它交給舟舟,以表謝意,謝謝他之前的幫忙。
”放下木盒,沈書韞福身行禮,正要離去,卻聽見角門“嘎吱”一聲作響,驚了她一跳。
原來,這宅子亦不是沒有仆從,沈書韞轉(zhuǎn)眸一看,一個上了年紀(jì)的婆使,疾步走到她跟前,喘聲道,“姑娘可不多坐會兒,老身給你沏杯茶。
”一邊說著,一邊移步就要去拎茶壺。
粱知遠(yuǎn)沒好氣地,起身將罩衫脫下來,輕輕擱婆使身上,眼底升起一抹柔情,語氣婉和道,“奶娘,不是讓你睡覺么,阿香探親去了才一日,無人照管你,你就不聽話了,讓你別操心,我送你回房歇息。
”說完這話,粱知遠(yuǎn)已將她攙扶進(jìn)了角門,望著一老一少的背影,沈書韞眨巴了一下眼,竟覺得眼前所見不真實(shí)。
轉(zhuǎn)頭,臉含尬意,一路小跑回了書鋪。
那一夜,粱知遠(yuǎn)的奶娘輾轉(zhuǎn)難眠,她還在梁家熬這么些年,只為守著自家已故夫人的囑托,也就是粱知遠(yuǎn)的母親,讓她照拂粱知遠(yuǎn)至成家娶妻,方才回老家養(yǎng)老。
這么些年,奶娘從未見自家遠(yuǎn)兒與任何女子這般近距離交談,好不容易來了個女子,想湊攏聽聽門,了解他們所言為何,可剛附耳過去,就聽見女子要走,一不留神兒,急地把自個兒也搭了出去。
真是沒用!粱知遠(yuǎn)回到案幾上,看著不遠(yuǎn)處的木盒,好奇催使他伸手打開,原來是一只木雕吃蘿的小兔子,模樣精巧。
沒想到她還有這般玲瓏心思。
頭一晚,沈書韞累著了,翌日清晨她便睡沉了過去。
蘇二娘迷迷糊糊睜開眼,半明半暗的天色里,走來一個梳著雙丫髻的雙酒窩囡囡,手里還拿著一串她整日吵著要吃的冰糖葫蘆,笑盈盈地地從光影里走來可正要走到的時候,卻突然掉落進(jìn)像深淵一般的黑窖里,一陣炫目后暈倒,最后一句,蘇二娘聽得很清楚,奶聲奶氣的,“阿娘,快來找我,找我”“囡囡,囡囡!”蘇二娘輕輕喚了兩聲,像喉嚨被禁錮了一般,只好在塌上雙手雙腳朝上,不住地蹬腿,胡亂揮動。
不知怎地,這一覺沈書韞睡得沉,但不踏實(shí),醒來想到蘇二娘如何,突然心悸坐立起來,汗珠瞬時爬滿額頭,右手胳膊亦麻到?jīng)]有任何力道。
沈書韞從塌上下來,來不及看鏡子里今日的樣子,快步來到蘇二娘的房間。
剛踏進(jìn)門,沈書韞見地上全是血,差點(diǎn)嚇暈過去,全然顧不了穿沒穿外衣,大聲疾呼,”來人吶!救命�。砣�!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