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想出神了,不知不覺就到了西殿門口,撞上門扉的前一秒,陸觀雪及時止損,沒有額頭開花。
上一次她直接推開門的時候,迎面飛來利刃,命懸一線,這一次在自己的地盤上,她倒要看看百里琢能不能安安分分的。
吱呀一聲響后,她做足了心理準備,卻無事發(fā)生。
往里走走,安靜得落針可聞。
錦云宮內(nèi)不會有危險吧?她突然有些惴惴不安,百里琢這個萬人嫌的體質(zhì),實在難以讓人放心。
她將要四處尋人時,在連廊另一側(cè)突然出現(xiàn)了熟悉的身影。
小風習習,廊橋遺夢。
“百里琢,你在做什么!”她拔高聲音說,話語聽起來像是質(zhì)問。
一人在廊中無辜回頭,一人在廊下急步前行,兩兩相望,少年眉梢一挑,少女眉頭一皺。
百里琢并不答她的話,只閑適地等她一步步走近。
“你、竟、然、在、澆、花!”一口氣卡在陸觀雪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倒不是見不得他悠閑自在的生活,而是震驚他適應得飛快,在質(zhì)子伽藍里還是草木皆兵的困獸,這才來錦云宮兩天,連這里的一花一木都照顧上了。
如果她是真心養(yǎng)這條小蛇,此時應當欣慰,小蛇終于認了主,安心在家里生活了,可她是要攻略這條毒蛇,他這般純良,才讓人懷疑。
“殿下很驚訝嗎,我只是看這西殿的花草似乎久不見人,有些要枯萎了,才特意來澆澆水,畢竟也是殿下宮里的生靈。
”百里琢不覺有異,面色如常地說。
誰說的,前天他受傷占了她的床,自己就是在西殿休息的,明明是個窗明幾凈的好地方,她錦云宮里哪有不好的地方!也不知道她哪里來的膽子,見他波瀾不驚的樣子,像個瓷娃娃,心里又咽不下這口氣,便上手撫住他額頭,喃喃道:“不對呀,沒發(fā)燒。
”每個中國人在這一刻都是毫無反抗能力的,還會下意識反思自己難道真的發(fā)燒了嗎?陸觀雪就抓住他這怔愣的片刻,另一只手快速上來捏住他的左臉,薄薄的,軟軟的,是常人的溫度,是凡人的肉身。
忍不住對著他的臉一陣蹂躪,瓷娃娃變成了面人,她愛不釋手,她終于理解了為什么旁人總想欺辱他,長這么好看就算了,還有一種讓人想打碎的氣質(zhì),想看美人落淚,想要公子折腰。
“公主殿下是要現(xiàn)在和我培養(yǎng)感情嗎,如此急不可耐,有損皇家威嚴啊。
”百里琢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鉗住她兩只作亂的手,盈盈一握,不用使力氣就牢牢箍在掌中。
駙馬之位,雖然給他在皇宮中喘息的機會,卻也讓他不得不對她一再容忍,現(xiàn)在他看出來了,這永樂公主還是孩童心性,但有些難以招架。
“什么?“質(zhì)子說什么呢,我這不是看看你有沒有發(fā)燒生病嗎,這陛下可是要我們一起去乾清宮議事呢,我不能讓你帶病出征啊。
”既然百里琢做什么反常的事都能做的泰山崩于前而不色變,那她也能面不改色地信口雌黃。
“既然如此,邊走吧。
”他甩開她的手,兀自向外走去,冷硬的背影,不再分給她一個眼神,可是走起路來卻同手同腳,被陸觀雪眼尖地看出來了,顯得很滑稽。
陸觀雪掩面偷笑,未經(jīng)人事的小蛇,就是比不上她常年和各類人打交道的心理素質(zhì),捏個臉,就不自在成這樣,倒是很有趣。
錦云宮門口,凝儀在轎前恭敬等候,看公主走近了,伸出手來扶。
陸觀雪輕輕擔上她的半臂,借力上轎,香車中,她靠在錦繡軟墊上,透過小窗向外看去。
就一盞轎輦,質(zhì)子按理說是不隨轎出行的,百里琢自覺走向后方,他早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事了。
“百里琢,你怎么不上來?”陸觀雪疑惑的聲音不似作假,她倒是真的不知道那么多虛禮,第一次和百里琢一同出行,她當然要多增加彼此接觸的機會,讓他走在后面怎么行,顯得自己很不待見他了,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又要傳些莫須有的謠言了。
百里琢聞聲,抬頭看,風卷絲簾后,半邊玉面,視線遙遙遞過來。
她到底想做什么?他不是一無所知的幼兒,人生起起伏伏至今日,也能理解有些高位之人,為積德,常常向低賤之人施舍,只是這種憐憫心,終究還是高高在上的,不是為了那些人能過得好,只是為了自己的心安。
而她,平日里維護他,替他說話,給他住處,這些都是施舍,但她要和他同乘,好似把自己的權(quán)力地位,邀他共享,這樣反而太逾矩了,讓他難得惶恐,如果這大乾真的有一個人毫無保留對他好,他也不是石頭做的,真到了復仇那一刻,為此若是刀子慢了些許,他就有可能全軍覆沒。
百里琢定定站在正下方。
陸觀雪問完,就欲小憩片刻,可左等右等,轎內(nèi)香風陣陣,她幾近昏迷之時,還沒上來人。
“百里琢,你干嘛呢,快上來,本公主等不及了!”這句話要是前段時間說,旁人又道公主之任性,但如今質(zhì)子入住錦云宮,加之謠言四起,竟有些旖旎的歧義。
“質(zhì)子,您如今是欽定的駙馬,公主請您一同乘轎,合理合規(guī),請上轎吧,陛下還在等呢。
”凝儀也品出了此情此景下的不對,怕其他人再多口舌是非,趕忙大聲補充說道。
話說到這份上,百里琢再疑慮,也還是上了轎,他腿長,直接邁進去,便看到對面少女正在眼皮打架。
她毫不在意自己的所作所為。
兩人都坐好了,便起轎上路了。
陸觀雪今日穿了一條大裙擺的襦裙,轎輦一晃一晃,那裙邊就似有似無地掃過百里琢的鞋尖,明明沒有碰到他,不知為何他還是覺得癢意四起。
她初衷是想和百里琢在一個空間內(nèi),加深加深感情的,可她一靠上軟墊,就被困意淹沒,強打起精神,說了一句:“往后你我一同出行的日子還多呢,你不要扭扭捏捏了,這駙馬你也不是當不起呀,上來就是啦,你要是先上來,就幫我打理打理靠枕……”本來絮絮叨叨要說好多,可說著說著,她真的抵不過睡意,迷迷糊糊就停下了。
百里琢本來半低著頭,仔仔細細聽她講話,他總覺得在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里一直同她對視很不自在,但她的聲音戛然而止了,他還是忍不住抬頭看。
原本鮮活的面容,此刻恬靜安睡,他不明白,刀山火海之中,她純白無暇,紛紛擾擾間,她怎么能事事親力親為,卻又始終置身度外。
好想將她拉下神壇。
不是說要他記住她嗎,不是說她是不同的嗎,不是次次向他伸出援手嗎,不是…觸碰他嗎?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靠近她,想觸摸她的睫毛,鼻尖。
轎子停下來了。
“公主,質(zhì)子,已經(jīng)到了,請下轎吧。
”凝儀在外面說。
他猛地縮回手。
陸觀雪睡得沉,沒有聽到這句話,還閉著眼。
叫她嗎?他復又伸出手,欲尋找一個落點,最終碰了碰她的肩。
陸觀雪沒醒。
夢里有山有海,有吃有喝,有她家里柔軟的被子,有媽媽暖暖的手……有一只手,掌心熱熱的,在她肩上搖晃。
陸觀雪醒了。
百里琢靠得很近,呼吸輕輕鋪灑在她臉上,兩人面對面,他長臂一伸,捏住她的肩頭,形成一個籠罩她的姿勢。
她想家了,此時思念大于了一切情思,她搭上他的手,輕輕拂下去。
“我們走吧。
”她簡短地說。
百里琢對她的明媚司空見慣,對她的低落卻措手不及。
是惱他非要叫醒她嗎?可是皇帝指示,耽誤不得,他不叫她,難道要直接抱她下去?可是眾目睽睽,他自己不怕,但她要是落人口舌怎么辦。
從前在周國,皇叔就是那樣對嫂嫂的,皇叔說,妻子要寵著的,她起不來,你就抱起來。
但他們現(xiàn)在還未正式成親。
算了,他想那么多做什么?她是公主,消遣的方式自然不少,用得著他擔心嗎。
他便轉(zhuǎn)身先跳下轎,回頭,陸觀雪顫顫巍巍在轎邊不敢直接下來。
百里琢退回兩步,停在她身邊,架起胳膊,道:“以此為階,下來吧。
”她有些羞赧,不習慣他這樣服侍自己,但又實在不敢跳下去,糾結(jié)一番還是緩緩伸出一只腳,努力收力,盡量輕輕地踩了他一下,然后馬上順勢下轎。
“多謝啦,我們一起進去吧。
”她不好意思地說。
乾清宮的門轟然打開,她不自覺捏了捏衣角,深呼一口氣,走了進去。
高堂之上,皇位璀璨,皇帝坐在那里,面色威嚴。
“永樂,你既然來了,給二位賜座吧。
”陸觀雪向百里琢點點頭,讓他坐得離自己近了一些。
皇后今日沒有坐在皇帝身邊,而是在稍下首的位置,看起來凝重許多,六皇子也不在。
來之前,她其實還幻想著出現(xiàn)《甄嬛傳》里滴血認親的場面呢,不過看這場面,估計是調(diào)查的差不多了,確定了六皇子的身份。
只要別說著說著又拿他們兩個開刀就好啦。
“皇后,永樂,你們也應該知道朕今日叫你們來是所為何事,不論你們是否真的做出有損皇家顏面之事,出了這樣的謠言,也該好好反省一番。
”皇帝沉聲道。
“是,陛下,此事臣妾也有錯,只是真相已查明,是有人陷害臣妾�。 被屎笃嗥嗲星械卣f,一副可憐之態(tài)。
不過一日,皇后就成功脫身了嗎?那可是切切實實有落款的,外男珍藏的她的小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