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只兔
郁燃看見那條「能一起過去嗎?」的消息本來是想回個問號的。
手指懸在發(fā)送鍵上還沒按下去,路聿琛又發(fā)來一條語音,男生清潤的嗓音透過揚聲器傳來,帶著幾分窘迫:“抱歉我導航看得不太明白。
”[郁燃:你昨天不是去過嗎?]郁燃疑惑,這人不會看導航也不記路?[路聿�。簩а莞牡刂妨�。
]切回群聊,最新消息里導演確實發(fā)了新定位,說要照顧大家口味改吃中餐。
唐一樂在旁邊唉聲嘆氣了半天,直到郁燃答應下次帶她去吃日料才消停。
郁燃一直覺得,像唐一樂這樣把喜好都寫在臉上的人最好打交道,單純又好懂。
所以這姑娘從大學畢業(yè)就跟在她身邊,一跟就是好幾年。
“姐,咱怎么過去啊?吳叔下班了。
”唐一樂搜完新飯店的推薦菜,湊過來問。
吳叔只負責郁燃工作時間的出行,跟劇組通告走。
“試試叫車。
”瀚海林苑私密性好,代價就是打車困難。
上次她們?nèi)ト樟系辏攘税胄r才叫到車。
“打不到啊,我加價也沒人接單。
”唐一樂氣鼓鼓地戳著屏幕,“v8會員也沒用,白花進去那么多錢了。
”郁燃點開路聿琛的對話框,正斟酌措辭,頂部突然跳出「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
她饒有興致地等著。
一分鐘、兩分鐘輸入狀態(tài)還在持續(xù)。
這是在寫小作文還是發(fā)消息?[路聿�。嚎梢詥幔浚葸@是什么打字速度?三個字打五分鐘啊。
[郁燃:可以,麻煩等我十五分鐘。
]這次回的倒是很快。
[路聿�。憾嗑枚伎梢�,不急。
]手是裝了變速器嗎?郁燃把手機往沙發(fā)一扔:“別叫車了,蹭編劇的車。
”說著往洗手間走去。
帶妝一整天的臉悶得難受,她打算卸了,想著聚餐就隨便打個底涂個口紅就行。
“姐,你不對勁啊。
”唐一樂跟到衛(wèi)生間門口,“你什么時候跟編劇這么熟了?”她跟著郁燃時間不短,知道自家藝人最講究邊界感,從來不會私下跟同事有太多交集。
這次居然愿意蹭車?郁燃擠出一泵卸妝油,在掌心揉開:“那你自己打車吧。
”她閉著眼睛往臉上揉泡沫,故意拖長聲調(diào):“你到的時候應該還剩點菜湯,我給你留著啊——”唐一樂一聽就急了,腳步聲噠噠噠地跑遠。
郁燃沖掉泡沫,笑得差點把洗面奶吃進嘴里。
小樣,跟姐說這些?擦干臉,她盯著鏡子里的素顏看了會兒。
今天劇本圍讀時,導演、攝像、燈光師個個胡子拉碴穿拖鞋。
她旁邊的賀垣也是,凈著一張臉,黑眼圈快掉到地上,好在還知道藝人素養(yǎng),戴了個棒球帽,在外還是小姑娘們喜歡的男神。
女演員長顆痘都要被媒體放大議論,男藝人卻能這么隨心所欲。
郁燃撇撇嘴,開始往臉上拍爽膚水。
男人什么時候能都開始服美役,別只要求女人。
這個念頭讓她想起今天的路聿琛。
挺括的白襯衫,袖口挽起恰到好處的弧度。
和昨天那件休閑衛(wèi)衣一樣,都透著種克制的得體。
這種對自我形象的把控,讓她有種找到同類的親切感。
她剛出道的時候唐一樂還沒來,她和張凱說過這個觀點。
張凱總結:顏控,掛什么科能根治。
過會又會苦口婆心的和她說,祖宗,畫人畫皮難畫骨,更難畫心。
你這樣的心態(tài)在這個人人體面的娛樂圈是會吃虧的。
*十五分鐘后,郁燃坐上了路聿琛的副駕。
她看著駕駛座上握著方向盤緊張到手指發(fā)白的路聿琛,心想這次絕對沒看走眼。
剛畢業(yè)的小男生能有什么壞心思呢?沒辦法,這屬于生理控制心理。
原本她壓根不信有人真不會看導航,但眼看著路聿琛連續(xù)兩次開錯岔路口,導航機械男聲都快被逼出人性化的暴躁了。
她也在心里替路聿琛辯駁,全怪導演臨時改主意,換了地址。
郁燃從支架上取下手機:“右轉(zhuǎn),上橋。
”路聿琛:“好。
”郁燃:“直走,看見紅綠燈右拐進小路。
”路聿�。骸昂�。
”后視鏡里,唐一樂已經(jīng)睡得東倒西歪。
郁燃轉(zhuǎn)身拍醒她“醒醒,別等會兒進去出岔子。
”她對這種工作社交向來打起十二分精神,深知很多人就愛在這種看似放松的場合搞小動作。
路聿琛接過郁燃遞來的手機,指尖不著痕跡地摩挲過還殘留著郁燃溫度的機身,猶豫道:“要不要先下車?一起進去對你影響不好。
”這份體貼讓郁燃有些意外。
正要答應,路聿琛手機里突然炸開陳振的大嗓門:“到哪了?不是說有郁燃指路能快點嗎?怎么還是最慢的?”郁燃:“……”“一起進吧。
”她無奈道,反正都這樣了。
推開包間門,制片劉姐正在吧臺確認菜品,看到他們時投來探究的目光。
郁燃本想低調(diào)入座,卻被導演一聲吆喝徹底暴露——“路老師來啦!劉姐,給他加個草莓蛋糕,他最愛吃甜的!!”眾人喧鬧聲停了一秒所有人的目光霎時看向了門口的郁燃和路聿琛。
唐一樂早已機智地溜到門邊那桌,只剩郁燃和路聿琛站在那。
郁燃明顯感覺身旁的人瞬間僵硬。
聽見陳振的話她也好奇地偏過頭看他。
喜歡吃甜的?有意思。
“別理他,”路聿琛低頭推了推眼鏡,再抬頭時已換上完美微笑,“是他自己愛吃甜食。
”郁燃點點頭,表示理解。
導演好面子,推給編劇頂鍋,這很常見。
不過郁燃的目光在路聿琛和導演之間轉(zhuǎn)了個來回。
導演喊加甜點時熟稔的語氣,路聿琛那聲無奈的“別理他”,還有剛才在車上導演那通電話里親昵的抱怨陳振三步并作兩步走過來,一把摟住路聿琛的肩膀往主桌帶:“來來來,坐我旁邊!”那熟稔的架勢活像逮著自家不聽話的弟弟。
路聿琛被拽得一個踉蹌,回頭朝郁燃投來一個近乎求救的眼神。
郁燃假裝沒看見,徑直走向窗邊的座位。
她們這一桌都是演員,筷子動得矜持,肉菜里挑素菜,素菜里挑油少的,轉(zhuǎn)盤轉(zhuǎn)了三輪,中間那盤紅燒肉還保持著完美的金字塔造型。
“大家減肥的可以嘗嘗這個,用的代糖,熱量減半。
”劇里的男二孟想招呼著眾人,說話時眼角彎出恰到好處的弧度,既不過分熱絡,又不顯刻意。
郁燃慢了一步,筷子剛伸出去,轉(zhuǎn)盤已經(jīng)滑走。
孟想瞧見,手腕一壓,輕輕將桌子往回一轉(zhuǎn)——“郁老師,嘗嘗這個?”他語氣溫和,帶著幾分體貼,“聽說您為這戲戒碳水控制飲食,這個可以少吃一點,對女生身體也好。
”《朱砂畫魂》武打戲份重,郁燃進組前一直泡在健身房里苦練,飲食也嚴格控制,就為塑造出完美的肌肉線條。
郁燃正要道謝,對面突然傳來一聲嗤笑。
胡列烈靠在椅背上滿臉譏諷,“孟想你老好人,人不一定領情呢,畢竟你身上可沒有她能碰瓷的地方。
”一句話損了兩個人。
他還特意把“碰瓷”兩個字咬的格外重,引得隔壁桌幾個小演員偷偷抬眼。
“胡列,”孟想從容地給他斟茶,“聽說你上次騎馬戲摔了下來,”他手腕一偏,茶水恰到好處地停在杯沿,“腰還好嗎?”胡列烈臉色頓時變得跟杯中茶葉一樣綠。
上次他被爆出在片場大罵武術指導,吊兒郎當不肯好好訓練,結果拍戲時從馬背上栽了下來,摔得灰頭土臉。
這事兒被網(wǎng)友做成表情包嘲了半個月。
郁燃慢條斯理地咬了口南瓜餅,代糖的假甜在舌尖化開。
“胡老師,”她放下筷子,瓷勺碰在骨碟上發(fā)出清脆的“�!钡囊宦�,“聽說您還連夜去了趟……什么醫(yī)院來著?”。
郁燃沒有說破,胡列烈去重塑鼻子那個醫(yī)院剛好是郁燃做皮膚護理那家。
不是巧合,這種優(yōu)秀的資源在圈里都是互通的。
“菜就多練。
”郁燃抿了口水,眼皮都懶得抬:“老這么臉著地,醫(yī)生多受累啊。
”胡列烈后槽牙咬得咯咯響,抄起紅酒杯就往導演那桌沖。
賀垣用胳膊肘輕碰郁燃:“別搭理,這人向來這樣,男一二爭不過,男三又不甘心,不知道最后怎么混了個特邀。
”郁燃垂眸,不著痕跡的躲開他的胳膊。
唐一樂說的果然不假,這位還真是他們公司新捧的太子爺。
“編劇怎么老往這邊看?”賀垣壓低聲音,“對了,你們剛才一起過來的,很熟?”郁燃從手包里摸出小鏡子,玫瑰色唇膏在燈下泛著細閃:“鄰居順風車,瀚海林苑不好打車。
”賀垣詫異:“你倆住一個小區(qū)?”郁燃更詫異:“你不在那住嗎?!”按業(yè)內(nèi)慣例,男女主演待遇相當,基本都安排在同個高檔小區(qū),更何況賀垣如今風頭正勁,左晝這本大熱ip播出后妥妥能升咖。
“還住xxxx呢。
”賀垣說的是橫店那個藝人扎堆的小區(qū)。
郁燃不動聲色地點頭,昨晚的疑慮在心底又深了幾分。
胡列烈端著酒杯在制作組桌邊打轉(zhuǎn),硬是灌了陳振好幾杯。
等陳振借口離席,他立即搶占空位挨著路聿琛坐下。
“聿琛~”胡列烈捏著嗓子湊近,“咱們年紀相仿,以后”路聿琛靠在椅背上,聽見這個稱呼不易察覺的皺了眉。
燈光斜斜地掠過他的側臉,襯得下頜線條愈發(fā)凌厲。
他沒說話,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盯著眼前的人。
“起來。
”“對對,敬酒要站著!”胡列烈慌忙起身賠笑,仰頭干完杯中酒。
見對方仍不動,他笑容發(fā)僵:“編劇不肯賞臉?”路聿琛修長的手指松松勾著高腳杯細長的杯柄,緩緩起身。
“我不能喝酒。
”他居高臨下地睨著胡列烈的頭頂,單眼皮微微壓下,顯得涼薄又傲慢。
“那就……”路聿琛停頓了一下,后退半步,嘴角微微勾起,輕聲說道:
“送你喝了。
”手腕優(yōu)雅地翻轉(zhuǎn),動作卻是又快又狠,毫不猶豫地把手里的半杯紅酒潑了出去。
暗紅的酒液順著胡列烈的臉上蜿蜒而下,在他精心搭配的西裝上洇開一片狼狽的痕跡。
胡列烈被潑懵了,像被人用酒扇了一巴掌,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路聿琛。
“怎么沒接��?”看著對方發(fā)梢滴水的狼狽模樣,路聿琛臉上綻開人畜無害的笑容,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假發(fā)片防水吧?”在胡列烈震驚的目光中,路聿琛慢條斯理地抽出一張雪白餐巾,修長的手指一根一根擦拭得格外仔細。
沾了紅酒的紙巾輕飄飄落在胡列烈腳邊,像一記無聲的羞辱。
“真可惜。
”他低語,不知是在說酒還是說人。
路聿琛轉(zhuǎn)身時習慣性望向窗邊,那個位置早已空空如也。
走廊盡頭,郁燃正靠在消防門前打電話。
“賬上還有多少錢?”“天爺�。∧阌忠墒裁窗�!”張凱聽她這話聲調(diào)一下子拔高。
當年公司破產(chǎn)時他鬼使神差跟著郁燃單干,現(xiàn)在悔得腸子都青了。
“算算違約金。
”走廊盡頭有個敞著門的空包廂,郁燃抬腳走進去,避開嘈雜“定金還沒到賬,現(xiàn)在撤損失最小。
”“你總得給我個理由吧。
”郁燃望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一字一頓道:“這劇組奇怪的沒邊了。
”“導演和編劇是對gay。
制片、出品異常佛系,男三帶資進組才混了個特邀。
你說這種劇組怎么可能……”郁燃數(shù)著種種異常,突然聽見身后傳來一聲輕笑。
轉(zhuǎn)身就對上路聿琛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斜倚在墻邊,“郁老師這算不算污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