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十六這天符歲難得起個大早，換上胡服皮靴，帶著自己的圍獵隊(duì)伍浩浩蕩蕩往禁苑去。
符歲的大早對別人來說實(shí)在算不上早，她隨行人多禁苑又遠(yuǎn)，等她到禁苑時其他人已經(jīng)都到了。
本來約好喬卓，奈何近日喬卓有要事在身，便由喬家二郎君陪喬真真。
此外還有個陌生客，他體格健壯，穿一身胡服，脖子上丁零當(dāng)啷掛著好幾串骨頭彩石，正爽朗大笑。
微黑的皮膚更顯得他牙齒雪白，湊近看還能看到兩枚尖利的虎齒，正是庫勒七王子叱伏烈卓達(dá)。
他聽聞田乾佑在碼人圍獵，自己纏著田乾佑要來。
和親一事還是沒能瞞住鹽山。
鹽山逼問得知西平郡王曾想以死換鹽山離京，幾乎哭瞎眼睛，嚇得西平郡王連連認(rèn)錯，再三起誓以后絕不做這等傻事。
庫勒使團(tuán)離開時西平郡王還有些不可置信，特意詢問越山嶺為何使團(tuán)停留時間這般短暫，其中可有蹊蹺。
馮賢義也是錯估了庫勒使團(tuán)停留時間才想出這等昏招，西平郡王就算沒被越山嶺抓住，再過兩日庫勒使團(tuán)離京，和親謠言也會不攻自破。
使團(tuán)離京當(dāng)日，馮妃就因?yàn)槊胺柑祛伇唤銓m中。
西平郡王懸了幾日的心總算能落下。
田乾佑詢問大家對七王子加入圍獵的意見時，西平郡王思及和親傳聞本不欲應(yīng)。
是鹽山說他畢竟是庫勒的王子，和親一事也非他所為，為旁人之過遷怒他對他不公；何況他主動請求，隨隨便便就拒絕他顯得續(xù)表兄目中無人，西平郡王這才應(yīng)允。
田乾佑看見符歲來，老遠(yuǎn)就沖符歲招手。
喬真真穿一件天青藍(lán)的圓領(lǐng)袍，騎著一匹溫順的小母馬。
鹽山則少見的穿一件翻領(lǐng)卷草團(tuán)花錦袍，一頭烏黑秀發(fā)打成數(shù)條辮子散在兩肩。
兩人驅(qū)馬迎接符歲，其他人也打馬上前。
幾聲犬吠傳來，程力武將數(shù)條獵犬放到地上。
喬家和郡王府都不養(yǎng)犬。
田乾佑帶了兩只細(xì)犬。
越山崢倒也養(yǎng)著幾只，只是養(yǎng)得實(shí)在不成樣子，越山嶺也沒跟他借。
越山嶺移目看去，符歲今日沒騎那匹活潑愛動的馬兒，身下一匹銀鬃黑馬高大威猛、沉穩(wěn)神駿。
“掠影”，越山嶺幾乎要叫出那個名字，仔細(xì)端詳發(fā)現(xiàn)那馬前蹄和額頭有白色斑塊才知不是。
這馬與掠影長得何其相像，但看身后數(shù)十人策馬相隨，鷹犬環(huán)繞，越山嶺恍惚間以為還是晉王帶他一起圍獵。
等到符歲身后轉(zhuǎn)出個膚白如玉，俊目流盼卻滿臉厭煩的男子，越山嶺勾唇笑起來，更像了。
嚴(yán)田青得了陪貴人們圍獵的差事，昨天興奮地差點(diǎn)沒睡著。
今天看這匹馬足力好，看那匹馬毛色亮，恨不得哪匹都上手摸摸。
符歲的獵犬一下地，他兩只眼睛就黏在狗身上摳不下來。
聽見越山嶺笑，他才抬頭看去，倏然愣在當(dāng)場。
嚴(yán)田青從未見過這樣容貌的男子，他三哥生得好看，那男子也好看，卻是跟三哥完全不同的好看。
三哥就像一把刀，磨得鋒利，筆直插在雪山上。
那個男人，嚴(yán)田青搜腸刮肚地想也不知道該用什么詞來形容，只覺得他就像從水中抽出的蠶絲，潔白柔軟，泛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光。
“秦中官別來無恙。
”越山嶺率先說道。
要不是怕符歲跑馬游山出意外，秦安才懶得來。
他認(rèn)真看了一會兒，才把眼前這個挺拔威武的男人跟記憶中的少年對上號。
越山嶺微笑著迎接秦安嫌棄的目光。
不同于符歲女子對男子的審視，秦安就如在市集上挑瓜揀菜一般：“朝中不給越將軍發(fā)餉嗎，怎么越將軍還做上拉纖抗石的活了？”錦綢衣服不耐磨，在林中掛蹭一日就穿不得了，越山嶺穿了一身細(xì)布衣服。
“京城米貴，越某也得省吃儉用啊。
”聽見熟悉的尖酸話語，越山嶺心中沒有半點(diǎn)惱怒，只有無限唏噓。
“來日越某若無米下鍋，不知秦中官可否賞碗粥喝。
”秦安聽到這話翻眼看天：“總歸餓不死你。
”越山嶺哈哈大笑，跟秦安并肩同行。
嚴(yán)田青覺得這個漂亮男人說話難聽，可是三哥好像一點(diǎn)也不生氣，他摸不著頭腦地?fù)蠐项^，驅(qū)馬跟上。
符歲帶了一只金雕和兩只獵隼。
兩只獵隼站在兩名胡奴臂上，金雕在空中盤旋數(shù)圈，俯沖而下，落在一名中原面容的男子臂上。
喬家不許子孫養(yǎng)犬斗雞耽于玩樂，可是青年男子哪有不喜歡駿馬蒼鷹的。
喬二看著那只金雕很是眼饞，他湊近符歲說：“你還養(yǎng)著這些鷹，早也不說。
”符歲好笑道：“就算你早知道，難道還能日日去我家看？”符歲家中沒有男性親屬，喬二敢獨(dú)自來，喬相就敢打斷他的腿。
喬二訕笑兩聲：“你那鷹奴不錯，那么大的鷹他也能擎。
”符歲順著喬二指的方向看去，見是程力武的哥哥程力揚(yáng)，提醒喬二：“他父親制科出身，曾為五品典軍，他可不是什么奴仆。
”喬二自知失言，好在離得遠(yuǎn)那擎鷹人聽不見。
他向符歲問過那人姓名，想著待會兒向他討教一二訓(xùn)鷹技法。
田乾佑見人齊，招呼著就要撒開網(wǎng)合圍，幾人都說笑著向禁苑深處去。
越山嶺轉(zhuǎn)身之際，陽光打在他的脖頸上。
秦安隱約看見一道細(xì)痕一閃而過，還未等看清，越山嶺已策馬前行。
秦安回想著少年時的越山嶺好像并無此痕，疑心自己看錯了，便不再理會，只吩咐跟隨符歲的人務(wù)必保護(hù)好符歲。
七王子騎行幾步，鬼鬼祟祟靠近鹽山。
“你就是鹽山縣主？”鹽山扭頭看去，先被一口白亮牙齒晃了眼。
男子肩背寬闊，面容棱角分明。
他眉骨突出、鼻梁高挺，一雙灰色的眼睛藏在深邃的眼窩中，透出不羈，常年風(fēng)吹日曬造就的麥色皮膚洇著草原男兒特有的粗獷與堅韌。
他見鹽山看過來笑得更盛，兩枚突出的虎牙給他增添幾分天真。
“七王子。
”鹽山騎在馬上略略頷首算是見禮。
年輕的草原王子還沒學(xué)會京中郎君的矜貴，他樂呵呵說著：“叫我卓達(dá)就行。
”鹽山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七王子見慣了草原上健壯潑辣的女人，還是第一次見如此纖弱的女子。
她說話就像海子上的風(fēng)一樣輕柔，皮膚就像剛開的花一樣嬌嫩。
七王子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鬼使神差冒出一句：“還好你沒有嫁到庫勒去，你就像達(dá)子香一樣，輕輕一掐就壞了，哪里受得住草原的罡風(fēng)呢。
”他不知道從哪里聽說了一點(diǎn)賜婚的事。
七王子這話說得很失禮，鹽山咬著唇扭過頭去不想理他。
七王子見鹽山不搭理他，只驅(qū)馬前行，又追上問道：“你生氣了？為什么生氣？是我說錯話了嗎？”鹽山悄悄夾一下馬腹，馬兒小跑起來。
七王子沒得到答案，不死心地繼續(xù)追：“你不喜歡庫勒？那我以后不提了，你不生氣行不行？”西平郡王極少參與射獵，本在向越山嶺請教，抬眼看見那個庫勒來的人不知何時貼上了鹽山，一抖韁繩就沖過去，不由分說地擠進(jìn)七王子和鹽山之間，對七王子怒目而視。
七王子再不懂中原禮節(jié)，也看出自己不受歡迎，只好離開。
等七王子走遠(yuǎn)，鹽山拉拉西平郡王的衣袖：“阿兄，他是客人，不要這樣蠻橫。
”西平郡王不情愿地哼一聲，終究沒再說什么。
皇帝撥了一隊(duì)禁軍給符歲圍獵用，田乾佑忙前忙后跟著禁軍圍趕獵物，他們不去有猛獸的深林，只在草地灘涂和林子外圍獵些獐子黃羊，只需將那些輕巧好獵的動物趕到女眷身邊就好。
程力揚(yáng)將金雕撒出去，自己和嚴(yán)田青一起去林子里探路。
兩個胡奴則帶著獵隼跟在女眷身邊。
喬真真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獵隼，見鳥兒翅膀尖長，鐵灰色的羽翼綢緞一般順滑，站在胡奴臂上不安分地左右張望。
喬真真看得專注，那獵隼忽然動作，嚇得喬真真連忙后仰，險些喊出聲。
誰料那鳥只是抖抖羽毛，在皮質(zhì)的護(hù)臂上挪動兩步，繼續(xù)安靜站著。
胡奴漢話說得嘰里咕嚕，他比劃著告訴喬真真不用害怕。
喬真真猶豫上前，問可否摸摸它。
胡奴點(diǎn)頭表示可以，又指著獵隼身上說著哪里可以碰哪里不能碰，然后用手在獵隼背上擼兩把，證明隼不會傷人。
喬真真看著獵隼嘴尖爪利，還是有些害怕，又見它單腳立著，歪著小腦袋左看右看，憨態(tài)可掬，壯著膽子伸出一只手。
“先別碰。
”喬二過來阻止喬真真，又問胡奴一遍如何觸碰獵隼，他先出手學(xué)著胡奴的樣子落在獵隼層層疊疊的羽毛上。
獵隼抖抖身體，向一旁挪半步。
喬二的手跟著追過去，獵隼便又挪回來，來回兩次，獵隼終于不動了，脖子一扭任喬二輕撫。
喬二愛不釋手地感受著手中厚實(shí)光滑的羽毛，一邊摸一邊看獵隼的眼睛和尖喙，還歪著身子去看獵隼的爪子。
撇見喬真真笑著看他，喬二才戀戀不舍的收回手：“確實(shí)不咬人，你小心些試試。
”有人幫她試過，喬真真也多分膽氣，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落在獵隼背上，見獵隼并無反應(yīng)，這才將手輕輕貼上去撫動。
鹽山見了也心動，得到胡奴許可后和喬真真一起圍著兩只獵隼碰碰羽毛，戳戳翅膀。
鹽山還大著膽子撫了撫一只獵隼的腦袋。
獵隼不太習(xí)慣地甩甩頭，抬起爪子撓了撓被撫摸過的地方。
“它們平時吃什么？”程力揚(yáng)一溜煙兒就不見人影，喬二就逮著胡奴問。
胡奴指指腰間掛的皮囊。
喬二打開皮囊看，里面是切好的生肉：“這個是怎么喂的？”按理說狩獵前是不喂鷹隼的，它們餓著肚子才會積極捕獵。
不過貴人們狩獵不過是游玩的方式，有什么獵物不重要，讓貴人們高興就好。
胡奴從皮囊中取出一塊生肉，剛剛還無所事事的獵隼立刻盯上胡奴手中的肉，胡奴只在隼眼前一晃，那隼就猛然伸著頸子啄來。
胡奴手腕一翻輕巧地避開，引著隼向另一個方向去啄。
不等獵隼啄到，胡奴手一揚(yáng)，生肉被高高拋向空中。
獵隼一展羽翼直沖而去，在空中滑翔一圈落回胡奴臂上，一仰頭吞下口中的肉。
那胡奴又拿出幾塊喂獵隼吃了，便問幾位貴人要不要喂隼。
喬二躍躍欲試。
胡奴不敢讓貴人用手喂隼，從隨身包中翻出一根長簽子，將肉掛在簽子上，讓喬二拿著簽子喂。
喬二各喂一塊肉，見沒什么危險，就詢問喬真真和鹽山要不要也試試。
鹽山舉著長簽子伸到獵隼面前，看到獵隼一低頭將肉啄下吞掉，興奮不已。
忽得一聲鷹嘯，鹽山聞聲看去。
金雕如離弦箭般俯沖直下，七王子立馬而起，險險避開金雕。
金雕從高抬的馬蹄下穿過，轉(zhuǎn)而擦著七王子的肩膀竄入空中。
七王子將兩指放入口中吹出一聲尖銳呼哨，金雕在空中翻身而回在七王子上空盤旋。
七王子哈哈大笑，指著金雕喝道：“好靈禽，來隨我獵鹿。
”說著單手控韁破風(fēng)而去，留下一串骨鈴相撞的叮當(dāng)聲。
見那個粗莽的庫勒男人與一只鳥打鬧，鹽山彎彎嘴角，他倒有幾分率真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