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宮中笄禮繁瑣，雖未邀宴卻也折騰許久。

    符歲被一群宮人擁簇著，連扣云和代靈都擠不近身，秦安更是尋不到身影。

    太后接過玉梳，象征性地為符歲梳兩下發(fā)，便有盤發(fā)姑姑來將符歲的頭發(fā)挽起。

    宮人奉上金笄，太后將三支金笄依次簪上，才算禮成。

    之后就是拜謝皇帝、太后，賜醴酒等零零碎碎的事情。

    直到要回府，符歲才尋見秦安。

    她喊了兩聲，秦安恍恍惚惚的，仿佛沒聽見。

    ——————————程力武期期艾艾看了來喚他進(jìn)去的叩云一眼，才抬腳邁入。

    他剛一進(jìn)入，身后的房門就被緊緊閉上。

    “說吧。

    ”符歲低著頭擺弄一團(tuán)一團(tuán)的紅色物體。

    她的印泥已經(jīng)制成，只剩下分裝。

    程力武咽口唾沫，一五一十把自己查到的事情報給符歲，半個字也不敢遺漏。

    符歲一言不發(fā)，只是專注地將印泥分作六份，用骨簽在陶瓷印盒里團(tuán)成小球。

    她自己留下一盒，將剩下的五盒遞給程力武：“拿給叩云，就說秦安、喬娘子、鹽山縣主和鄭尚書府上娘子各一盒，興化坊一盒。

    ”程力武恭敬地接過，捧著出門交予叩云。

    秦安來時發(fā)現(xiàn)書房門前空蕩蕩的，問守角門的小婢女：“叩云她們呢？”小婢女在編草螞蚱打發(fā)時間，見秦安問忙丟下手中的草站起來回：“叩云姐姐和代靈姐姐出府送東西去了，飛晴姐姐和弈虹姐姐去了庫房。

    ”沒有人通稟打門，秦安自己推門而入，見符歲端坐在案后，笑著問：“有什么事？”符歲單刀直入：“你聯(lián)絡(luò)黑市上的游俠惡徒要做什么？”一句話驚得秦安瞳孔驟然收縮，耳內(nèi)擂鼓般嗡嗡作響，他強(qiáng)作鎮(zhèn)定擠出笑容：“郡主……”“你何時去的，找了誰，我都知道，別狡辯。

    ”符歲的目光落在秦安臉上，神情漠然。

    秦安還想隱瞞，他面上露出埋怨：“哪個家伙在嚼舌根，我不過看人不順眼想找人尋些麻煩……”“秦安。

    ”符歲冷靜地打斷他，“你說過永遠(yuǎn)不會欺騙我。

    ”秦安心中像被人狠狠攥住一般抽痛，他能感覺符歲的疏離和冷漠，她明明在看他，眼中卻沒有他的影子。

    他嘴唇微微顫抖想說點什么，可喉嚨卻像被塞滿棉絮一樣讓他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郡主……”符歲難得硬一回心腸，她只是定定地看著秦安：“別騙我。

    ”秦安雙手都在發(fā)抖，他竭力地克制著自己的不安與悲傷，忍得眼圈通紅，出口的話也支離破碎：“真的只是私事……”符歲不明白秦安為什么不愿意說實話，她心思一轉(zhuǎn)苦笑道：“父親言而無信，你也自食其言。

    秦安，你也要拋棄我嗎？”“不是的，”秦安撲到案前，語氣急切慌亂，“不是這樣的，晉王不曾拋棄你，寧寧，你不能這樣說……”“就是這樣的！”符歲不為所動，“你們都是這樣的。

    爹爹騙我說要給我做小木馬，他就再也沒回來。

    如今連你也要騙我，連你也要騙我！”秦安不知該如何反駁，那雙宛如林鹿的眼睛流淌著哀痛，顫抖的聲音仿若低泣：“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寧寧……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就這一次……”秦安越不松口，符歲越想知道是什么事情能讓秦安寧肯承認(rèn)晉王有食言之責(zé)也要欺瞞她，她一步步逼迫秦安：“你終于厭倦了對嗎？厭倦了我這個無用的累贅。

    你是要去游歷江湖，還是攪弄朝堂？又或者要sharen越貨？”符歲向前伏身，緊盯著秦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你要殺死我嗎？”秦安眼中交織著恐懼和自責(zé)，他伸出手想摸摸這個自己一手養(yǎng)大的孩子，聲音微弱地幾乎聽不清：“不是的，我永遠(yuǎn)都不會……你明明知道我不會……”符歲避開秦安顫抖的手，她質(zhì)問道：“隱面容，具刀弓，你讓我怎么相信你不會。

    ”秦安沒想到符歲查得如此透徹，他自知辯無可辯，只能沉默以對。

    符歲卻不肯放過他：“你不說，那便算了。

    你在府中挑一處喜歡的院子，搬去那里，什么時候想說了什么時候再出來。

    ”聽見符歲要圈禁他，秦安雙眼倏然睜大，他不顧一切地懇求符歲：“不行，我必須去！寧寧，我必須去……”“那就告訴我是誰！”符歲喝道。

    “你不說，我就不會答應(yīng)。

    你知道的，我若不答應(yīng)，你連這個門都走不出去。

    ”他不能被圈在府中，這可能是他唯一的機(jī)會，秦安xiong口劇烈起伏，呼吸急促，整個人顯得脆弱又無助。

    最終他低下頭選擇妥協(xié)：“是王懿甫。

    ”荊王一案，后黨的手根本伸不進(jìn)并州。

    是王家、是時任尚書仆射的王懿甫擔(dān)心晉王桀驁難管束，又素與世家有積怨，登基后恐抬庶族貶世家，所以告知在并州任職的門生和黨同為后黨派去的人隱匿行蹤并傳遞假災(zāi)情將晉王送到后黨的刀口上。

    事發(fā)后參與官員將往來書信毀尸滅跡互相串供，朝中各部官員紛紛上書力保、逼迫肅帝，最終竟讓王懿甫這個幕后推手全身而退。

    如今有機(jī)會手刃王懿甫，秦安怎會放過。

    符歲許久不曾聽到這個名字了，她難以置信地問：“他不是在河?xùn)|嗎？”王懿甫辭官榮退后就龜縮回老家。

    河?xùn)|地區(qū)王氏根深蒂固，符歲根本沒辦法把王懿甫從河?xùn)|薅出來。

    “他會來京中。

    ”秦安解釋道。

    王懿甫雖不在朝堂，可明眼人都知道他才是王氏背后的掌舵人，他的行蹤連王家人都不一定知曉，秦安如何知道？電光石火間符歲想通一些事：“他告訴你的？”秦安沒回答，算是默認(rèn)。

    “是我笄禮那日？”難怪那天一進(jìn)宮秦安就不見了。

    秦安依舊不說話。

    符歲心說前段時間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原來皇帝在這兒等著呢。

    她氣得抓起手邊一疊白紙扔在秦安身上：“他要動王家，他將王懿甫弄進(jìn)京，他告訴你王懿甫行蹤讓你去殺，你就這么聽話？”符歲越想越氣：“他想殺王懿甫需要個名頭，就讓你為主報仇。

    然后呢，按律將你斬首？他是德法兼施的明君，他里外做好人，憑什么越過我拿你的性命去填！”“就算他不提，我也要殺掉那老賊。

    ”秦安赤紅著雙眼，纖細(xì)柔白的脖子上青筋暴起，“晉王死不瞑目，他卻頤養(yǎng)天年，我不甘心！”秦安的憤怒映在符歲眼中，她艱難地從喉中擠出幾個字：“你會死的。

    ”秦安嘴角微微上揚(yáng)，帶著不經(jīng)意的溫柔和不舍：“我一介閹人，不為天地所容，能為主而死，死得其所。

    ”似乎有只鳥落在屋檐下，發(fā)出兩聲尖細(xì)的鳴叫。

    符歲看了一眼窗外，突然問道：“什么時候。

    ”還沒等秦安說話，她搶在前面認(rèn)真地說：“秦安，至少讓我知道是什么時候，不要讓我等好嗎？”“后日…”“后日，只有兩天了。

    ”符歲喃喃自語。

    秦安不忍心看符歲如此傷痛，忍不住叫道：“郡主……”“哪里呢？”符歲只是一味追問。

    “城東十五里。

    ”“所以你后日一早就要離開了？”“是……”符歲沉默良久，起身從旁邊的柜子上取出一只長匣，放在書案上。

    無需打開，秦安便知那匣中裝的是什么，他不解地看向符歲。

    符歲不理會秦安，緩緩打開匣子。

    一柄橫刀躺在其中，刀尖缺失一截，刀身上也有幾處豁口。

    刀柄圓環(huán)內(nèi)飾以獅首，如今殘缺半邊。

    這是晉王的佩刀，秦安把它從泥石中尋回，從并州帶到京都。

    “用它殺了王懿甫。

    ”斷裂的圓環(huán)、殘缺的刀身、破碎的花紋，每一處都在訴說晉王遇襲時的悲慘和痛楚。

    秦安眼中滑下一滴淚水，在刀身濺起小小的水花：“那就再也拿不回來了。

    ”sharen兇器會作為證物被收繳。

    “無妨。

    ”符歲的語氣中有不容置疑的冷硬，“刀就是這樣用的。

    ”秦安伸手想拿起匣子，沒等他觸及，符歲就將匣子從他面前抽走。

    秦安疑惑地抬頭，只見符歲從桌上拈起一枚銀珠，直直向窗戶扔去，那銀珠撞破窗紙，落在屋外。

    秦安腦中冒出一個念頭：那塊窗戶原先糊的是窗紙嗎？什么窗紙這么不結(jié)實？“砰，”程力武撞開門沖進(jìn)來，秦安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反剪雙手按在桌上。

    立刻又有兩人進(jìn)來，熟練地將他綁縛住。

    秦安這才知道符歲要做什么，他奮力掙扎，拼命喊著：“不行，你不能這么做，郡主……郡主……”一張帕子捂在秦安嘴上，他便連話都喊不出。

    符歲問程力武：“豆苗呢。

    ”得知豆苗在外面，就讓程力武叫豆苗進(jìn)來。

    豆苗滿臉惶恐地走進(jìn)屋內(nèi)，她剛剛在外面親眼看見秦安被拖走。

    她腿一彎跪在冰涼的地面上懇求道：“郡主，秦安性子驕矜，素來尖嘴薄舌，若是惹得郡主不快，郡主盡管責(zé)打，只求郡主看在秦安多年勞苦忠心的份上留他性命。

    ”“抬起頭來。

    ”豆苗連忙起身跪直，眼中盡是不安。

    “從現(xiàn)在起，秦安的飲食起居由你一人照應(yīng)，到后日為止不許任何人接近他，不許他傳遞消息。

    若有差池，他的性命神仙難救。

    能做到嗎？”豆苗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郡主府內(nèi)有些事情不是她該知道的，但是她不能眼看秦安死。

    豆苗伏身叩首，堅定地答道：“我能。

    ”等豆苗離開，符歲開始詢問秦安聯(lián)絡(luò)的那些游俠惡徒。

    “跟秦中官接觸過的一共有五人，我找了個地方關(guān)著。

    ”符歲召秦安來前那幾人就已經(jīng)被控制住了，只是秦安還未同他們說所殺之人具體身份，程力武也沒法從他們口中問到太多。

    “知道他們身份了嗎？”“知道，有兩個通緝要犯，另三個也都是被銷了戶的。

    ”那種地方?jīng)]有良民，都是些見不得光沒有戶籍路引可用的人。

    “灌啞弄瞎，兩個通緝犯扔去京兆府，其他人遠(yuǎn)遠(yuǎn)送走。

    ”程力武一一應(yīng)下，他還是帶著手下在道邊歇著，今天一睜眼他就覺得眼皮直跳，想到今日要做的事，甘弈章在心里求了又求千萬別出岔子。

    一隊人馬從他們身邊奔過去。

    馬跑得快，甘弈章也沒來得及細(xì)看，只看見幾個青壯男子中間圍著個全身披黑的人。

    甘弈章咋舌，秦安這人怎么回事，該不會直接把郡主府上的護(hù)衛(wèi)帶出來了吧。

    這么一想甘弈章頓覺眼皮跳得更厲害了。

    巳時末，甘弈章終于聽到前方傳來慘叫。

    他揮揮手示意手下準(zhǔn)備，等到慘叫聲停止，他跨上馬帶著人往前面去。

    本以為會看見尸橫遍野的景象，走近卻發(fā)現(xiàn)幾個男子守著一群仆從不許他們喊叫，路中間則站著一位身披黑袍的人，腳下蜿蜒出一灘血水。

    甘弈章心頭一跳，這人絕不是秦安。

    他帶來的人按照之前的安排將那幾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

    甘弈章下馬悄步上前，每走一步心中不安就多一分。

    甘弈章有種預(yù)感，只怕要壞事了。

    似乎聽到甘弈章的腳步，那黑袍人轉(zhuǎn)過頭來。

    甘弈章眼睛逐漸睜大，驚恐如見惡鬼。

    那黑袍人的兜帽滑下，露出永安郡主明艷動人的臉。

    她身前跪著死不瞑目的王懿甫，一柄殘刀深深地埋進(jìn)王懿甫xiong膛，而刀的另一端就握在永安郡主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