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喻隱舟道:“你這沉默是甚么意思?”
葉攸寧坦然的道:“攸寧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做君王的嘴巴,都是鳥嘴�!�
喻隱舟并沒有聽說過這樣的話,但是并不妨礙他明白葉攸寧的意思。
喻隱舟無奈的道:“你放心好了,既答應了你,孤便不會對長王子下手�!�
葉攸寧緩緩點頭,怕是真的累了,說話這個空當,眼皮已然黏在了一起,迷迷糊糊,困倦的厲害。
“睡罷�!庇麟[舟坐在榻牙子上,輕輕的拍著葉攸寧,道:“孤守你一會子,快睡罷�!�
眼皮越發(fā)沉重,睡意愈發(fā)濃烈,隨著喻隱舟溫柔的輕拍,葉攸寧陷入了沉沉的睡夢之中。
“唔……”葉攸寧泄露出微微的呻吟,他墜入了巨大的深淵,那個深淵,是為了取悅玩家而設計出來的副本。
葉攸寧懷中抱著一顆血粼粼的腦袋,日復一日的坐在那空蕩蕩的副本之中,四周是死一樣的寂靜。
鼻息間只能聞到那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那是哥哥的鮮血……
葉攸寧唯一的親人。
葉攸寧分明知曉這是夢境,卻怎么也無法逃脫,手腳仿佛被無形的鐵力束縛,如何也掙扎不開。
“攸寧……”
“攸寧?”
從那黑暗的空洞中,突然傳來了一抹嗓音,幽幽的,并不真實……
但葉攸寧熟悉那嗓音——是喻隱舟。
“攸寧……”
“做噩夢了?”
“乖,無事,睡罷……”
那嗓音比平日里的偽善更加溫柔,令葉攸寧有些子依戀,好似空洞的黑暗,也不是那么可怕了,漸漸放松下來……
“嗚嗚……嗚……”
喻隱舟眼看著葉攸寧熟睡,剛想離開營帳,卻聽到細微的哭咽聲,低頭一看,葉攸寧竟然哭了,在夢中哭了。
“攸寧?”喻隱舟再次坐下來,輕輕拍了拍葉攸寧的肩膀,道:“醒醒,怎么哭了?”
葉攸寧睡得很沉,并沒有醒過來,緊緊蹙著眉頭,嗚咽的聲音小小的,透露著一股委屈與無助。
喻隱舟連忙握住葉攸寧單薄的手掌,道:“攸寧,攸寧……”
葉攸寧似乎感受到了喻隱舟的體溫,不只是手掌,整個人都靠攏過去,蜷縮依偎在喻隱舟的懷中。
喻隱舟明顯一愣,雖平日里葉攸寧也十足柔弱,仿佛一株被風一吹便會折倒的柳樹,但正因著柳樹的枝丫如此柔軟,才比旁的樹木更加堅韌,經得起狂風的摧殘。
有的時候,喻隱舟也很奇怪,葉攸寧是真的柔弱,還是裝的柔弱。
此時此刻,卻不一樣……
葉攸寧的淚水從緊閉的眼縫中流淌出來,小巧的鼻尖微微顫抖,哽咽的隱忍而小心翼翼,平日里哭泣的葉攸寧,已然讓喻隱舟招架不住,更何況是眼前的模樣。
讓喻隱舟心中,多加了一個“更”字。
更是招架不住。
喻隱舟干脆將葉攸寧連人帶被子抱在懷中,有節(jié)奏的輕輕拍著,口中哄道:“好了別哭,怎么這般委屈?孤在這呢�!�
“誰欺負我們攸寧了?孤幫你教訓他……”
“別哭,別哭……”
“睡罷,孤一直陪著你……”
不知睡夢中的葉攸寧,是不是聽到了喻隱舟孜孜不倦的安慰,抽噎的聲音漸漸減弱,最終平息了下來。
喻隱舟低頭看向懷中的被子包,葉攸寧蜷縮著,好似很沒有安全感,緊緊揪住自己的衣襟不松手,把喻隱舟的朝袍哭得一片濕濡。
葉攸寧的眼角微紅,一副脆弱的模樣,仿佛方才是被誰欺負了一般,嬌嫩的嘴唇輕輕顫抖著,張合呢喃,似乎在說些甚么。
“甚么?”喻隱舟低頭下來,仔細去聽葉攸寧的夢囈。
“唔……”葉攸寧淺淺的呻吟了一聲,儼然一只小貓,用面頰蹭著喻隱舟的胸口。
“哥……”
“哥哥……”
喻隱舟終于聽到了那微弱的呢喃:“……”
孤這么賣力的哄他,葉攸寧竟然在夢中喚哥哥?
喻隱舟胸腹一陣氣淤,感覺要爆炸一般,沒好氣便要將葉攸寧扔在榻上,不管算了,隨便他哭不哭。
喻隱舟動作稍微大一點子,葉攸寧“嗯……”了一聲,是要醒過來,緊緊蹙著眉心,不舒服的抿了抿嘴唇。
喻隱舟:“……”
喻隱舟立刻不動了,變成了一尊石雕,連吐息都屏住,生怕吵醒了葉攸寧。
揉了揉額角,喻隱舟不只是肺疼,現(xiàn)在連頭也跟著騰起來,孤這是在做甚么?生怕吵醒了葉攸寧?
是了,葉攸寧嬌滴滴的,吵醒了肯定要哭,孤只是不想又聽到葉攸寧的哭聲,怪煩人的。
喻隱舟自我疏導了一番,這才覺得心中的淤氣散了大半,輕輕將葉攸寧從自己懷中抱起來,放在軟榻上。
葉攸寧的手掌抓著喻隱舟的衣襟,即使躺下來,也緊抓不放。
喻隱舟又不想吵醒葉攸寧,因此只能輕輕的扒開葉攸寧的手指,一點一點,慢工出細活兒。
“君上!”
師彥大步走進來。
喻隱舟沉聲:“噓�!�
師彥這才發(fā)現(xiàn),葉攸寧已然睡著了。
喻隱舟壓低了聲音,道:“有話去外間說�!�
師彥趕緊點點頭,捂著嘴的嘴巴到了營帳的外間。
喻隱舟將葉攸寧放好,給他仔細蓋上被子,將葉攸寧并沒有被吵醒,這才放心的來到外間。
喻隱舟涼絲絲的瞪了一眼師彥,道:“都多大的人了,做事毛毛躁躁,成何體統(tǒng)?”
“是……”師彥老實的挨罵,乖乖點頭。
“何事?”喻隱舟道。
師彥連忙道:“啟稟君上,是雒師的大行令前來探看太子�!�
“大行令……”喻隱舟瞇起眼目。
這個時辰,大行令怕不是來探看太子攸寧的,而是來找喻隱舟的。
師彥道:“在燕飲大帳之時,大行令是頭一個站在君上與太子這面的,要不要讓大行令進來說話?”
喻隱舟沉思了一番,的確,如今公孫無疾、王子云霆和宋公子源被扣押,周天子病重一直還未醒來,表面上看是喻隱舟占盡了天時地利,但還需要人和。
雒師的朝廷黨派,三分之一都是公孫無疾的葉氏一黨,若想制衡公孫無疾的勢力,就必須借用其他勢力。
雒師的朝廷,天官大冢宰之下,分為司徒、司理、司農、司馬、司行與大諫。
司行便是掌管外交,溝通四夷,聯(lián)絡諸侯的官員。大行令乃是司行署的最高掌官。若是能拉攏大行令,不僅可以制約雒師朝廷,還能制衡各地諸侯,一石二鳥,何樂不為?
喻隱舟道:“既然大行令主動前來示好,請他進來罷。”
師彥稱是。
“喻公!喻公!”大行令走進來,一個猛子直接拜下來。
喻隱舟掛上一臉親和的微笑:“大司行何必如此大禮?咱們都是為臣子的,不必如此。”
“要得要得!”大行令謙恭至極:“喻公乃是天子親封的侯爵,下臣只是區(qū)區(qū)一介臣子,在喻公這等豪杰面前,實在慚愧��!”
大行令客套了一番,眼眸轉動,終于說到了點子上,道:“這個……不知——喻公打算如何處置叛賊云霆?”
王子云霆,在大行令的口中,變成了叛賊云霆。
喻隱舟了然的一笑,大行令之所以站隊在自己這面,又迫不及待的示好,其實也是有不得已的緣由的。
王子云霆出使北狄,便是大行令極力主張,這次出使,使團全軍覆沒,唯二活著回來的,柳羨之失去了尊嚴,王子云霆失去了一條腿。
倘或這次事變,王子云霆被豁免,那么遭罪的必然是大行令,大行令與這次出使失敗,脫不得半點子干系!
因此大行令如此著急的來找喻隱舟示好,其實也是為了自己個兒。
喻隱舟道:“大行令……如此著急?”
“不不不,”大行令搖手:“不急不急!一切都聽從喻公的處置!下臣不急……只是怕夜長夢多。”
喻隱舟笑了一聲,不置可否,轉變了話題,道:“大行令常年在洛師走動……”
他看了一眼內間的方向,道:“可知太子與長王子,干系如何,可有親厚?”
“干系……?”大行令險些被喻隱舟問懵了。
他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笑得十足頑味,這才道:“喻公您常年在封地,可能有所不知,這長王子啊……他的母親上不得臺面,本是已故葉夫人的婢子,那婢子……趁著葉夫人害病,爬了天子的寢榻!”
這事兒其實喻隱舟知曉,這樣津津樂道的王室緋聞,喻隱舟怎么可能錯過呢?
用大白話說,王子云霆的母親,是太子攸寧母親的婢子,葉夫人嫁入雒師之后,因著水土不服常常害病,因而無法侍奉天子。
這一來二去的,沒成想倒是給了婢子機會,讓婢子與天子搞到了一起。
婢子美貌體貼,十足的善解人意,完全沒有宗族貴女的驕縱,簡直是一朵無微不至的解語花兒,深得天子的喜愛。
尤其那婢子身子骨兒還好,不似葉夫人,三天兩頭的害病,沒多久,婢子便有喜了。
婢子誕下了周天子的長子,也因此榮升成為少葉姬。
大行令調侃道:“葉夫人,那可是葉國的宗族貴女,能給少葉姬好臉子看?”
少葉姬爬床成功,誕下長子,氣得葉夫人又是大病一場,更是與少葉姬結下了梁子。
葉夫人驕縱跋扈,王子云霆漲長到三歲,還未能上族譜,緣由無他,但凡天子想要讓王子云霆上族譜,葉夫人總是會大鬧一場,天翻地覆,整個雒師都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