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層
看著李今晏順著主道走遠了,陳梓川慢慢又從左褲包里摸出那包中華。
煙盒已經(jīng)泛皺,盒身凹陷,看起來有好幾年的光陰了。
陳梓川深吸了口涼氣,森林里的空氣很清新,但他還是覺得呼吸不暢。
慢慢打開粗澀干燥的煙盒,里面沒有煙,只縮著一根粉色細發(fā)圈,上面有一只抱著愛心的小熊。
發(fā)圈已經(jīng)陳舊發(fā)黃,好像還斷過,被主人重新接上,努力打了死結(jié)。
再伸手從右包里摸出一包煙,那包玉溪倒是很新,表面的紅格子刺得陳梓川眼酸。
陳梓川攥緊那根發(fā)圈,嘆了口氣。
李今晏,我他媽還在聽你的話。
·等關(guān)斯揚拖著幾人終于追到陳梓川的時候,李今晏早沒了人影。
關(guān)斯揚拉住陳梓川:“咋樣�。苛牡�。
”陳梓川面色如常,斜他一眼還沒說話,伊夏高高興興地過來,把手機舉到他面前:“陳梓川,你看我剛拍的,好不好看。
”陳梓川一只手擋開,看她的眼神里全是煩躁。
伊夏尷尬著退了兩步,拉開距離,陳梓川擰著的眉才松開。
奇怪,李今晏不是說她已經(jīng)很有希望了嘛?剛才剛踏入步道的時候,她和李今晏取了經(jīng),問了半天也沒說啥特別有用的,就那句‘能跟來徒步就說明陳梓川心動了’深得她心……怎么現(xiàn)在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跟上來的喻煬一臉不滿地吐槽:“你也太愛拍照了,要求也太多了吧。
”還是今晏好,對照片沒啥要求,人在里邊兒就行。
伊夏擺了各種姿勢,沖鋒衣上沾了不少泥土,說:“女孩子喜歡拍照怎么了,我這是在幫你提前鍛煉作為男友的拍照技術(shù)。
”喻煬聽到這,嘴角忍不住上揚:“這話聽著倒是不錯。
”可是一轉(zhuǎn)頭,哎?今晏呢?喻煬問陳梓川,突然有些著急:“李今晏呢?就是那個黃色衣服的女孩,不會落單了吧?”這深山老林的,走丟了可怎么辦?陳梓川根本不理他,登山杖都不用,自顧自的向前走。
喻煬攔住他:“她剛才沒從你前面路過嗎?你不是在這里堆瑪尼堆……”陳梓川停下腳步,低眼看比他矮一截的人,又想起他昨晚談起李今晏和李媽媽的家屬感,心里更煩:“還沒看出來?她都不等你……”陳梓川看他疑惑的表情,點明:“她根本就不喜歡你。
”關(guān)斯揚看情況不對,趕緊安撫喻煬:“你別著急,打個電話不就是了。
”喻煬奇怪的看了眼陳梓川,最后還是作罷。
他剛按開手機,就收到了李今晏的消息。
【今朝晏晏】:我爬到休息亭了,這里還有廁所,你們快來。
山里信號越來越差,喻煬回的那個‘好’字一直在轉(zhuǎn)圈圈,他最后只得抬起頭問:“休息亭在哪?”關(guān)斯揚滿頭問號:“休息亭?那快到半山腰,海拔大概3200了呢,李今晏爬這么遠了?”喻煬已經(jīng)興致勃勃地往前沖:“是呀,我家今晏就是這么厲害。
”……終于趕上李今晏,她已經(jīng)在山亭休息小二十分鐘了,正蹲在地上逗一只小白狗。
山亭簡陋,四根粗木柱依著山勢立在山腰,木板踩起來嘎吱嘎吱,地上還漏了一些零食和面包碎屑。
喻煬最先跑上來,因為太急還差點滑了一跤,現(xiàn)在海拔更高,山林里散著幾處積雪,有些泥地上也有了薄冰層。
喻煬邊給徒步鞋套防滑冰爪邊笑:“今晏!終于趕上你了,你走得好快哦。
”李今晏回頭,朝他笑道:“是你們太慢。
”“哎喲我去。
”關(guān)斯揚累得叉著腰,還好穿了速干衣,身上出了一身汗,不然悶得真不舒服。
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偏頭問后面的陳梓川:“你咋樣,膝蓋受的住不?”陳梓川氣息很穩(wěn):“沒事。
”李今晏沒聽見,也不敢多看,又回過頭來逗狗。
她剛才看小紅書才知道,這只小白狗是神木村的網(wǎng)紅小狗,專門帶人走神瀑線,剛才她快到亭子的時候剛好碰到它。
他們從下村出發(fā)時,它還乖乖蹲在客棧門口迎客呢,不知道爬了哪條小道,居然和她同一時間上到這里。
小白狗是純正的中華田園犬,體型不大,精瘦有力,兩只耳朵立著,看起來聰明又可愛。
幾人都氣喘吁吁的走上山亭,大剌剌坐下后,伊夏一臉嫌棄的看著小白:“這么高的地方還能有狗?”李今晏又挑了挑小白的下巴,摸摸它濕漉漉的小鼻子:“它可是神木村靈犬,神瀑的引路員呢。
”“咦~”伊夏不喜歡狗,總覺得臟兮兮的,小白仿佛就看出了她的害怕,專挑她欺負。
伊夏癱在靠柱的位置,小白搖著尾巴過去,還什么都沒做呢,居然就把她嚇得快撲陳梓川身上了。
她用手抓緊陳梓川的衣袖,一臉緊張:“啊啊啊��!別過來啊!”這叫聲,大到林子里的鳥都飛了一大半,把小白嚇得都停住了爪。
關(guān)斯揚和李今晏哈哈大笑。
小白試探性的“汪”了一聲,伊夏叫得更厲害:“�。£愯鞔�!我害怕!”她一臉哭喪,雙腳離地,身體縮成一團,臉還是死命往陳梓川那邊埋。
甚至因為出了汗,臉上有些脫妝,就這么一齊蹭在他手臂上。
兩人貼得很近,陳梓川沒有任何反應,他任由伊夏抓著,神情松懶地看著地上的小白。
李今晏裝沒看見,她朝著小白“嘬嘬嘬”了幾聲,試圖吸引它的注意力。
小白剛開始被吸引了,但很快又要去招惹伊夏。
最后還是喻煬出馬,用一塊面包成功俘虜。
喻煬邊喂小白,邊看李今晏:“我厲害吧?”李今晏笑著看他,對他豎起大拇指:“行,你最厲害!”素面朝天的李今晏笑起來像林間跳躍的小鹿。
嘴角大大咧開,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眉眼舒展開來,像彎彎的新月,長睫毛忽閃著,眼神清亮得如雨后晴空。
喻煬的疲憊一掃而空,心里摻了蜜一樣甜,耳根微微發(fā)紅。
陳梓川忽然站起身,走過兩人之間的空地,喻煬的視線一暗又一亮,他看見關(guān)斯揚也站起身,說:“休息夠了吧,休息夠了要不我們繼續(xù)?”羅美君和李今晏自然是跟著前兩人,李今晏眼睛一轉(zhuǎn),對喻煬小聲說:“你累不累,我們要不一會兒再走?”得到關(guān)心,喻煬的笑容更盛,剛要答應她,就聽見關(guān)斯揚在前面喊:“抓緊喲,再遲山豹子要出來嘍!”喻煬一頓,拉她起來,還是改了口:“今晏,我們也走吧。
”反正以后有的是機會。
李今晏:“……”行吧……剛走出山亭,一滴刺骨冰涼的水滴砸在李今晏額上,她抬頭去望。
山林里開始嘀嘀嗒嗒起來,居然又下起小雨了……已經(jīng)下午兩點,后半段跟著網(wǎng)紅小白,一路上爬完森林段的泥土路,登完濕滑積雪的騾馬道石階,最后終于在下午三點半,上到冰川堆積區(qū)的神瀑沖刺段。
大霧四起,卡瓦格博峰依然白雪皚皚,但山腰積雪消融,裸露出深灰色巖壁,黑白交織的山體更顯巍峨。
地上融化的雪水、冰面、苔蘚無處不在。
戴著帽子的李今晏累得癱在雪層的懸崖邊,就這么望著壓抑灰蒙的天空。
喻煬舉起手機和她躺到一起,他難得累到平靜:“今晏,笑一個。
”相機里的她并不好看,一張巴掌小臉縮在帽子里,臉頰被冷風凍得起皮,耳邊碎發(fā)全部淋濕,一縷縷貼在臉上。
李今晏迎著雨,擠出一絲微笑,比了個耶。
喻煬也很狼狽,喉間啞著金屬味,但看她嘴唇有些發(fā)紫,又問:“你是不是高反了?要不要吸氧?”沖鋒衣經(jīng)不住長時間的淋雨,防水層逐漸崩潰,濕冷開始浸入她的內(nèi)層毛衣,李今晏偏頭看他:“你還帶了氧氣瓶?”“當然啦,今早小賣部買的呢!”喻煬又來了勁,剛站起來準備從包里掏出氧氣瓶,就看到關(guān)斯揚跑過來拖著李今晏站起身。
羅美君擦了擦臉上雨汗混合的液體:“這雪地多涼啊,別躺著。
”李今晏說了聲謝謝,又看到不遠處才爬上來的陳梓川。
他彎著腰,微微踉蹌了一下,但強勁有力的手臂瞬間抓緊伊夏的手腕,半提著她,把她拉上了這大雪層。
后面別的團的游客也有要他幫忙的,陳梓川竟然就這么好脾氣的做起了橋梁。
喻煬幫李今晏拍拍肩側(cè)的雪,又抬手幫她擋雨。
剛準備拿出氧氣瓶,被李今晏制止了:“吸了就有依賴性,我沒什么大事。
我們繼續(xù)吧。
”喻煬望向那全部結(jié)冰凍住的冰瀑和峭崖,還是有些遺憾,小紅書的圖都是騙人的。
神瀑是從雪山巨大的山體上,懸垂下來的兩條冰川融水瀑布,夏天瀑布下水霧彌漫,陽光照射時常能看到彩虹,場面非常震撼和神圣。
朝圣者會在經(jīng)幡林旁轉(zhuǎn)瀑、祈禱、接圣水。
但是現(xiàn)在……唉……不過李今晏好像很開心,這樣的神瀑有種別樣末日味,朦朧秘境,雨霧交織,這一切都在提醒著你,你正走向一場與自然的親密碰撞。
她又元氣滿滿道:“別人想看還看不到呢。
”旁邊有自來熟的游客說要繼續(xù)往上,爬到頂,李今晏表示雙手雙腳贊同后,其他人因著各種原因也答應了。
一隊人體力消耗都很大,最后這段坡度逼近20°,大家小心翼翼排成一條線,像攀巖一樣手腳并用。
越到上面,積雪厚實且沒有腳印,是無人踏足過的領(lǐng)域,前面的幾位是馬來西亞的游客,帶頭開路的大哥身材健碩,小心試探,大膽踩實。
后面的人都踩著他的腳印往上爬。
李今晏排在第八位,后面依次跟著喻煬,關(guān)斯揚,羅美君,伊夏,最后是陳梓川。
前面開路的速度漸漸慢下來,后面的人還在埋頭苦跟,有個男生沒踩穩(wěn),驚叫著往下滑了一米,差點鏟到李今晏,拉他站起后,李今晏對著后面的人說:“嘿!保持車距呀!”羅美君正好抬頭,撐著登山杖笑:“好的,我們都停一下吧。
”往后看的景色也很壯觀,霧氣消散了點,蒼茫雪地上一排五顏六色毫不起眼的小人正零零散散的向上探索。
人類在大自然面前,從來都是渺小的吧。
站了一會的李今晏又無聊起來,開始拿登山杖在旁邊的雪地上寫字。
l……j……陳梓川看到隊伍中斜出來的李今晏,微微一愣。
她還是喜歡在雪層上寫字……他記得那是2018年的圣誕節(jié),那會兒他們馬上要在一起了,嗨完回到宿舍時已經(jīng)快熄燈,門口有兩對情侶啃在一起死命糾纏。
一排排自行車電動車上都覆了層雪,李今晏小臉凍得通紅,眼里卻還閃著光,她飛奔過去,在某個電動車上劃拉著什么。
沒幾分鐘,她抬起頭來向他招手:“快來快來。
”陳梓川走過去,后座的雪層上歪歪扭扭寫了兩排小字:、李今晏20181225“這可是滬市三年不遇的初雪呢!快寫,那個頓號前面,我給你留了位置。
”李今晏指向那片空白:“你一定要寫!”陳梓川覺得幼稚,不想寫,但她搖著他撒嬌:“在韓劇里,初雪是很重要的日子,你寫嘛寫嘛~就看在圣誕節(jié)的份上,寫一個嘛~拜托拜托~”陳梓川受不住,最后只得木著臉伸出手來,但他一筆一畫,認認真真。
等他寫完,李今晏笑盈盈地說:“陳梓川!還是覺得你名字真真真真好聽!我想叫一萬遍。
”她眼睛亮亮的:“陳梓川,陳梓川,陳梓川……”少女的嗓音清脆悅耳,帶著一絲拖長的尾調(diào)。
陳梓川臉發(fā)熱,有些不自在。
李今晏看他面無表情,也不再多說什么,笑著跟他道別后,哼著小曲上了樓。
但是,如果宿舍樓道是透明的,李今晏就還能發(fā)現(xiàn),陳梓川在她走后又悄悄退回來,把那個頓號添了兩筆。
不到明早,江南的新雪就會消融,所以只有那晚的夜空知道。
‘陳梓川、李今晏’,變成了‘陳梓川‘愛心’李今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