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犬儒的律師
二號諮詢室的門是虛掩著的,從門縫里透出白se的、冰冷的燈光。
小曦輕輕地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
房間不大,一張堆滿了文件的辦公桌,和兩把椅子,就占據(jù)了大部分的空間。那些文件和卷宗,像一座座即將崩塌的紙山,有些甚至滿溢出來,散落在地上。一臺老舊的電腦螢?zāi)涣林�,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像符咒一樣的法律條文�?諝庵�,飄著一gu廉價即溶咖啡和熬夜後人t散發(fā)出的、淡淡的酸腐氣味。
桌子後面,坐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看起來三十歲出頭的nv人。她留著一頭俐落的短發(fā),發(fā)根處已經(jīng)冒出了幾根不服輸?shù)陌装l(fā)。她戴著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鏡,鏡片底下的眼睛,有著深深的黑眼圈。她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fā)白的條紋襯衫,袖口卷到了手肘,露出因為長期寫字而有些變形的手腕。
她正埋首在一份文件里,用一支紅筆,像在進(jìn)行一場無聲的廝殺般,飛快地在上面畫著線、寫著注記。
她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小曦的進(jìn)入,專注得彷佛整個世界都與她無關(guān)。
小曦就站在門口,抱著她的畫,安靜地等著。她不敢出聲打擾,只是用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觀察著這個被文件和疲憊所淹沒的nv人。
過了大概一分鐘,那個nv人才像是從一場漫長的法律噩夢中驚醒,猛地抬起頭。當(dāng)她看到門口站著的,是一個穿著國小制服、抱著畫板的小nv孩時,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驚訝,但那驚訝很快地,就被一種更深、更濃的疲憊所取代。
「你是……林默曦?」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被菸和咖啡浸泡了太久。
小曦點了點頭。
&人長長地嘆了口氣,r0u了r0u因為睡眠不足而發(fā)脹的太yanx。
「妹妹,你是不是跟家人一起來的,然後走錯房間了?這里是律師諮詢室喔,不是畫畫班�!顾恼Z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嘲式的譏諷。
她就是林青鳥。
在法律扶助基金會工作了五年,她見過太多光怪陸離的案件,聽過太多b戲劇更荒謬的謊言。她曾經(jīng)也像個剛從法學(xué)院畢業(yè)的熱血菜鳥,相信法律是正義的寶劍,相信自己能憑藉專業(yè),為每一個走投無路的弱勢者,討回公道。
但現(xiàn)實,很快就給了她一記又一記響亮的耳光。
她面對的,是永遠(yuǎn)處理不完的案件、少得可憐的資源、僵化而冷漠的司法t系,以及那些因為貧窮、無知或貪婪而陷入絕境,卻又往往不值得同情的當(dāng)事人。
她的熱情,早就在日復(fù)一日的徒勞和失望中,被消磨殆盡。現(xiàn)在的她,更像一個流水線上的作業(yè)員,目標(biāo)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將手上的案件「處理」掉,結(jié)案,歸檔,然後下班,回家,用垃圾食物和無腦的電視劇來麻痹自己,等待下一個同樣c蛋的明天。
犬儒,是她為自己穿上的、用來抵御這個世界的、最堅y的盔甲。
「我沒有走錯。」小曦看著她,搖了搖頭,聲音不大,卻很堅定。
「我是來找律師的。」
林青鳥的眉頭皺了起來,她放下手中的筆,身t往後,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雙手環(huán)x,用一種審視的、帶著些許不耐煩的目光打量著小曦。
「找律師?你要告你同學(xué)搶你的橡皮擦嗎?」
「我不是要告我同學(xué)。」小曦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那是什麼?你爸爸媽媽呢?為什麼讓你一個小孩子自己跑來這里?」林青鳥的語氣開始變得有些不耐煩。她今天已經(jīng)處理了五個案子,每一個都讓她筋疲力竭。她現(xiàn)在只想喝一杯加了三份糖的即溶咖啡,而不是在這里跟一個小孩子玩猜謎游戲。
「我……我是自己來的�!�
「自己來的?」林青鳥的音量提高了一些,那疲憊的能量場中,冒出了一絲代表「惱火」的紅se火星,「你蹺課嗎?你幾歲?你爸媽的電話幾號?我現(xiàn)在就打給他們,讓他們把你這個問題兒童領(lǐng)回去!」
說著,她就真的拿起了桌上的電話,作勢要撥號。
小曦被她的氣勢嚇住了,眼眶一紅,淚水在眼里打轉(zhuǎn),但她倔強(qiáng)地忍住了,沒有哭。她只是把懷里的畫抱得更緊了,像是抱著自己最後的勇氣。
看到小曦那倔強(qiáng)而孤單的眼神,林青鳥拿著話筒的手,在空中停頓了一下。她心底某個早已結(jié)痂的地方,似乎被輕輕地刺了一下。那眼神,讓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個同樣倔強(qiáng)、同樣不被理解的,小小的自己。
她再次嘆了口氣,終究還是放下了電話。
「好吧,」她往椅背上一攤,擺出一個「我姑且聽聽你要說什麼,但我的耐心有限」的姿勢,「給你五分鐘。說吧,你的朋友,被誰冤枉了?」
她刻意加重了「朋友」和「冤枉」兩個詞的語氣,嘲諷的意味不言而喻。
小曦沒有在意她的態(tài)度。她走到那張堆積如山的辦公桌前,將懷里那幅她視若珍寶的、阿哲的灰se素描畫,輕輕地放在了那堆卷宗之上,像是在獻(xiàn)上一份祭品。
「就是他�!顾f。
林青鳥的目光,有些不情愿地,落在了那幅畫上。
當(dāng)她看清畫的內(nèi)容時,她臉上那慣有的、譏諷的表情,第一次出現(xiàn)了變化。
她有些驚訝。這不是一幅普通孩子的涂鴉。畫中的線條、光影和那種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濃郁的絕望情緒,都顯示出繪畫者非同尋常的洞察力和感受力。
尤其是畫中那個人物的眼睛。那種空洞、迷茫、混雜著恐懼的神情,被描繪得入木三分。作為一個律師,她見過太多被告的臉,但很少有一張臉,能像畫中這樣,讓她感到一絲真正的心悸。
「他叫什麼名字?」林青鳥的語氣,不自覺地柔和了一些。
「我不知道……」小曦誠實地回答,「但我知道,他不是壞人�!�
「你怎麼知道?」
「因為……」小曦猶豫了一下,她不能說出顏se的秘密,只能換一種方式,「因為,他的眼睛告訴我的�!�
林青鳥看著小曦那雙清澈而固執(zhí)的眼睛,沉默了。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小nv孩,和她以前見過的那些哭鬧、撒謊、推卸責(zé)任的當(dāng)事人,完全不同。她的身上,有一種乾凈而純粹的東西,一種,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再見過的東西。
但理智很快又占了上風(fēng)。她提醒自己,這可能只是一個b較會編故事的、早熟的孩子。
「只有一幅畫,沒有名字,沒有證據(jù),我很難幫你。」她恢復(fù)了公事公辦的語氣,「而且,妹妹,我必須告訴你一個殘酷的現(xiàn)實。在這個地方,」她指了指周圍那些堆積如山的卷宗,「每個人都說自己是無辜的,每個人都說自己是被冤枉的。但大部分時候,他們只是在說謊�!�
她站起身,準(zhǔn)備結(jié)束這場對她而言有些荒謬的諮詢。
「這樣吧,你把你爸媽的電話給我,我請他們來接你。你的畫畫得很好,但這里,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她以為,這個小nv孩會像其他孩子一樣,哭著放棄。
但小曦沒有。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然後,用一種與她的年齡極不相稱的、平靜而清晰的聲音,說出了一句話。
一句,讓林青鳥渾身一震,如遭雷擊的話。
「我沒有證據(jù),」小曦說,「可是,我有好多好多的數(shù)字,和好多好多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