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
這十幾日,慕青蘿過得分外艱辛。
每日卯時三刻,她準時抵達練武場,迎接她的是晏緋那抱著暗紅長劍的慵懶身影和毫不留情的點評:“手腕軟得像面條!”“腰呢?你的腰是擺設(shè)嗎?”“還要休息?只是揮劍都要如此,要是遇上敵人,對面能睡個回籠覺再起來收拾你。
”好不容易熬完六百次,曾經(jīng)新劍帶來的輕松感蕩然無存,只剩下手臂的酸脹和晏緋言語的鞭撻。
熬完訓(xùn)練,慕青蘿便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走向軒轅玉珩那片讓她倒霉的庭院,她謹記“離藥圃三尺遠”的禁令,掃得小心翼翼,動作僵硬笨拙——主要是手臂實在抬不起來。
起初,她只能默默忍受軒轅玉珩嫌棄的冷哼,灑掃動作僵硬笨拙。
但隨著時間推移,手臂適應(yīng)了酸痛,她也漸漸摸清了這位四師兄的脾氣,在被嫌棄的時候也能夠回懟幾句了。
灑掃的最后一日,慕青蘿終于要迎來懲罰的結(jié)束,同時宋云岫完成任務(wù)要回歸宗門的好消息也傳了過來。
好事成雙,慕青蘿感動的淚眼婆娑。
見識過天昭院這些奇怪師兄后,刀子嘴豆腐心的宋師姐簡直是天使!慕青蘿一進院門就看見軒轅玉珩背著手,身姿挺得筆直,維持著一種深沉思考的狀態(tài)。
陽光落在他高束的馬尾和繃緊的下頜線上,確實有幾分孤高冷峻的味道——如果忽略掉他深情注視藥圃那幾株草藥的視線的話。
不敢打擾,慕青蘿直接開始打掃。
在一片冗長的沉默聲中,慕青蘿終于忍不住枯燥停下,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充滿求知欲而不是八卦:“那個……四師兄?”軒轅玉珩仿佛被驚醒一般,猛地轉(zhuǎn)過頭,動作幅度有點大,差點破壞了他努力維持的穩(wěn)重。
他迅速調(diào)整表情,眉頭微蹙,用一種“何事驚擾本座沉思”的威嚴口吻道:“何事?灑掃需專注,不可三心二意。
”
聲音刻意壓低,好像是在努力模仿師尊那種沉穩(wěn)的調(diào)調(diào)。
慕青蘿心中暗笑:裝,接著裝。
面上卻一臉“純真好奇”問道:“師妹好奇,您是天昭院劍修,為何還會種這些靈草��?”這個問題顯然戳中了軒轅玉珩某個微妙的點。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眼神飛快地閃爍了幾下,似乎在腦子里緊急搜索一個既顯得高深莫測又合情合理的答案。
片刻之后,軒轅玉珩似乎找到了。
他哼了一聲,下巴抬得更高了,目光投向遠方——其實是竹舍的屋頂:“膚淺。
劍道包羅萬象,豈是只有揮劍劈砍那些粗陋之法?萬物有靈,草木亦是天地精華所鐘。
觀察靈植生長,體悟其生機流轉(zhuǎn)也可反哺劍心,明悟生生不息之道。
此乃,嗯……以養(yǎng)劍意!”他努力將話語拔高到“道”的層面,用詞也盡量文縐縐的,仿佛在背誦某本深奧典籍的注腳。
把慕青蘿唬得一愣一愣的。
反哺劍心?以養(yǎng)劍意?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但慕青蘿看著軒轅玉珩那副努力凹造型、耳根卻越來越紅的樣子,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哦,原來如此!”
慕青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狀,用力點頭,“四師兄果然見解深刻,非我等愚鈍弟子所能及。
那……這些草藥有什么特別之處嗎?能養(yǎng)出什么特別的劍意?”
她決定順著他的高深路線走,想看看他還能怎么編。
軒轅玉珩似乎沒想到她會接著問,而且問得這么具體。
他卡殼了一下,眼神不自覺飄向那株沾著晨露的凝露草,語氣努力維持著平淡:“譬如這株凝露草,蘊含一絲純凈水靈之氣。
其露,可……嗯,可滌蕩心神。
觀察其在晨曦中承露,便能悟到劍心需常拂拭,保持純粹銳利。
”他說著說著,似乎真的被自己的解釋帶入了某種意境,此刻他身上那份強裝的“老成持重”也淡去了不少,反而顯出幾分少年人的專注和熱忱。
“哇,好厲害!”
慕青蘿適時地發(fā)出驚嘆,語氣夸張但表情真誠,“四師兄您真是太淵博了,難怪晏師兄說這是您的‘秘密花園’,里面肯定藏著好多劍道真諦吧?”軒轅玉珩猛地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剛才似乎有點……得意忘形了?他立刻板起臉,耳根的紅暈迅速蔓延到臉頰,聲音也重新繃緊,帶著一絲被戳破的羞惱:“住口,休要聽晏師兄的那些胡言亂語。
院子你灑掃完了嗎?沒掃完就專心做事,莫要胡思亂想,更不許……不許再問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
”說完,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慕青蘿,肩膀似乎還有些僵硬。
慕青蘿看著他那泛紅的耳廓和挺得筆直卻略顯僵硬的背影,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這位四師兄軒轅玉珩……裝是真的很努力在裝,但破綻也是真的多啊。
怎么這么看著反而好像有點可愛?她趕緊低下頭,拿起掃帚,認命地走向繼續(xù)掃院子。
雖然手臂依舊酸,但看著前面那個努力維持威嚴、耳根卻紅彤彤的背影,慕青蘿忽然覺得,之后在天昭院的日子,好像也沒那么難熬了。
嗯,天才大師兄,傲嬌二師姐,妖氣三師兄,種菜四師兄,加上她廢柴小師妹,這天衍宗宗主的眼光真是不同凡響。
直到慕青蘿終于將整個院子掃完,長舒一口氣后才再次開口:“四師兄,今日工作已完成了。
”軒轅玉珩身體微動,緩緩轉(zhuǎn)身,臉上努力維持嚴肅,眼神卻飄忽。
他板著臉“嗯”了一聲,開始踱步檢查。
然而,在他走到小院深處,習慣性看向藥圃那株被小石圍護、葉緣泛著墨玉光澤的奇特小草時——他整個人僵住了,瞳孔驟然收縮。
那株草……不見了!石圈內(nèi)空空如也,只余一個新鮮的土坑。
一股寒氣直沖頭頂。
軒轅玉珩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沉穩(wěn)面具徹底碎裂,只剩下震驚、難以置信和隨之升騰而來的滔天怒火。
“這不可能!”他失聲低吼,聲音變調(diào)。
猛地蹲身,手指顫抖地拂過土坑,又霍然抬頭,冰冷銳利如刀的目光死死鎖住慕青蘿。
那眼神中的憤怒和懷疑,幾乎要將她刺穿。
“四師兄……怎么了?”慕青蘿被這劇變嚇退半步,順著軒轅玉珩視線看去,她也發(fā)現(xiàn)了異常,“咦,那株特別的草呢?剛剛灑掃到附近時我看到那株草還在啊,師兄我真的完全沒有碰過那株草。
”她心頭警鈴大作,急忙解釋。
“沒碰它?”軒轅玉珩猛地站起身,“慕青蘿,整個上午除了我之外,只有你一人在此灑掃庭院。
你告訴我,不是你碰的,那它難道是自己長腿跑了不成?”軒轅玉珩胸膛劇烈起伏,顯然氣得不輕。
他根本聽不進慕青蘿的解釋,或者說,在巨大的震驚和憤怒下,他失去了基本的判斷力。
“我真的沒動!”慕青蘿急得眼圈發(fā)紅,“你說過我要離藥圃三尺遠,我就遵守了啊。
更何況我連它叫什么都不知道,偷它做什么?我又不會煉丹也沒生病。
”她說的話句句屬實,剛穿越到這個世界不過個把月的她,連修煉方法都沒弄明白,哪里懂這些草藥的價值?“哼,誰知道呢?”軒轅玉珩冷笑一聲,眼神銳利如刀,“或許你是受人指使?或許……你還在為我給你的懲罰心懷不滿,故意報復(fù)。
”“我沒有。
”慕青蘿大聲反駁,眼淚不受控制沁出,“我做人堂堂正正,絕不會做這種事!”“堂堂正正?”軒轅玉珩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環(huán)顧了一下被慕青蘿打掃得干干凈凈的庭院,目光最后落回那個刺眼的空土坑上,“那它呢,你怎么解釋?難道還有第三個人能在我這禁制籠罩的庭院里,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它?”他下意識地認為自己的小庭院是安全的,畢竟布下了簡單的警示禁制。
慕青蘿被他堵得啞口無言。
是啊,整個下午,除了她和四師兄,確實沒別人來過。
她百口莫辯,只能拼命搖頭:“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四師兄你相信我!”這種百口莫辯的滋味真的太難受了。
“相信你?”軒轅玉珩看著她泫然欲泣的模樣,心中煩躁更甚。
那張漂亮臉蛋此刻在他眼中,更像是掩飾心虛的工具。
他猛地一抬手,腰間佩劍“噌”地一聲清鳴,竟自行出鞘半寸,劍氣瞬間彌漫開來,鎖定了慕青蘿。
“在事情查清之前,你哪兒也不許去。
”
他聲音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現(xiàn)在,跟我去見師尊。
我倒要看看,在師尊面前,你還能如何狡辯!”冰冷的劍氣刺激得慕青蘿皮膚生疼,她看著那半截出鞘的寒光閃閃的長劍,又看著軒轅玉珩那雙盛滿怒火、再無半分信任的眼睛,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蔓延開來,比宋云岫倒的冰水還要刺骨。
她完了。
惹上這種莫名其妙又無法自證的黑鍋,對方還是看起來就很較真的四師兄……師尊會信她這個“除了臉一無是處”的廢柴嗎?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一個如清泉激石的聲音,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從庭院入口處響起:“玉珩,收劍。
”